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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李季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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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界,皇宫。
“兰儿乖,我让季澜来陪你可好,我书房里还有一堆奏折呢!”
荷殛记得,她上次来人界时好像就是她上殿献乐,她记得那女子名唤李季澜。
“我记得她,她的琴声,比天诺的还好听。”
她记得,那日献乐,她一袭白衣道袍,面试白纱,怀抱绿绮,姿态宁静优雅,就像一道圣洁的光。
但让荷殛感到难过的是,她手上竟带着细长的脚镣,虽藏于白裳她却还是看到了。
她听姐姐说过,这便是押送。
“兰儿交给你了,一夏出去办事了,那如山般的奏折还等着我去处理呢!”
话落,天后转身离开寝宫,带走了一众宫女与押送季澜的将士。
“你,记得我吗?”
闻言,季澜移步坐在了床边,带动着足上的铁镣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永远不会忘记,堂堂素玄之女在我弹琴时投来的孩子般羡慕的目光。”
“她待你很好,为什么不……”
“娘娘的确待我很好,但娘娘是成大事之人,不能为了我失去天下人心。”
荷殛没有听懂,但一定是一段凄凉的故事。
一阵脚步声传来,似乎是女子,随后又渐渐远去。
“季澜,我不想喝,你能不能帮我倒掉。”
闻言,季澜看了看先前宫女送来的药汤,又看了看荷殛覆在眼睛上的幽蓝色的薄纱,随后合上眼眸,浅浅的笑了:“带罪之身,我出不了寝宫的门。将它喝了,我,用我的故事作为交换。”
唇间吸入少许盛在玉勺中的药汤,口中渐渐泛起一丝苦涩,但她的故事,她想听。
“兰儿,娘娘是如此唤你的吧!”
“嗯!”
“我是先皇义女,自小拜入玉真道人门下,是她的亲传弟子,师父说我此生有一情结。弹琴,学诗,抄经,求的不过静心不过是顺利渡劫。可惜没能如父亲所愿,还是爱上了一个人!”
嫩绿长裙,翠色罗衫,少女的面前是盗骊良马,马上少年公子风度翩翩。
“阿放!此去襄阳,一路平安。”
“澜儿,等我。”
离人无语月无声,
明月有光人有情。
别后相思人似月,
云间水上到层城。
“我记得,与他分别的第十一个春天,一场战乱在京城爆发。阿放,却是主谋。”
“阿……放……”
雨是倾盆大雨,天是昏暗无明。
“你承诺于我的风花雪月,便是这般吗?”
盾持涌动!硝烟弥漫!血成江河!抽尸踏骸!
“季澜,待我夺下这江山,你便是我的皇后。”
“只是,他败了,败给了当今的天后娘娘。兰儿你听过一首诗吗!”
我为年少太轻狂,
亲送一双绣鸳鸯。
墨落相思赋纸上,
明月隽信入襄阳。
十一春秋梦过往,
雨中还看是君郎。
缘是花前月下时,
长安尸骸填毅江。
行刑当日,季澜站在法场之下,看着他被烈阳无情的灼烧,看着一百支冰冷的利箭逐次穿过他的心脏。
闯进法场,她将他搂入怀中,她听到了有人在喊,这是那逆贼的女人,亏她还是我国公主。
她看见了天后娘娘,她的妹妹展开火红的凤翼挡在她身前。
“姐姐,快住口,你在念什么!”
念什么?悼诗呀!
如今,除了我还有谁愿意为他作悼诗?
“啪!”
天后一个耳光扇在了季澜布满泪痕的脸颊上:“姐姐,你此番当众为逆贼作悼诗,让我如何再平息民冤,让我如何保你。姐姐,你可知朝野上下对他恨之入骨,你可知这长安城内上千万人葬身兵刃。你本来就与他关系甚密,如今又……”
“该如何,便如何。”
“虽说五刑之中墨刑最轻,但我不信她会这个下旨!”
“这道旨意是父亲下的。”
荷殛做起身:“让我看看,也许可以治好它。”
闻言,季澜苦涩一笑:“带罪之身,还在乎什么容貌,阿放已死,我……”
话声戛然而止,荷殛的手已经触碰到她的脸颊,她这次似乎没有戴面纱:“原来是用妖界的碧湖水调制的,这样一来虽不会感染,却也难以治愈了,不过若是能让姐姐牺牲一下她的冰山荷,倒是可以!这刺的是……”
“兰花!”
二人相视一笑,却又听见一阵脚步声,季澜抬眸望去:“天诺大人。”
看见床沿之人,天诺微微一惊:“你是,李季澜!”
季澜没有说话,只是得体一笑,俯首行礼,退出寝宫。
“天诺,认识呀!”
“她是位传奇,一夜百诗成,翻遍青史也无此一例。”
老人身着黄袍伫立在一座陵墓前,季澜跟随在他的身后。
“你可知,这是哪里。”
“长安陵。”
“陵下所埋何人。”
“长安百姓。”
“身为我朝公主,你对的起他们吗!”
她没再说话,面对这做埋着长安枉死百姓的陵墓,她缓缓跪了下来。
“季澜,你是我的义女,可你也姓李,也是我皇家女儿。那些文武大臣说要你的心头血祭枉死百姓,祭战死将领。我不应,便有人说,你善琴,所以也算是一个交代!”
侍卫将她的十指夹入桚子中,指间越来越疼,越来越疼,疼的她根本无力支持跪坐的身体,她忽然好想哭。
“你母亲当年就是受不住这桚刑,咬舌自尽,等不到我为她洗清冤屈。”
随同一起的天后终于无法沉默了,她跪在皇帝跟前:“父皇,不能继续了,姐姐的手是弹琴的手啊。”
皇帝没有理会她,他看到了季澜目中打转的泪水,他朝她怒吼,声音很无情,却是在颤抖:“我皇家女儿,不许流泪。”
只一句,她咬牙,将哀嚎死死封在咽喉,将泪水生生留在眼眶。
唯有汗珠自额间滑落,侵透了白衣雪裳。
待那桚子离开她的十指时,那双手早已鲜血淋漓。
“杖刑六十,黥面刺兰,让她在这跪上一日,天牢,终身监禁,若是死了以长公主之礼下葬皇陵。”
皇帝说完这番话,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苍凉,无人知道,他离去是因为那目中泪水,早已无法忍住。
“可都听到了,日后我做了女帝,这便是长公主。仗在你们手中,都给我掂量着点。”
天后的话是出口了,可六十仗落在背上,丝丝红血依然从季澜的唇畔滑落。她靠在天后的身上,依靠她的力量,在这长安陵前跪了一日。
她已然一日没有进水进食,天牢中,看着狱卒端来的一碗浑浊不堪的冷水。
她忽然一声冷笑,用手腕捧起那碗水,才饮下一口,便有人将她手中的碗夺了去。
“玉真前辈,你先进去,我有些事要处理。”
天后端着碗劈开铁门,转身对一位狱卒说道,“把典狱司带上来。”
那狱卒闻言,抖着身子立刻去寻了典狱司。
“师父。”季澜撑起身靠着铁拦,尽量不让自己那般难看。
“真是狼狈呀!早知今日,我当初就不该教你弹琴赋诗,应该教你施毒习武。”
玉真道人也任她靠着,自顾为她的双手清理上药。
典狱司不久后便赶来,朝天后行了跪拜之礼。
“喝了。”她将碗端至典狱司的面前,一脸无害。
“殿下,这……”典狱司懵了,他听说殿下驾到,匆忙赶来其余的根本没来得及想。
她的声音,平和冷静,仿佛道着家常:“我姐姐都能喝,你为何推三阻四,难道你比未来的长公主还金贵不成。”
典狱司闻言,冷汗自额头发起。他看着碗中浑水,接过一饮而尽。
“我也不求你能进去服侍,但她是信阳公主,未来的长公主,该怎么做望你心中有个定数。”
闻言,典狱司连声称是。
看他在那俯首模样,天后终是压不住心头怒火,一阵怒吼:“还不滚。”
又是一番称是,典狱司退下。
她展开火红的凤翼挡住了那铁拦后的一切:“姐姐,还能……”
“放心,老皇帝还是心软了。”
皇帝一身素衣,坐与案前,季澜掩门垂眸而立。
“季澜,你过来。”
她没有动,因为她不知要如何面对眼前人。
“同是修炼,有人修道有人修心,季澜,你说你修的是什么?”
“你来,替我写四个字。”
指间还缠着纱布,凡提笔,便是一阵一阵钻心的疼。
“季澜,你是真正的修情之人,写吧,仁者不忧。”
闻言落笔,却不是她一贯笔墨横姿的风格,而是端庄行楷。
“与我说何用,需她明白才行。”
“你明白了,她才会明白。”
她看着那“仁者不忧”四字良久,抬眸起身,留下那句仁者不忧与殿中的丝丝血腥。
“天诺,仁者不忧何解?”
“这又是另一位传奇了。诗,志也,她在那一夜所作的最后一首,是我最为惊艳的,一遍过目便已牢记。”
天中星有诺,
水流月无忆。
孩童懵意事,
遥寄半世情。
此意水中月,
此情天上星。
但见烟火人,
求实寄凡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