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霜》月藏海雾

6、第 6 章

　　“郡主，您为什么要赏赐给他那么多财物？”

　　苏嬷望着李绪的背影轻叱，“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李绪是魏国鸿胪寺少卿，日日迎来送往，接触的都是各国贵宾，自是早就练就了一身说话做事滴水不漏的本领。

　　今日如此行事，看似为了一匣金珠将十七公子的底翻给她们看。

　　实则是告诉琴归霜十七公子在魏国是个十足的纨绔，不仅魏王厌弃于他，背后的靠山也马上靠不住了。
　　他今日有意怠慢于她，她若上告魏王，定能出一口恶气。

　　......

　　城门打开，一顶蓝色软轿停在琴归霜面前，抬轿的是四个身高马大的胡人，骑服装束，腿脚稳健，应是长期习武之人。

　　侍卫撩开帘子，里面那人跨步走了出来。

　　披着一件黑色大氅，脖颈处的灰色软毛随风微微浮动，玉冠锦绶，腰上左右各挂了香囊，敝屣上的云纹，金丝锈就，极为华丽奢靡。

　　世人皆言男子腰间配饰不愈三，这人却丝毫不在乎，另在腰间垂了一个花哨的腰牌。

　　他眉目生的极好，让人目光不禁撇了那满身的金石玉器，单单落在眉眼处。

　　刘绪急行两步，下跪行礼。

　　男子目不斜视，踱步至琴归霜面前，开口询问，“你就是启国来的郡主？”

　　琴归霜福身欲行礼。

　　男子沉声打断，“我魏国不兴启礼，文书呢？”

　　苏嬷代琴归霜呈递证明身份的文书与令牌。

　　男子伸手接过，略翻了翻，便还给了苏嬷。

　　方对着琴归霜表明身份，“吾字穅，行十七，未有封号，你唤我十七公子便可。”

　　琴归霜点头，礼貌的表示知道了。

　　刘绪适时上前，恭敬问道：“公子，时辰不早了，我们快进城吧？”

　　男子瞟了一眼小心翼翼的刘绪，沉声道：“那就走吧！”

　　进城时，琴归霜依旧乘坐马车，而那十七公子却改骑马。

　　马儿四蹄健壮，毛色油光发亮，他宽肩长腿，昂首坐在马上，端着是英俊神武，又时不时的往人群里撒些银钱，引得道旁路人激烈的喊着他的名号。

　　声浪一声盖过一声，其中不乏年轻女子尖细的嗓音。

　　阿满放下马车的帘子，向琴归霜抱怨：“郡主，这魏人怎的都这般招摇？”

　　各地习俗不同，魏人轻礼仪重律法，所订律法又大都极为严苛，这律法规定之外，自然就少了几分拘谨。

　　琴归霜亦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熙攘喧哗的街道，倒不觉有何不妥。

　　车队走的应是进城的主街，两旁商铺林立，行人如梭，魏国之强盛，于这民间街头可见一斑。

　　午时刚过，正是仪丘百姓的饭时，路边贩卖吃食的小店最为热闹。

　　其中有一贩卖汤面的小铺子，门口挂着块晒的出油的桐木招牌，上面简简单单写了个“面”字，笔力遒劲，日晒雨淋，依旧保有傲骨。

　　店是老店，门口却立着对儿年轻夫妇，女子穿了件暗红长襦，同色布巾包发，面上带着笑，正熟络的招呼客人。
　　男子站在大锅前，糅抻着一块雪白的面团，动作干净利落，眨眼间，一块硕大的面团被扯成指宽的面条，跳动着便落了锅。

　　小店不大，简易的木质长桌，满当当围了数十人，面前无一例外摆着一只硕大的陶碗，碗中冒着热气，熏着整个小铺子热热闹闹，昌盛兴隆。
　　客人有老有少，面碗上桌之后，执筷挑上满满一筷，吹出热气，再送入嘴中，两三口嚼完，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这附近约莫还有一家酒肆，能闻到醇厚香浓的酒香。

　　他们这一队人马，跋山涉水而来，所过之地虽不至荒无人烟，到底不如仪丘繁华。

　　车外跟着的几个侍卫，与阿满年纪相仿，平日最爱隔着窗子与阿满说话，今日却都一言不发，盯着仪丘街道目不转睛。

　　路旁相迎的百姓虽热烈，却都规规矩矩的站在道旁，不曾拥挤，更不曾占了商铺的位置，推搡商贩。

　　琴归霜置身这小小的一方马车之中，方觉尘世喧闹，竟会让人心生安稳。

　　魏穅将人领到了四方馆，魏国鸿胪寺下设用以安排各国使者暂住之所。

　　“父王身体不适，暂不便宣召。此处乃我魏国用以招待三国贵宾之所，外有重兵把守，郡主可安心住下。晚些时候，我再带郡主逛一逛仪丘的夜市，权当为郡主接风洗尘。”

　　琴归霜拒绝道：“既国主身有不适，湖阳自不该叨扰，烦请十七公子替湖阳转述慰问之情，至于这夜市，还是免了。”

　　他点了点头，毫无再劝之意。

　　刘绪忙道：“郡主芊芊女流，柔弱静姝，是不适去那人多嘈杂之地。”

　　魏穅瞥了眼刘绪，眸中似有不悦，“本公子另有事，你留下来继续陪着郡主吧！”

　　说完，转身走了。至始至终，未曾为晚到之事做任何解释。

　　刘绪忙上前一步，似替魏穅解释：“公子定是觉得郡主舟车劳顿，不欲多做打扰。”

　　这十七公子看着装，非鸿胪寺卿，那派他前来主理迎接之事，大约只是魏国出于礼节所虑，选了个与她身份相当之人。

　　如今她已入城，落脚之处也已安排妥当，他的职责算是已经完成了。

　　“如此便也不麻烦刘大人了！”

　　刘绪忙赔笑道：“郡主哪里话！”

　　环顾四周，似不太满意院内布置，招手唤人：“郡主远道而来，是贵客，又是如此曼妙高洁的美人儿，到了魏国，更不能遭了怠慢。屋内用具皆需精美，我瞧那帘帐颜色不够鲜丽，去换了，还有胭脂水粉一类女儿家的东西，都需准备妥当！万不可懈怠。”

　　刘绪唤来那人衣衫整洁，蓄了胡，瞧站位，应是四方馆的馆主。

　　听完刘绪的话，略有迟疑，抬头看了看琴归霜。

　　刘绪呵斥，“磨蹭什么，还不快去！”

　　那人忙低头称是，退下后，带着人进了给琴归霜准备的庭院。

　　待院内焕然一新，刘绪方满意的拍了拍手，回头看琴归霜，立刻又唤人：“去寻几个妥帖些的侍女，郡主身边怎能少了伺候的人，记着要机灵懂事，长相温婉的。”

　　琴归霜不习惯旁人照顾，这些天，虽身体不适，有阿满一个也够了。

　　“郡主莫要急着拒绝，魏国民风热情奔放，少年男子大都风流不羁，若莽莽撞撞，打扰了您，那就不好了。您放心，她们只在外间伺候，绝不会妨碍到郡主。”

　　琴归霜身为启国郡主，名为春日宴而来，却日夜兼程，提前了一个月抵达仪丘，不仅离国和苍狼的人好奇，只怕魏国也会有不少想来探听消息的。

　　无论刘绪是何目的，替她挡了前来打探的人，确实也没什么不好。

　　“如此，湖阳多谢刘大人。”

　　刘绪这才向琴归霜弯腰行礼：“今日我就不打扰郡主歇息了。”

　　待人走后，阿满上前，跟在琴归霜身后。

　　“郡主，您今日站了这么长时间，奴婢给您准备热水，好好歇一歇吧。”

　　琴归霜摇头，道：“去将李将军叫来。”

　　琴归霜的住处是位于四方馆内西北角的一个独居小院，院子清幽雅静，庭中栽了几棵腊梅，北地回春，那树枒上已经挂了几个嫩绿的花苞儿。

　　魏国人大都高大壮硕，房舍自然也宽阔，红墙绿瓦，色彩庄重浑厚，那腊梅树也同宛城的不同，枝条粗壮笔直，像是一个灰衣壮汉，持了把大刀，在院中静坐。

　　李林进来时，已经除了身上的盔甲，一身清爽。

　　琴归霜命人置了案几，两人相对着跪坐在檐下。

　　“安排好了？”

　　李林恭敬的接过琴归霜递过来的茶杯，回道：“属下都已安排妥当，郡主放心。”

　　琴归霜点了点头，又嘱咐道：“莫要泄漏了消息出去。”

　　“是！”

　　“你暗中帮我调查一下今天这位刘大人，看他背后都有什么势力？”

　　李林不屑道：“郡主调查他做甚，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罢了，若要用他，一匣金珠即可。”

　　琴归霜摇头，“此人看似贪财，却并不是钱能收买的，你且派人暗中跟他几日，看他都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李林低头称是。

　　“我们初来乍到，一应行事皆须低调，护卫们若外出闲逛，记得带上馆内的向导，莫要与魏人起了冲突。”

　　恰这时苏嬷领着几个侍女进了院内，统一的鹅黄罩衣，行走间风姿绰约，齐胸迤地襦裙衬着身高腿长，婀娜曼妙，站立时，微微敛了眉目，不过于谄媚，亦无惶恐局促之色，应当受过极好的教导。

　　琴归霜微微咳嗽一声，李林忙回头。

　　“下去吧。”

　　李林尴尬起身，捞起一旁的佩剑疾步出了院门。

　　苏嬷走到琴归霜身边，小声询问：“郡主，奴婢提前问过了，这几人是教坊司精心教导，备选公子府的，日常做些针凿刺绣，烹茶煮酒的活计。”

　　琴归霜看向几人，眉眼清丽，身姿绰约，双手白皙整洁，便对苏嬷道：“既是备选公子府，外间扫洒倒是委屈了她们，嬷嬷看着给安排些轻便的活计吧。”

　　待人都走后，琴归霜独自回了室内，关门，跪坐在铜镜前。

　　菱形螭纹铜镜里面映出一个盛装打扮的少女，华丽的头冠，精致的妆容，红唇似火，鲜活的仿佛不是她……

　　夕光透过雕花小窗照进来，为铜镜渡了一层柔光，镜中的面庞也似乎模糊了起来。

　　琴归霜方起身，素手解开盘扣，脱下身上繁琐的礼服。

　　梳妆台上摆着一排花花绿绿的瓷瓶，香气扑鼻，颇有些女儿家身上甜腻的气味儿，应是上等胭脂水粉，馥郁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