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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槿(六) ...

  •   “闲云大师!”
      闲云双手合十,眉目间都是清雅的笑。而他身后竟是整整三大辆车药材,令一干将士看直了眼。若非迫于军令不敢妄动,大抵这会儿眼珠子都已揉出血丝。槿惊喜万分,忙抬手向闲云行礼:“多谢闲云大师,实在是帮了大忙。”
      漠城处于牧国边境,且不说路险难走,只这里罕见落雨便难以容人,住在这里的除却镇边军外都是穷苦的黎民。而平日里镇边军的粮草军需送达已是勉强,漠城又寸草不生,自然药材奇缺。因此若起疫病,往往一发不可收拾,即使阳都召集医士前来救治,缺少药材的情况也在所难免。
      这三大车药材便如甘霖。
      闲云只微笑着诵一声佛号,一切皆在这声佛号中。
      槿安排人存放好药材后,闲云已访过数位病患者归来了。彼时施洬处理完大半事务前来,说是察看药材以便医士到后用药方便,但槿知道她是想亲自看一眼闲云大师,大抵是为了瞧瞧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闲云走来,正巧与施洬迎面遇上。闲云先行向施洬行了礼,施洬伸手扶住他,不受这礼,一双凤眼含着的尽是复杂之色。她薄唇翕动几下,只吐出一句“多谢大师”。
      闲云却道:“大人,您当知晓,何必如此?”
      施洬沉默不语,这是她第一次被人说到无言。槿不明就里,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到底没有多嘴,毕竟施洬若想告知于她,早就说了。
      几只鸟没精打采地飞过,叫几嗓子沙哑痛苦的干渴,夕阳收走最后一缕光热,黑夜携着星斗与冰冷侵蚀了天穹。闲云长叹一声,抬首仰望天际,仿佛那一线夕阳还在那儿似的,眼底是霞光一般的亮。他问:“大人,现如今漠城已有多久没见雨了?”
      “实不相瞒,已有三个月了。”施洬的声音平静无波,不含半分情绪,惹得闲云抬眼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将夜时分槿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感觉他似是有些气愤,又似是早已料到导致稍稍不满,正觉分外困惑,就听见闲云道:“我有降雨之法。”
      槿又惊又喜,还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想听个究竟。但施洬却突然吩咐她回营帐休息,不让她听下去。百事以主人之命为先,槿应了声,正欲抬脚离开,施洬却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将她拉住,在她面上落了一吻,直教她面具下的脸阵阵发烫。她又看见闲云尚在,一时不知作何言语,只得落荒而逃。
      闲云瞧了施洬一眼,摇了摇头,冲槿的后背道:“切记,置之死地方得后生!”
      槿心下一惊,回首看去,却见两人已经走进了施洬平日议事的军帐。
      而军帐之上星汉灿烂,明日又该是个惹人烦的晴天。
      那天晚上施洬没有回来,槿一夜无眠。次日施洬告诉她闲云已去云游四方,随后设下祭坛,令全军斋戒三天。三天后于众目睽睽之下,她将一株枯草置于祭坛上,诵起祭词,众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四起。只是施洬不予理会,槿也不应任何前来询问的士兵。
      半炷香后,乌云翻涌,电驰雷吼,狂风呼号,不一会儿竟下起了滔天大雨。槿站在雨中,目之所及皆是拜倒在地又哭又笑的欣喜若狂,不禁也潸然泪下。施洬抹去面上的水,长身玉立,顶着漫天电光,凤目半敛下尽显威仪。
      恍若神明。
      大雨之后便常落小雨,死了多年的枯井竟也有清水涌出。阳都的医士赶来,没出多久便再无患病之人,而当初闲云带来的三大车药材竟还有富余。施洬率镇边军重振昔日雄风,镇边大将军之名再度传扬开来。甚至有人说,施洬大将军名中带雨,又祈雨便落,正是雨神化身,神人之力谁敢违抗啊?于是又建了座雨神庙,供着施洬的塑像。
      但这并非好事。施洬命漠城中人不得四处宣扬,拆了雨神庙中自己的塑像,另造一尊佛像,并亲自监工,但槿发现那株枯草不见了。
      然而即便施洬极力收敛,仍旧惹来了事端。不知是惊动了什么,半年后竟有人请素来以杀人为生的影幽谷中人杀进了阳都的大将军府。施洬携槿策马赶回阳都,却在穹山之外被影幽谷中人截住。
      施洬虽身手不凡,几个护卫亦可抵军中精英,但到底寡不敌众,最终只余施洬与槿两人逃脱。在穹山一处山谷外,忽然寒光一点向施洬疾驰而去,待两人发现之时,那箭已近在咫尺了。
      只听箭入肉/体声,槿软倒在施洬怀中,后心一箭深深没入,伤处漆黑,流出的尽是几近墨色的血。
      槿想:“终于追上了,就是有点过头。”
      她的感官从未如此敏锐,又从未如此模糊。她感到主人将她抱到一块巨石之后,拿药往她的伤口上洒,又拽住破了些许的衣摆想撕。
      主人的手从未如此颤抖。
      她听见主人的呼吸都不如以往平静绵长,她听见主人在一遍遍叫着,阿槿,阿槿。
      阿槿,阿槿。
      槿很冷,也很疼,但她想到主人一定很难受,想到自己应该是不得不走了,就难以自抑地心头也泛起疼。
      她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阿槿,阿槿。”
      阿槿阿槿阿槿。
      真是生死由天定啊。
      您救下我、赐我名字那日,也把我从街头带到了将军府。于是此后我不必心蒙怨恨忧忿,不必受夏暑冬寒,不必再与家犬抢食还遭人欺,不必枉死于那覆满白雪的胡同。
      我此生最幸便是遇上了您,次之则是我心悦您,而您竟也心悦我。唯一憾事,大抵只是我仅在您身边待了不足十年。
      所以太短了。
      但若是因此身换您一命那便……
      她想:“算了,已经够了。”
      她挣着最后一点力握上施洬的手,勉强吐出几个字:“主人,对不起。”
      对不起,让您为我费心。
      对不起,让您这般难过。
      对不起,我没法再照顾您。
      对不起,我没法再陪您了。
      对不起……
      “您要好好的。”
      要逃出去,要活下去。然后要自由自在的,神采飞扬的,开开心心的,顺心如意的。
      “来生我还想跟着您……您还做我的主人,让我伺候您,好不好?”
      我爱您。
      最后一点热都流逝了去,槿闭上眼睛,残泪自眼角滑落在面具的内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槿(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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