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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夏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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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理总是会做很多梦。他偶尔梦到和许栩栩的相遇,偶尔梦到和许栩栩分开,但大多数时候,他的梦里是最好的那一段时间。
没有雪的冬天一过去,太阳逐渐照了回来。春天,许栩栩组织着宣传部的成员们一起去踏青,学校附近就是郊区,从桥下边沿着一条小路走5分钟,视野间便是一片黄绿色。
许栩栩赶着一群小屁孩,有些懊恼,“这次出来是帮学校拍照片的!你们不要总是想着玩——”
一回头,余理拿着相机鬼鬼祟祟站在他身后,被发现了尴尬地挠挠头,许栩栩瞪他一眼走开了。
他们计划在中午前赶回赶回学校,团委说要请吃饭犒劳他们一下。太阳逐渐升起,许栩栩有些热,把袖子挽起来了。他跳到田坎边,“余理,可以玩一下你的相机吗?”
余理递给他,“小心一点,不要摔了。”许栩栩连忙点头,他接过相机极有兴趣地调试起来。
余理看着许栩栩拿着相机走了好远,一会儿抬头给路过的飞鸟照一张,一会儿急匆匆杵着镜头拍正在采花的蜜蜂,最后他蹲在河边不知道在拍些什么。
最后他们准备离开时,许栩栩才把相机还给他,抱歉地说,“没电了,不好意思啦。”
余理摆摆手,表示没关系。他把相机放回相机包,许栩栩就站在太阳底下等他。余理有些睁不开眼,他觉得许栩栩既可以是月亮,也可以是光,都会让他紧张,让他有一秒钟的失明。
一直到中午吃完饭,余理才回到家里,把相机充上了电,他看许栩栩拍的照片,一张一张划过,从飞鸟到蜜蜂、蓝天到泥土,他最后看到了他自己。
很多他自己。蹲在小山坡上系鞋带的、叼着狗尾巴草发呆的、和同学一起打闹的。
许栩栩真的很会拍照。在他的镜头下,余理的棱角变得柔和,他像是画中的主角,这是许栩栩眼里的他。
余理翻完最后一张,拿相机的手有些抖。他想,许栩栩为什么要拍这么多他的照片,余理向来都会选择性地忽略那个千万分之一的结果。
但今天他开始怀疑,许栩栩是否也喜欢他,他不知道,抱有这样的期望只会更让他失望。
他又开始想,许栩栩又是否翻看了前面他拍的照片,这样他就会看到自己拍了无数张他。
在余理的自我怀疑中,夏天来了,许栩栩也快要走了。余理心中的倒计时从月的单位换到天,他想剩下的只有告别。
高一和高三的教学楼隔得很远,余理即使站在顶楼的阳台,也看不到西南方向的那一栋楼,就像他踮起脚,也抓不住那个月亮。
高考结束后许栩栩请他吃饭,余理本以为还会有其他人,到了店里一看,才知道许栩栩只请了他一个人。
那家小店就在学校左传不远处,很受学生欢迎,到了饭点,变得热闹起来。
余理坐下,他递给许栩栩一个牛皮纸的口袋,说:“恭喜你考试结束。”
口袋里是一个熊猫公仔,余理以前去旅游的时候买回来的,许栩栩说谢谢,很开心的收下了礼物。
桌上的菜都很辣,余理越吃越热,头顶的风扇伴着嘈杂的环境,有人在对瓶吹,有人敞着嗓子吹牛,脱得只剩一件白背心,其他的是一些学生,他们小声谈论着学校的各种人物,各种故事,空气中漂浮着啤酒的味道。
许栩栩看着余理的脸上出了好多汗,连忙叫了几瓶冰镇过的汽水。
余理看着玻璃瓶,有气泡不断地上升,一直到水面然后破裂,橙色的汽水里有无数个小气泡。
他听不到气泡破裂的声音,但那样微小的频率似乎和他心中的某段震动重合。那段在他心脏里砰砰跳动的频率,那句快要呼之欲出的句子——都如冰镇过的气泡般升起又破裂,不断地重复着。
许栩栩话总是很多,他有些口渴,便拿起汽水瓶子,不小心和余理的那瓶碰在一起,玻璃发出清脆的响声。余理就一动不动地看着汽水瓶,眼睛也不眨一下。
他想,如果是酒就好了。或许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喜欢,醉中吐真言。这种情绪也并不能说是喜欢,他想每天看到许栩栩,想许栩栩的眼里有他,想去定义永远这个词。
余理听见许栩栩挪了挪板凳,他的头发长长了,搭在肩上,脸红红的,可能是因为太热了。
许栩栩吸了一口气,他很认真地对余理说,“你可以做我男朋友吗?”
余理大脑一下子宕机,他迅速望向喧闹的四周,确认这是真实存在的小餐厅,他又看向许栩栩。
四目相对,余理说,“好。”
许栩栩瞪他,“你就说这个?”
余理咳了一声,他磕磕巴巴地说,“我……有点不敢相信。”
“反正……你答应咯?”许栩栩咬着吸管,余理发现他可能也有些紧张。
余理点点头。他还是觉得眼前这一切很不真实,身后的收银柜里老板还在按着计算器,风扇咻咻地转动、冰镇的汽水已经喝完了,只剩下浅浅的一层吸管无法吸到的橙色,前一秒还在上升的咕噜的气泡仿佛只是幻觉。
下一秒许栩栩已经挽着他的胳膊走了好久。正好是刚放暑假那天的夏日,傍晚的余晖临照着校门口左转的那条小街,余理比许栩栩高一些,恰好遮住了大部分光,剩下一些落在许栩栩身上。
夕阳逐渐下沉,地平线的最后一角,是两个年少的背影,是他们身后的亮光,是此刻定格的画面,是不会再有的升腾的气泡。
第二天早上,余理很早就起了床,他下楼去买了双人份的牛奶面包。许栩栩还在睡,窗帘还没拉开,缝隙中透着熹微晨光。
他就坐在椅子上看许栩栩睡觉。他想这些年想过很多遍的问题,他想许栩栩的家人究竟对他做了什么,会让许栩栩失忆,想他们错过又重新拾起的岁月。
许栩栩忘记了不要紧,只要他还记得。
余理还是有点失落。他为了追赶许栩栩,考上电影学院,又拼命工作,想要与许栩栩并肩。
可许栩栩不再唱歌。他们始终无法再靠近。
许栩栩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直愣愣地看着余理。余理伸手,“早饭……可能冷了。”
“噢,谢谢。问题不大。”许栩栩接过早餐,“你打算怎么办?”
余理问:“什么怎么办?”
“我可能不会离开这里了,镇里有家文化馆,我打算去那里应聘声乐老师。你呢?什么时候回去?”许栩栩说。
余理眼皮一跳,他想,又来了,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在许栩栩面前就像个哑巴。
“我其实,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回去。”他只好笨拙地说。
许栩栩低下头,“对不起。”
“的确,你更适合在这里。”余理最后说。
许栩栩不应该在繁杂的都市中,也不应该在利益相关的娱乐圈。他可以在舞台上唱歌,也可以在中学的声乐教室里唱歌,在他的家乡,那片苍郁山河里唱。
许栩栩不想自私地把余理留在这里,他是万人瞩目的明星,可以轻松带来流量无数。是许多女孩喜欢的人,不是他的男朋友。
余理不需要为他舍弃这一切。
很矛盾,许栩栩想。
很难放弃,余理想。
他还是收拾好了旅行包,对许栩栩说,“保重。”
许栩栩说,“等你下次离开,我到车站送你。”
余理一笑,“好。”他转身打开房门离开。
天已经很亮了,严冬,余理脚步轻快走向车站。他又有了一点勇气,这一点勇气来源于许栩栩的勇气。
许栩栩也许很害怕失去,害怕再不不能和从前如一,害怕自己变得太快,不再是以前余理喜欢的那个。
但他还是敢说“下次”。那就是一定会有的下次。
北方的冬天下雪了,是余理曾经很渴望的大雪。他一个人下楼,在小区里堆了一个小小的雪人,雪人有大大的眼睛,肚皮上画了一个爱心,是他高中时想堆的那个模样。
通告也总是繁忙,他常常工作到深夜。
仿佛是一眨眼,白雪已经消融,枝头冒出新叶。
余理接到许栩栩发给他的信息。是一张照片,图中许栩栩的脸在小小的角落,他的身后是火车站。那个火车站余理很熟悉,是市西站,就在机场的旁边,他每次飞往外地工作就会看到。
许栩栩就在那里。
余理打了个电话过去,还没开口,他听见许栩栩问,“你在哪里?”
余理说,“你别动,我来接你。”
他穿上外套就往楼下车库走。
一路通畅,没有堵车,余理在火车站前停下。他看见许栩栩在门前玩着手机,他摁了摁喇叭,许栩栩抬起头来。
有风吹过,拂起许栩栩的一缕头发,许栩栩就在这风中向他走来,带来了余理的风和世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