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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朝歌城 ...

  •   更多的火把被点了起来,四下里影影绰绰,还有马匹跑动,队伍后面的仆人们也都凑上前来查看情况。

      因为是夜里,商容在常服外又罩了一件棉布袍,他身材本就衰朽瘦弱,这样一来,反而显出了几分苍遒的风骨来。

      那个小军官说完了前因后果,又看向他,道:“卑职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商老丞相。丞相不辞辛劳,深夜赶路,可是为了二殿下之事吗?”

      商容微怔。

      随即,他反应过来,面色一凛:“你们已经见过殷将军了?”

      这句话一出,军官还没说什么,前后的家仆们又都是一阵慌乱。

      这群人如今早已是惊弓之鸟,全是看着商容的面上,才没有当场大乱——至于孟珂希,他直接吓得转头就跑,跑出几步,发现其余诸人还都留在原地,只好勒住马缰,又转了回来。

      军官看到这一幕,有点犹豫,“呃——”

      商容道:“你但说无妨。”

      “是。”军官应了一声,似乎是稳住了心神,然后坦然说道:“两个时辰前,殷将军带着人从这里经过,要快马加鞭护送二殿下回京,嫌剩下这些老弱病残带着拖累,就留在这里,还是交给卑职照看。是殷将军说过,二殿下曾经留在丞相府上,卑职这才敢把实情向丞相和盘托出。”

      商容问:“殷将军已经返京了?”

      军官:“是。”

      孟珂希听到这里,也驭马凑了上来,看向商容说:“那我们岂不是更应该赶紧走?万一让殷破败带着我弟弟,先一步赶到京城……”

      旁边的商府仆人们都忙不迭地点头。

      管家立刻道:“老爷稍待,我这就去喊人收拾。”

      军官也说:“正好卑职也要带着人马返回朝歌,卑职也可以学着殷将军,从中选出一些精锐的,先一步回京报信,正好与商老丞相同行,以免路上再出什么意外。”

      有军马保护,当然要安全得多,商府众人对这个主意都十分赞同,管家更是立刻大喜道:“多谢军爷——”

      商容却道:“且慢。”

      众人一愣,都向他看来。

      火把照耀中,商容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然后转向军官,问:“今晚轮值城门的,是哪位将军?”

      军官一愣,不明白他何出此问,还是算了算日期,答道:“是黄明、周纪两位将军……”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反应了过来,眼睛一亮,“丞相,您是说——”

      “——黄、周二位将军,是武成王的义弟。”商容略微合上眼,不疾不缓地,淡淡说道:“城门入夜即闭,无故不可擅开,即便有紧急军情,也要先向城内通报。今夜值守的二位将军都是武成王心腹,我想,他们多半是不会去为殷将军通报的,更不可能开关放人。”

      众人都是一怔。

      军官倒是反应很快,又是恭恭敬敬的一礼,毫不避讳奉承:“丞相高见!是卑职考虑不周,差点耽误了丞相的大事——不过,丞相是如何想到,今夜会有二位将军守城的?”

      商容却摇了摇头,“军务之事,我自然是不知道的,只是朝歌兵马,多半遵从武成王号令,即使不是这两位将军轮值,我想,殷将军他们,今夜也没有这么容易进城。”

      孟珂希第一个小心翼翼地问:“那我们……?”

      “殷将军和二殿下进不了城,我们连夜赶过去,也没有用,反而会在城外与殷将军他们撞上。不如先往前行一段路,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安顿下来,等明天早晨,城门打开,殷将军进城之后,我们再过去。”

      众人当然都没有异议。

      管家和军官各自去安排,军官带来的那一千余人军纪散漫,还有营帐炊具之物,堵住了路,这时候,也在军官的指挥下,挪到了边上的野地里,为商容空出道路。

      商府的队伍在道路上缓缓驶过,军士们都退至两旁,一眼望去,果真老的老、病的病,盔甲不全,刀枪零落,还有不少瘦骨嶙峋,满脸孱弱,缺手少腿的,无愧于“老弱病残”四个字。

      商容已经回到了马车里,隔着半掩的车帘和窗棂,看着这一幕,忽然问道:

      “驻守朝歌的兵马,应当是精锐之师才是,可被武成王派出来的这一支,却足有一千之众。京城重地,如何还能凑出来这么多老弱残卒?”

      军官正骑马跟在外面,听到这里,当即赔笑道:

      “老丞相有所不知,这些兵卒,留在行伍里,不止能继续领军饷俸禄,家中父老妻子,也可免除徭役税赋。大家都是普通人,年轻的时候上战场打仗,辛苦一生,老来伤病,也就是想图个晚年安稳罢了,武成王心软,对这些老卒,一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不是这次情况特殊,平常,也是不会调动的。”

      商容叹息一声,不再说了。

      ×××

      第二天早上,商府的车队如期到达朝歌城外。

      这是孟珂希第一次见到传说中殷商王朝的首都——真的是“传说中”,因为此刻展现在他眼前的这座城池,城墙整齐威严,远远望去,城中的建筑接连成片,隐约可见起伏错落的飞檐,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晨雾中,繁华而气派。

      以他浅薄的历史知识,这绝对不是一座依照三千年前的生产力能够建立起来的城市。

      反而更像是后世想象出来的,上古京城的模样。

      为了和殷破败错开,他们在早上八九点左右才来到城外(孟珂希估计的,这个时代当然没有二十四小时制),此时,城门早已大开,不少百姓正在陆续地进城,有的推着板车,也有的提着瓜果菜篮等物,大约是附近赶集的农夫,城门士兵则对他们一一地进行检查。

      城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竖立着幡旗,迎风招展,巨大的金绣“商”字在半空中飘扬。

      商府的这一队人马,车驾、马匹、仆役俱全,与那些零散的普通百姓们不同,一看就是有身份的大人,城门官也不敢轻视,专程派了两个亲信士兵出来查问情况。

      管家在队伍前迎了上去,与他们低声说了几句话。

      很快,这两个被派出来的亲兵回到了城门楼上,向长官报告情况,不久之后,就有两个将领模样的人从城墙上下来,亲自出城与商容相见。

      这两人都没带随从,身穿盔甲,长相看起来相当年轻,显得英姿勃发。

      孟珂希之前逃出朝歌城的时候,见过黄飞虎一面,实在是对方当面放水和教唆造反的行为给他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堂堂镇国武成王,居然如此年轻,这时候再仔细观察这两位将领,见他们也只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倒没有之前那么惊讶了。

      队伍里,商容也下了马车,亲自出面,和这两人见礼。

      双方行礼完毕后,商容先问道:“两位将军既是值守,怎么都在此处?”要知道朝歌城作为一国都城,可不止一座城门。

      二将之中,年轻些的那个“哎呀”叫了一声,似乎是一提起这个就来气,主动向商容抱怨道:“昨天夜里,殷破败殷将军带着二殿下回来,在这里叫门,叫了半个晚上!我还正奇怪,明明他带着的那些兵,老弱病残,都是我亲手挑给他的,没一个能打,怎么还能让他这么快就把二殿下给抓回来——”

      他说到这里,目光正好在旁边的众多家仆身上扫过,忽然注意到混在其中的孟珂希,愣住了,张着嘴,惊讶得连剩下半句话都忘了说。

      商容却似乎对他这幅神情早有预料,也不避讳,笑着介绍道:“这就是太子殿下。”

      孟珂希只好走上前来。

      商容又与他介绍道:“这是周纪周将军,那边那位,是黄明黄将军,都是武成王麾下的猛将,深得陛下倚重,殿下从前在殿前,应该也是见过的。”

      黄明和周纪本应该谦虚两句的,这时候,却都惊讶地看着孟珂希,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孟珂希对这种场合也不太适应,不过人家多少算是救过他,不能不有所表示,于是学者其他人的模样一拱手,低着头说:“本殿不幸遭此厄难,多谢两位将军仗义援手——”

      周纪终于反应过来,赶紧摆了摆手,“不敢当,不敢当,这是武成王的意思,我只不过是个打下手的罢了。”顿了顿,他又说道:“也不单是我们二人,殿下乃皇室宗亲,换了谁都会救的,殿下不必太过自责……”

      一旁黄明也插言道:“商老丞相专程来朝歌一趟,也是为了此事吧?昨天夜里,殷将军带着二殿下来这里叫门,要我给他向宫中通报,打开城门。我自然没有答应,怕他狗急跳墙,闹出什么意外,就把周纪也叫了过来,我俩守一直到今天早上,殷破败进城之后,担心后续有变,一直没有离开,然后就遇到你们了。”

      商容面色一肃:“殷将军进城了?他们现在何处?”

      周纪说:“刚走不久。他出京是奉旨查办,现在肯定回去复旨去了,今天有朝会——”说到这里,不确定地看向黄明,“有的吧?”

      黄明:“有。”

      商容听到这里,在一旁插口问道:“陛下如今还上朝吗?”

      黄明道:“陛下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上朝了,只不过百官不能懈怠,朝会还是要去的。”

      周纪也点了点头,又说:“既然有今□□会,殷破败天大的事,也得等到上朝才能处理。况且,朝中各位大人都在的话,陛下也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丞相若是赶的快些,还能在宫门前追上他们——丞相,您要去看一看吗?”

      商容没有答话,看了一眼旁边的孟珂希。

      黄明立刻会意,说:“大殿下的话,正好周纪要轮值换班,可以让他先护送大殿下去武成王府上暂避。丞相大可放心,除了殷破败之外,并没有几个人真的想和两位殿下过不去……”

      这正是孟珂希和商容先前的计划,因此,他们俩当然都没有反对。

      孟珂希再一次在心里感叹黄飞虎靠谱,旁边,仆人已经拿出一套平民的衣服,和一件披风,帮他换上。

      而另一边,黄明、周纪也在和商容说话。

      黄明问:“老丞相有何打算?”

      商容摇了摇头,道:“退隐之人,一把还没入土的骸骨罢了,能做什么打算?只是身受皇恩,不敢有负先帝信任,又吃了这一辈子的朝廷俸禄,如今这个情况,于陛下也好,于成汤社稷也罢,总不能坐视不理。”

      说着,他也开始整理衣装,却是和孟珂希反着——先是解下了遮风的棉袍,然后又脱去外罩的蓝布衣,一起递到旁边恭恭敬敬伺候的管家手里,自己只剩下一身缟素。

      孟珂希在旁边一愣。

      分别在即,管家已经开始备车牵马,他却在这时候,一把抓住了马缰,盯着商容说:“纣王不会听你的。”

      商容淡淡道:“为人臣者,总不能去造反吧?”

      孟珂希:“……”

      原来……原来,商容知道。

      知道他去东鲁的计划,或许,还有黄飞虎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孟珂希没有话可说了,他看着这位苍老的前任丞相,终于缓缓地,松开了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8.朝歌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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