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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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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东苑梧桐树下,此时正是午后,天气燥热的厉害,大丫鬟宝珠捧来了一盆碎冰,掌了柄小扇子在一旁伺候,微凉的风悄无声息的拂过,勉强消了些暑气。
季月人满腹牢骚,舒展了胳臂又换了一个姿势倚靠在躺椅上休憩,若不是前些日子沈画屏差人递了信来,她是断然不会在这个节气离开师门下山来的。自打来了沈府之后,她就一直处于这种“随时仙去”的状态,吃穿用度倒是没什么可挑剔的,就是天气闷热睡不安生。宝珠见她神色不耐,四下打量了一番招来门口等候的几个年轻丫鬟耳语,小丫鬟连连点头,不一会儿便奉上了一个托盘,宝珠笑盈盈的接过,献宝似得捧到季月人眼前,道:“这是大小姐命令小厨房新置办的果茶,京都新流传开来的点心,咱也不比江南这么大个地界儿,只说沈府,您是头一位尝鲜的。”
“你们沈家什么都好,只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天公不作美,秋老虎要杀我呀!”
季月人闻言接茬儿,掀起眼皮懒洋洋的瞧了一眼,宝珠见她有些兴致,揭开盖子将整杯果茶呈现,只见白瓷小盅被冰块包围,盅中盛着碧绿色的茶汤,里面搁了切成小块的应季水果,水面上还漂浮了一朵花苞点缀,看着煞是喜人。季月人看着觉得有些口干,接过汤匙尝了尝,只觉得滋味甜蜜果香沁鼻,又连连吃了几口,才心满意足的摆了摆手,屏退了一旁悄悄打量她脸色的小丫鬟。
宝珠见她神色满意才安下心来,生怕季月人心里腹议沈府招待不周,打扇的手腕不觉又使力了些,正巧南边来了阵凉风,一阵吹拂之下季月人难得享受,不一会儿竟然有些困倦,她心想着还与沈大小姐有约,此时睡去属实无礼,便抱起搁在一旁的琵琶拨弄解闷儿,未曾料到方才奏响一两声弦啼,就看见灰衣仆从小跑着进门,还大声吆喝几了声:“大小姐回来了!”
季月人坐起身来,只觉得有一阵料峭秋风扑面而来,沈大小姐一向是人未至剑先鸣,修行了十多载的剑意盛气凌人,杀人从来是一剑毙命,却于万物有三分亲昵七分缠绵,若说风过无痕是温柔,叶落无声也是温柔,那沈画屏来时,空中只会卷下一片银杏枯叶,也担得起一句温柔。
江南的武学世家,无论是嫡亲还是旁门的小辈,都是自小结交,若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那江南这样钟灵毓秀的地界,生养的便都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这群小子从出生开始过得就是众星捧月的日子,见面必生事端,谁也不服气谁,其中以季月人尤为骄傲,谁若想称第一,得先招住季月人这双好剑,她见沈大小姐亮相的姿态十分不同寻常,堪称是年轻气盛的一剑,存心要挫挫这人锐气,便摔了琵琶,抛出袖来。
季月人说:“沈画屏,来瞧瞧我的剑。”
别瞧季月人满头珠翠,是一副千金打扮,其实腰带之中藏了软剑,水袖一出有横扫秋风落叶之势,她修习的是剑舞,讲究借力打力、以柔克刚,这厢沈画屏也不推诿,持剑的腕子一横,卷起厉风直直朝她面门袭来,季月人左手甩出水袖作掩护,实则右手从腰间抽出剑来。这极其嚣张的一剑,若季月人与沈画屏是头一回对阵,定要为之失魂倾倒,沈画屏割开她的水袖,季月人掌中的一柄鸳鸯剑即刻接上,与其兵刃相接,发出“哐嘡”的一声刺响,她招受了力气后撤折腰接下,剑刃一挑,左手向沈画屏面门击出一掌,未曾料想到沈画屏不躲,而重拳以对,二人力气相冲,季月人被震得虎口发麻下盘不稳,一个趔趄就要倒下。
沈画屏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急忙上前揽住季月人的细腰,扬起唇角笑的格外欠揍,“季大美人儿,可千万别折了你的细腰!”
“天下怎么会有你沈画屏这般的莽撞之人!”季月人怒叱。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修习的重剑,难免力气大了一些。”
沈画屏摸了摸鼻尖,小声嘀咕道,季月人见沈画屏还敢顶嘴,细腰一扭就挣开了沈画屏搂着她身子的胳臂,杏目圆睁就欲发作,沈画屏这才收敛了笑声,拉过季月人的手替她好生揉弄。丫鬟们早在小姐比剑的时候悄悄撤了下去,沈大小姐的小院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此时正说着悄悄话,沈画屏听得清清楚楚也不在意,只顾着给季月人揉手腕,季月人闭着眼睛都能听见宝珠与小丫鬟们说闹的声音,无非是笑话她们顽皮,她只觉得颜面尽失,又恶狠狠的瞪了沈画屏一眼,抽出手来背过身去暗自委屈,“不要你献殷勤!”
沈画屏见状,略思踱一番,从怀里摸出一支钗、一面镜和一方沁香小盒,高声说道:“嗳呀,我听说沈府有一位火气正盛的美人儿,因此从京都回来时特意带了枇杷膏,宫廷御医秘方,还差人兑了桂花糖蜜呢,敢问小漂亮身在何处呢?”
此时宝珠已带着丫鬟收拾散落了一地梧桐叶的院落,闻声回头笑到,“可不就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季小姐嚒!咱们院儿里若论美貌,季小姐称第二,谁敢称第一?”
小丫鬟们也在一旁“就是就是”的附和,与宝珠笑个不停,空气中都充满着快活的气息,季月人听见这欢声笑语,勉强平息了羞意,斜眼佯怒朝着沈画屏瞧了一眼,沈画屏连连赔笑,季月人这才大大方方从沈画屏手中夺了钗,从袖里取出一面精致的掐丝铜镜,坐在一旁揽镜自照。
“小漂亮才不吃什么枇杷膏。”季月人轻哼一声,手中持着钗子徐徐插进发髻之中,流苏散落在她乌黑的发丝上熠熠生辉,她对着小镜顾盼神飞,心里暗自欢喜面上却不动声色,“你怎的提前回来了?出门之前分明讲好的入冬才返家。”
“离家好久,没见着你这张俏脸,我思之如狂!”
“贫嘴!”
沈画屏见她消了气,转身和宝珠对视了一眼,便倚坐在廊下藤椅歇息。
宝珠会意准备好账本,又替季月人拾起琵琶,差人布置出一方小几,案上置了些瓜子茶点,还放了一盘新鲜沾水晶莹剔透的葡萄。沈画屏舒服的躺在椅子上吹风,一手拿着账本正看,宝珠替她剥了颗葡萄递至眼前,她微微侧首咬了一口觉得不够甜,摇了摇头不再吃了,宝珠便又替她剥了枚瓜子,细长手指捏了一粒瓜子抵至她的唇边,沈画屏露出丁点瓷白糯米牙齿,舌尖儿微微一探卷走干脯,咬得个唇齿留香,宝珠忙取来小碟,她才用帕子掩着唇弃了皮儿。
“瓜子新炒的吧?你再剥一些来吃。”
“可不是吗?今秋新上的薄皮瓜子儿,知道您和季小姐爱吃,一上集市便差人备下了!”宝珠“嗳”了声,口中回到,手中忙碌起来。
季月人顾影自怜了好一会儿,只觉得院落着实安静,探头要瞧瞧沈画屏在做什么事情,恰好听见沈画屏同宝珠说的话。她正是贪嘴才火气上涌,大夫要她禁食戒酒,沈府的厨娘手艺极好,清淡菜式也安排的明明白白,偏偏这皮薄仁儿香的零嘴瓜子她戒不了口,强忍了好几天的馋虫,沈画屏吃上了瘾,宝珠瓜子儿一枚一剥响个没完,季月人盯了好一会儿,只觉得自己不能放任半晌沈画屏这纨绔做派,正巧宝珠斟了盏茶,沈画屏自袖间扯出条丝帕子,葱白指尖在上头拭了又拭,又理一理身上鹅黄色的刻丝帔子择去衫上的零星碎屑,季月人仔细一瞧,沈画屏指尖攥紧的帕子可不正是她绣的“亭亭风荷”?
霎时她便寻好了由头,假装恼怒的跺了跺脚,鬓间的发钗叮咚作响,季月人两三步并走,一头扑进沈画屏怀里将帕子夺了来,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沈画屏,我看你是吞了熊心豹子胆!我这传世的刺绣手艺,外头千金难求,你不好好束之高阁宝贝着,竟拿来擦手。”
沈画屏才不理她,知道她季月人是胡乱寻了个由头撒泼,懒懒散散的躺在藤椅里头一副没有骨头的模样,却躺的稳稳当当,抱着她的时候眼尾都漾着软笑,活像只偷了腥儿的猫,沈画屏快手夺了帕子回去,递给宝珠,要宝珠用帕子来装剩下的半捧瓜子儿,又大大方方斟杯了茶吃,颇为自得地斜睨了季月人一眼,吊着个嗓子高声慢腔,“这帕子算什么千金难求,也值得你这般紧张,你练手折腾出来的帕子我沈府丫鬟都人手一张,我看你不是心疼帕子,当我猜不透?你分明是恼我贪了你这吃食,亏得你这不饶人的嘴起了满口燎泡,瓜子儿是吃不下了,让与我罢。”
季月人这回是当真被气得不行,一双招子好似生了利刃,只差没把沈画屏的明黄帔子瞪出个碗大的窟窿,她佯作凶狠扯开了嘴角要凶一凶这人,此前一直蛰伏的溃疡却发作了,疼得一张俏脸儿皱巴,宝珠递了杯茶来,季月人也顾不得与沈画屏一较雌雄,掐了一碗碎冰便直直要往檀口里头灌,囫囵饮下三两口,凉的浑身一哆嗦,这下沈画屏可看了大笑话,看着她吸溜着涎水的模样哈哈哈的笑出了声,当下二人便挣扎着打闹起来,沈画屏轻功跃起,季月人紧随其后亮剑追赶,宝珠也不拦着,只在一旁笑瞧着加油鼓劲,只差没与小丫鬟们开一局赌注押谁输谁赢,二人在屋檐楼台飞跃,还未交上手,方才通传的灰衣仆从又匆匆忙忙进了院落,高声吆喝到,“二位姑奶奶别打啦!老祖宗知道大小姐今儿个回来,传晚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