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竹邑

5、第 5 章

　　四月下旬正处于一年杏盛桑白之时，湖畔吹面柳风夹裹着翩翩杏花飞舞于晴空下，整座山谷仿若覆了一层薄粉色的雪般。安灵玥便是在这样一个时节离开的杏林谷，正式踏入江湖。
　　不同于杏林谷的幽静怡然，磐安城作为药草与茗茶之都，向来是茶楼林立、热闹非凡。尤其在这清明雨后，街头巷尾的茶楼一下都坐满了前来品茗购茶的茶客。茶楼内的说书人在这些时候总会讲起更夺人眼球的江湖奇事，那唾沫横飞、抑扬顿挫的神态配合着那些刀光剑影、痴儿侠女的故事，引得安灵玥整个人恨不能直接住到茶楼内，再也不走了。
　　只听茶楼内突然惊堂木响，台上身穿青衫的老者轻咳两声，忽然朗声道：“想必各位都听说过当年的第一美人‘白凤皇’吧？“
　　底下人嘘道：“何人不知‘白凤皇’，皇后娘娘和当今圣上的故事这些年都快讲烂啦！换一个换一个！“
　　老者得意的摇摇头，如白毛虫一般的浓眉一挑，捻须笑道：“少年人也是心急了些，谁说老身今日要讲那些陈年旧事？我要讲的是五月初六是皇后娘娘诞辰，通常这些时候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前往上京，却不是为了给娘娘贺寿，你猜为何？”
　　“安国公一脉作为前武林世家可是在荣太祖登基时发了誓，已为官者绝不再与江湖众有何干系，江湖人自然是不会去镇国公那找晦气，所以老先生有什么看法？”江流风听台上提到皇后，兴致勃勃地接了一句说书人的话，显然终于对台上的评书来了点兴趣。安灵玥见江流风竟然对安家颇为了解，竟然连在什么时候宣誓都一清二楚不禁瞪大了眼，暂时转移了集中在说书先生上的注意力，悄悄地给江流风一个钦佩的小眼神，江流风被她这么一看也得瑟的扬了扬下巴。
　　“这位小兄弟倒是问了个好问题，文德皇后的诞辰难得是七大家齐聚上京的日子，想必那些大人物是去物色练武奇才的，“青衫老者顿了顿，等听到下面发出兴奋的议论声才继续道，”特别是武官世家的季家和燕家，他们的后辈更是除去安家小辈外武学传承的热门人选…不过——这次昆仑派的掌门人说是要顺便将他们昆仑的‘洛书’献给天一院的藏书楼…”
　　“真没想到如此巧，珠儿也好些日子没见着家人了吧？”江流风和安灵玥二人早已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转头见来人是时华景倒也没多惊讶。时华景一手拿着一串药包，一手半撩起斗笠上的白纱露出半张脸冲两人浅浅地笑了笑，“我已经准备好了马匹和干粮，珠儿应当不善御马，所以我打算让她和我共乘一骑。明天开始旅程可能就会要辛苦点，今晚都早些休息吧。”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一袭白衣在一片迷蒙的雾色中独自覆手而立，仿佛随时就要踏月飞升。听到身后动静他缓缓转身，月色映在他那张木制狐面上，反射着白狐面具眼角魅惑的红显得冰冷又诡异。
　　“主上。”来的四人异口同声地恭敬道，从左到右依次脸上带着穷奇、梼杌、饕餮、浑沌的木制面具，在昏暗的光线下十分狰狞。四人正是蜉蝣阁的四大杀手，江湖称‘四凶兽’，他们个个武功高强堪比能以一敌百的锦衣卫精英，绝对是这个江湖上臭名昭著的第一杀手组织的几个最强利刃。这次忽然被全部招集到一起是极其难得的状况，想必任务对象是个极难对付的狠角，四人默契的相互对视眼神一肃，周围的随着这肃杀的氛围更显森然。
　　过了片刻，狐面男子点了下头道：“起来吧，这次任务不需要你们杀死目标，只要能拖住他三柱香便可。” 男子声线平缓温和仿若流泉击石，却透出一股冷然，“如果撑不住了就跑，绝对不可硬撑。记住，‘四凶’是极难培养的，我不希望为了这点事就损兵折将，你们可以带上一些乙等暗中协助必要时帮你们挡剑。穷奇，你去挑出阁内轻功最为灵巧无声的杀手，我需要那人去偷个东西，任务详情会让梼杌告知你。”
　　穷奇面具点头应声，一道黑影晃过亭内便再无他身影。饕餮面的男子听到白狐面具的公子提到‘挡剑’二字，心思微微一动，迟疑片刻强忍惧意颤声问道：
　　“属下敢问主上，我们目标可是那位…？” 狐面男子低头撇了一眼已经颤成一团肉球的饕餮，眼中微微闪过一丝鄙薄，没想到内功阁内第一的饕餮在与目标交手一次后就已经吓破了鼠胆，真是有辱蜉蝣阁名声。
　　他移开视线再次看向庭外月色，点头说：“不错。就是天下第一剑，‘剑帝‘赵无极。我要你们协助穷奇寻来的人盗出’万里江山图‘。赵无极身边定然锦衣卫环绕，你们需在皇后诞辰宴三日前带上乙等天级所有人加上你们‘四凶’拖住‘剑帝‘，让偷盗者顺利取出’万里江山图‘。好了，散去吧。”
　　“是！”话音刚落，三道黑影分别朝着三个方向略去，不消片刻就没了踪影。
　　等三人都散了个干净，随着树枝‘咔哒‘一声，一位剑眉虎目的大汉跳入亭内冲狐面男子拱手行礼，在狐面男子抬手示意免礼后起身恭声道：“少主，宝藏消息传出后果然很多门派在打听消息，然而大多数都还未有什么明确线索。”
　　“…没有吗？”狐面男子突然轻轻发出‘呵‘的一声，整张脸都覆盖在面具下，使这声笑更加的莫测。他拿出袖内一破旧的风水盘，随手拨弄了两下，“那女人真是了的，死了还能折腾我这么多年…当时真不该给她个痛快，一片片将她削成肉泥，她大概就会说出那封信下落了罢。你说，怎么会有这种为了虚无缥缈的东西，就想要使雕虫小技摆脱蜉蝣阁的白痴？”说到最后，他声音轻的仿佛一声叹息，明明听起来像是真诚的感叹却让大汉不觉背脊发寒冷，他略感不适地抖了抖，不敢应声。狐面男子将风水盘小心地收回袖内，抬头看了大汉一眼。
　　“走吧，更深露重，我站着衣衫都潮了。”
　　云淡天青，芳草碧如丝。赵以成听了锦衣卫报皇后带了时家二小姐进宫叙旧，只是淡声吩咐保护好皇后，便头也没抬的让人退下。难得他想起自己和宜儿生下的小孩，心血来潮地到了文烨苑瞧瞧，此时正十分专注的抱着一本诗集，而小太子却表情僵硬的正襟危立于他面前，整个人像是准备奔赴刑场。
　　“一池芙蓉新出水？”
　　赵明朔试图仔细地回想一下，然而父皇传来的冰冷视线看的他大脑一片空白，只好结巴道：“叶、叶底黄鹂一两声？” 随着‘啪’的一声，小太子只觉眼前一花，头上就传来了火辣辣的痛，而赵以成还是冷漠又面无波澜的手持诗集而坐，仿佛刚才快如闪电的一击不是他动的手。
　　赵明朔自生下来就被安桃宜等宫中众人当宝贝捧着，他也十分争气的将君子六艺学的还算优异，然而每次都只有身为父皇的赵以成会问些不知哪来的杂文野诗寻着借口整他，想到这他愈发憋闷，整个张脸都快皱成包子了。
　　赵以成感觉到对方憋屈的视线，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他半抬凤眸看了眼自家敢怒不敢言的长子继续道：“桃李春风一杯酒？“
　　“…兄弟一口我一口！”赵明朔一听又是少师没教过的东西，心一横便干脆张嘴胡诌，眼睛一闭准备咬牙受着赵以成的重击。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背后‘嗤’的一声轻笑，他迟疑片刻睁开眼，却见自己父皇终于正眼看向了自己的方向，而眼神却是落在了他的身后。赵明朔顺着父亲视线转身，却见一个长相阴柔、身穿枣红圆领官袍的男子正抱着自家小妹赵景和。男子见两人视线都看向了自己，放下怀里的小公主冲赵以成恭敬地屈膝行礼。
　　“臣季千樛，字周南，参见陛下和太子殿下。皇上万岁。”
　　季周南？镇北将军威名赫赫，少年时期便头戴鬼面斩敌无数，没想到是个如此貌美如妇人的男子。赵明朔听了来人大名，脸色一正，不禁微微挺了下背。漠北将军如此低调地回京，想必是为了江山社稷之事，这次正是他接触朝政的好时机。
　　“德明带着景和下去。”不想赵以成压根就没打算让他旁听季千樛与他的对话，张口第一句话便是赶赵明朔走，十分不给面子。小少年愤愤地捏了捏粉拳深吸一口气，只好牵起自己懵懂的小妹赵景和躬身告退。走远了还能听到亭内传来的哈哈大笑声，气得小太子头顶冒烟，嘴里不断念叨着等他束发后一定要让母后劝父皇准他参政。
　　“还请皇上准臣多嘴，陛下您还真不待见太子殿下。”季千樛终于笑够擦了擦笑出的泪，停下后还是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季大哥无须多礼，”赵以成敲敲石桌对面，示意季千樛落座，“景和亲人，长得像宜儿。”季千樛听罢，了然一笑。如赵以成所说一般，明明都是一个母亲所生，偏生德明太子性格却莫名像极安家的老二，举止严谨板正，满脑子都是江山和百姓；除了那对秀雅的羽玉眉，一点都没有安桃宜的影子。而景和却相貌像极了她的母亲，长大定然是倾国之姿；脾性甚至比双亲都好，是个逢人就笑，十分活泼开朗的小姑娘。
　　“回京可是为大蒙？”
　　季千樛听赵以成问话，神色一正，缓缓点头道：“大蒙在你持政这四年安分不少，然而最近我听那日说，一些不服管的部落合着西夏怕是又有了些什么动作。”
　　然而赵以成仿佛没听到季千樛语气里的慎重，只是不动声色的抿了口茶，淡声问道：“博克多到上京了？”
　　“皇上！”枣袍青年听了皇帝的话，瞬间整个脸都被红晕染成了淡粉；他一下子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听到周边‘刷’一阵拔剑声方才坐下，有点嗔怒的向面无表情却眼含促狭的赵以成埋怨道，“莫要再戏弄臣下了，皇上还是关注下边防吧。几年来的边疆安定已经磨平了漠北军棱角，若是大蒙与西夏来犯，大荣边民又将处于水生火热之中！”
　　“若能与吐蕃交好，灭夏平蒙便只是时间问题，”二人只听远远传来清亮的男声，随着一阵风与周边再次响起的拔剑声，庭院内顷刻间多了位身穿澜衫的公子于冷利的剑圈内直身跪立。风轻拂起长发，露出的额间一抹朱砂衬得澜衫公子姿容愈发清冷决然，他见坐上二人看向自己，俐落地抬袖叩首行礼，铿锵有力道：“参见圣上，微臣文渊阁群辅安清彧，字渊然，奉国师之命特来启禀皇上，吐蕃来使‘绛秋占堆’来信表明五日后入京为文德皇后贺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