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记》小池镜明灭

2、和尚

　　02
　　赵莹总觉得心神不宁，虽然只是与那个和尚有过一面之缘，赵莹总觉得和尚不怀好意。头脑中一种叫理智的思维告诉自己，这不过是自己荒谬的想法，赵莹实在想不通，自己与那个和尚，会有什麽瓜葛。
　　她想去找云清说，又怕给云清添麻烦。云清这几天忽然心情好起来，他说从父亲的笔记里发现了一种方法，也许那把剑，是有铸成的可能的。不，是一定能成。云清说这句话的时候信心满满。城中的枫叶渐渐的落光了，时间，一点一滴的流走。天气逐渐转凉，赵莹思量要去扯些新布，尽管她不擅长裁衣。她每日去城中一对开布庄的母女那里学些针线。云清只叫她早些回家，赵莹看他弄了好些鸡羊的鲜血，有些可怖。云清告诉她，这些血是用来喂剑的。赵莹的心中实在不想要这样一把诞生于动物鲜血中的武器，更加苦于云清要铸剑的执念。这种矛盾逐渐成了一块心病。
　　这一日赵莹在顾大娘家里呆的晚了些，走在路上眼见天色暗下去。云清的小作坊在城中较为偏僻的地方。云清爱静，他说太喧闹的地方会影响了剑的品质。赵莹加紧了脚步往家赶，怀中还抱着给云清做好的新衣。
　　忽见一个白衣僧人立在一株柳树下。素白的僧袍被晚风吹得微微鼓起，视若仙人。赵莹顿时害怕起来，她小时多被人传为妖孽，家中一有风吹草动，大夫人便会找些僧道之流来做法。而那些出家人，多数都是看到她就吓的逃走。赵莹从心底讨厌这些修道之人。
　　赵莹知道自己有些不同，但她不是妖孽。她坚信这一切是母亲在天上庇佑她。嫁给云清那日，赵莹心中默默的对母亲祈祷。以后有人保护我了呢，母亲请你安息。之后，果然再没有任何古怪的事情发生。赵莹停下来，与那个和尚面对面站着。和尚似笑非笑的看她，看的她心里发毛。太过的恐惧使她无法出声，这里已经没有几户人家，暮色之中微微细雨飘下来，将高鹫城笼罩在一片雨雾里。
　　冷风乍起，吹得人一个瑟缩。那和尚皱眉，望向赵莹的眼神变得严峻。和尚旁边的柳树不知何时已经重回青春。满枝碧绿的新叶在夜色和雨雾的衬托显得如此诡异。
　　“莹儿！”一声招呼打破了沉默，刚才的紧张气氛瞬间分崩离析。云清撑一把油纸伞，朝她走来，那焦急的神情让赵莹有哭泣的冲动。她扑向他紧紧的抱住，不住颤抖的身体方才止住。赵莹再回头时，和尚已经不见了。云清似乎没有看到这个和尚，唯有一株反季碧绿的柳树，伸展了枝条在雨中轻轻摇摆。
　　赵莹生病了，大概是淋雨着凉。云清不再允许她去顾大娘家，甚至稍微远些的地方都不允许。赵莹并非病的多么严重，只是时常会觉得全身无力，不出去就不出去吧，在赵莹世界里，只要有云清就够了。何况她总是觉得疲乏，有时绣绣花也会歪在绣床边睡着。
　　云清最近越发的着急，可能这种变化连云清自己也不会注意到，但赵莹知道，那是一种譬如离成功仅仅一步之遥，却偏偏不得要领无法前进的气急败坏。她喜欢暗自观察他，然后偷偷的跟着他情绪或快乐或悲伤。
　　赵莹的身体越来越差，即使找了大夫喝了补气养身的药还是没效果。她已经不是普通的疲乏，而是嗜睡。她照镜子，看自己血色不再的惨白脸庞，细瘦的手臂，曾经的妙龄少女已是枯瘦的病秧子模样。
　　云清抄起铜镜，砰的一声，镜子被摔碎了。赵莹很想亲手抚平他皱起的眉头，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你还想怎么样！！！”云清对她大声质问，她不知道如何回答。泪水流下来，让她的眼前变得模糊一片。隐约之中她看到好似有人在看着她，不是云清，是别的什么人。
　　那个姑娘总是坐在床头看她，眼里有沉重的悲伤。云清又去铸剑了，已经七日不出。顾大娘的女儿每天会来照顾她，然而顾姑娘似乎看不见这个悲伤的女子。赵莹最初只能看到她的轮廓，后来则看的越来越清晰。相比之下，她看其他事物却越来越模糊。
　　这个女子的样子很奇怪，她穿一件样式奇怪的裙子，露出手臂和腿，一头黑色长发随意的披着，不会被从偶尔打开的窗户窜进的北风吹起，总是服帖的散在她的肩膀上。赵莹知道她应该不是人了，可并不觉得害怕。相反，她依稀觉得这个女子不会害她，她们之间应该要很亲密才对。
　　“你是谁？”
　　“你终于看到我了。”
　　“我应该看到你吗？”
　　“不，你看到，说明你和这个世界的联系越来越弱。也就是说，你快死了。”
　　“我知道，只是我放不下云清。你会照顾他吗？代替我照顾他。”
　　“好。”
　　“我想与云清再说最后一句话，然后再让你好吗？”
　　“好，我帮你去叫他。”
　　赵莹微笑的看漂浮的女鬼在房中转了一个圈，刮起一阵冷风打破了药碗。声音够响，没多少工夫全身烟火气的云清就冲进房来。
　　“云清，我要走了。”
　　“说什么傻话！”
　　“你知道的，不是么？传闻高鹫城里的第一铸剑师云清，天生一只阴阳眼，能操纵阴阳之火，所以你铸的剑，可以成为流传千古的名剑……你们总是瞒着我，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是你什么都不知道……”大约是回光返照，赵莹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这几天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干，让她想通了很多事。比如她一出生，这个女鬼变与她在一起了，比如云清有时和她说的莫名其妙的话，其实是在和这个女鬼说。赵莹甚至想起四岁的时候，小小的云清要女鬼保护她，想到这时，赵莹觉得很甜蜜。她又想到，小时候受了欺负，也许庇佑她的不是母亲而是这个悲伤的鬼。她见到和尚就害怕，是因为这个和尚据说驱鬼术很高明，不是她在害怕，是女鬼在害怕。只有一点想不通，云清为何要铸剑，杀了那个女鬼么？
　　“不，我知道！莹儿你听我说，剑就快成功了，我一定可以救你的，一定可以。”
　　“云清，答应我，不要再铸剑了。你看你，每天流那么多血，我知道喂剑的其实是你自己。答应我，不要再做了……”赵莹气息微弱，不省人事。云清天生阴阳眼，此刻他目中所见即是赵莹的魂魄即将离体。他双目赤红，早就不是平日里胸有成竹的安定模样。
　　“你想想办法啊！她是你妹妹，你妹妹！”云清回头，冲漂浮在房中的女鬼吼道。女鬼笑，摇摇头。
　　“我没有办法，云清，造成这一切的是你，我，没有办法。”
　　云清面色灰白，他以自己的血养剑，本就是及其伤身的做法。听了那女鬼的话，一个踉跄扶住了桌子，只不停的说着不可能，不可能，我没有做错，没有做错。
　　那鬼不再说话，径自飘荡到床头，伸出一只手点在赵莹的额头上，一阵微光过后，赵莹原本飘忽不定的魂魄又回到了她的身体。魂魄虽然被定在身体上，却仍然不住的想要离去。云清安静的看那鬼的动作，那鬼正闭眼拼力，要将赵莹的魂魄留住。
　　良久，那鬼睁开眼，眼前有一把尚且烧红的剑。剑尖对准她的眉心，剑身虽热，杀气却冷的连身为鬼的自己也觉得寒彻骨。那鬼叹了口气。“云清，这剑用你的血养了七日，已经有了灵性，杀我绰绰有余。你若现在动手，我和她，就都不会留在世上了。”
　　云清颓然，将剑丢在地下，灼热的剑身掉在冰冷的地上发出清越的一声。
　　“阿弥陀佛。”门外传来一声佛号。是他，那个白衣僧人。云清与女鬼对望一眼，均知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