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竹邑

20、第 20 章

　　大荣民风开放言论较为自由，自建国伊始，老百姓们闲了就喜欢评些什么‘天下几公子‘啊、’天下几美人’啊，这些有的没的。久而久之评论什么‘公子榜、名花录’，就成了每年除夕前后江湖人的一个习惯。而这份美名，也就渐渐开始象征极致的地位财富和风姿才情，因此能被选为头几名的美人公子，都一定会有几样可被说书人津津乐道的传奇故事。譬如俞晏然十五那年独斗丐帮六长老、十九出奇策重创邪魔外道之首湘西‘无量教’的故事，数年过去依然广为流传。
　　在赵以成称帝前，大荣四公子为：金陵言君温如玉，昆仑竹箫引凤凰，东宫一剑霜天下，姑苏白袂世无双。这分别形容的便是‘长青侯’谢舍人的嫡孙‘如玉公子’谢一珺，昆仑掌门独子兼仙音楼大师兄‘引凤公子’孟翕，点苍派‘一剑霜寒十四州’的东宫太子‘天剑公子’赵以成，和坐拥‘天下第一庄’白眉山庄的武林盟主独子‘无双公子’俞晏然。
　　不过白无瑕曾说——要是时华景肯在江湖朝堂多露露他那张小脸，凭着他本身的好嗓音好模样和温柔亲人的脾性、杏林谷主‘灵雨大夫’的资源名声、‘青囊先生’白草单传弟子的才情、国子监祭酒兼太子少师的幺子和镇南王妃的同胞弟弟这个地位；当年的四公子铁定就成了五公子。当然，她的这个想法被‘关爱’同门的梅、夏二人毫不犹豫地否决了，理由是某人不懂拒绝又情绪一激动就吐血，容易出现‘看杀卫玠’一类事。
　　现在因为赵以成作为九五至尊不可妄议，‘大荣四公子’在安清彧受封‘国师’与‘司天监监正’一职前，江湖一直都暂用的‘大荣三公子’一称。这前些日子，‘东宫一剑霜天下’才被‘司天九霄晶莹雪’替代了去，‘大荣三美’却还是在安桃宜登上凤位后，就因安灵玥的及笄礼展现出‘可唤百鸟，能御百兽’的高超琴艺从‘才貌冠众芳’替成了‘扶弦百鸟和’。可惜因为年纪，名花之首的地位却不如安桃宜稳当，被桃花岛的‘袭人香’夺了去。
　　不过，如若真是‘如玉公子’谢一珺，那他身边形影不离的灵鹫宫掌门罗翙羽呢？时华景转眼打量片刻，虽说幂蓠的白纱隔着看去有些朦胧，但他并没看到段斯晴与梅一枝外的第三个女性身影，倒是夏天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凑了过来。
　　“柳七，我方才越想越觉那副‘杏林少年图’似乎不太对劲，”他眯着一双狐狸般的眼睛，摸着下巴低声道，“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与众不同？”虽然他这个不怎懂画的也只是随意一瞥，但是那幅图的背景偏生印在他脑海中，给他一种怪异的熟悉感。
　　时华景配合地沉思片刻，歪头试探道：“…眼睛画得非常明亮动人？”方才他根本瞧都没瞧第一幅，脑子里正想着珠儿此时在作甚，唯记得段斯晴似乎说了画中人杏眼如何。突然被夏天影这么一问，好在白纱遮盖了他脸上心虚的表情，没让人瞧出他在硬着头皮胡说八道。
　　闻言对方一脸高深地摇了摇头：“不不，你不觉那幅画的背景，有些像北谷的柳湖吗？”说到这他突然扇捶掌心，转头凝眉，“柳湖，星目——柳郁仪…那幅画上的人，是你吧？十四岁那年，你不是因为偷偷带病患入谷，还潜入掌门禁地取药，难得被白谷主藤条揍了一顿吗？”
　　时华景愣了愣，正要回答，一声惊叫伴着杂乱的脚步声打断了二人对话。
　　“少主，浮梦台死人了！”说着浑身是血的来人就双腿一软要扑到俞晏然脚下，却被忽然出现的入松一把扶住，他神色慌张地结巴道：“那人上台前就肩膀接近脖颈处有没、没愈合的刀伤，我、我已经劝过了，但他非、非上台，推开了我——刚夺得魁首他就、浑身是血…倒了！”
　　俞晏然双眉一簇，冷静道：“赶紧请庄中众大夫诊治，白眉山庄的论武绝不许有死伤，”说着他冲众人歉然颔首，“俞某失陪一下。”
　　“小俞公子且慢，”夏天影幽幽的指了指已经翻窗，几个起落远去的绿点，“我师兄已经赶过去了，只要人还没死透，他大抵就能救回来。我现在也立马下去瞧瞧，这个侍从带路就行。梅一枝，叫我带来帮忙诊治的那几个弟子中随便一个赶紧取药箱。”女子白了一眼，没有应声，却也乖乖快步走到梯口下去寻人。
　　段斯晴愣愣望着窗外，惊奇地转身对忽然出现的入松道：“这座摘星楼多高？”
　　蓝衣少年看了眼俞晏然，笑笑道：“回段掌门，此楼取自‘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是观赏山庄全貌的最高点。而且旁不接任何其他楼台，一枝独秀。”
　　旁边本悠哉游哉的风老听了，一听猛地坐了起来：“这么高直接往下头跳？紫阳，这柳小子这是会飞不成？”然而微生昱听了，只是见惯不怪地淡哼一声。
　　“一不会用刀剑棍棒，二不敢乱用内力伤人，三狠不下心下毒。打架不敢使劲，吵架又骂不赢，只会把自己憋得满脸通红。除去给人下蒙汗药，当然只能把 ‘走为上’练得炉火纯青。”
　　在答应祁绝帮他找人后，罗千雪就近爬上屋檐远眺寻人，就正巧一眼看到了安灵玥不远处的江流风。少年罕见地着一身雪青道袍，梨黄的发带随着他的动作时上时下，像头顶有只偏偏而舞的蝴蝶。江流风龙眉微扬游刃有余的冲周身人露出讥讽地浅笑，瞧着就让罗千雪想起他屠杀山匪时不可一世的神情，和他们两个的第一次见面。那糟糕透顶的感觉，让她肩膀再次隐隐作痛起来。书童打扮的少女神情一瞬间不免有些阴翳，她转了转溜圆的眸子，眼睛定格在了那群杀红了眼的江湖人中间。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现在可是个报‘一剑之仇’的好时机啊！身陷围攻的江流风没办法像平时一样，完美提防突如其来的袭击，何况安灵玥也被一切其他零零散散的参赛者缠住了没法帮他看住后背——这时候她只需要想办法‘声东击西’给他一下，那让他也狠狠挨上一刀不是手到擒来？罗千雪想着想着从怀中取出‘玉板’，却犹豫了。
　　做，与不做，这是个问题。
　　罗千雪虽然不知道江流风觉得自己算不算他朋友，但好歹也一起经历了不少。他这人其实朝夕相处下来就知道，他平常对待他人实在不差。现在被围攻他也没拔剑出鞘，而是套着剑鞘舞剑御敌，这点就看出他其实不是杀人如麻的大魔头。譬如那时被劫道，虽然他对山匪是残暴异常，却从偷袭的山匪手中救了罗千雪一命——也不知道当时那句挑衅是故意不是，反正当时山匪的绝大多数战力都冲着他去了的。罗千雪仔细一想，她钓鱼被赵以成吓了一跳，也是江流风第一个冲过来帮忙…少女握纸的手紧了紧，眉毛纠结地恨不得扭成麻花。虽说雪酥向她暗示了自己是蜉蝣阁中人，并且表明罗千雪在安灵玥失踪时的表现令她怀疑，但她并不像因为这种事情对自己朋友下手——她下手的理由只能是为了算清他们之间的恩怨。
　　不行，她不能犹豫！她永远不会忘记那锥心刺骨的痛，那晕倒前以为自己要死的绝望…罗千雪是真真实实差点丧命，再过一炷香那么时华景的医术也回天乏术。即使当时江流风作为时华景的保护者要缉拿她这个刺杀者，那江流风也没必要一刀捅在她肩膀上后，还故意在刀伤上扭两下吧？他当时的眼神简直就跟地狱爬出的罗刹鬼一般，笑盈盈地墨瞳内除了见血的愉悦，简直漫不经心到冰冷彻骨。她罗千雪是会因为江流风往常那点小恩小惠手软的人吗？此仇不报非君子，这个血债，必须血偿！
　　如此一想，罗千雪再次坚定了眼神，手腕一翻，一片纸如箭般飞出——这便是罗千雪在蜉蝣阁学成的真正杀招，飞玉板。这些她剪裁出来的纸张，轻巧锋利且杀人于无形，是她作为蜉蝣阁乙等杀手的重要倚仗。上京在她离开后，流传出那个桓小侯爷的将军被杀，死后院落唯一线索是一片染血的碎纸，这个诡事可不是百姓说的什么冤魂索命，而是因为罗千雪把他处理了。
　　只见江流风右手一颤，明显是飞出的纸刀划开了他的手腕。趁着对方这一瞬间的停滞，罗千雪再飞出一片纸刀。少年身后人的大刀随着罗千雪这一击猛地一偏，本来会被躲过的一刀狠狠砍在了江流风肩膀上，晕开一大片鲜红。没想到他生生受了一刀，却是眼睛也不眨一下，回身一个扫腿俐落地把人踹飞了出去。罗千雪愣愣地看了会，一时间竟没感觉高兴。
　　“罗少侠？”底下忽然传来祁绝的声音，他抬头皱眉挡住阳光，仰头看向罗千雪，“不知少侠可有看到公子？”
　　糟了，差点忘了这回事！罗千雪赶紧含糊其辞地随口敷衍两句，同时四下张望起对方描述中穿着月白直裰的华服公子——据他说这个谢一珺比他们宫主显眼许多，因为他穿的布料是官宦世家的重锦，在一群布衣武林人中会格外与众不同。她四下张望片刻，并没有看见任何穿着月白直裰的青年，正要放弃却瞥见高楼中似乎有个符合祁绝形容的身影。
　　罗千雪眼睛一亮，指着不远处高楼笑道：“我看见了！他在那边，我带你过去。”
　　摘星楼？白眉少庄主似乎在那里做东，邀请了不少喜好风雅的武林豪士，大概是谢公子也被邀请去赏画吟诗了吧。祁绝顺着罗千雪手指的方向望去，神情淡淡地点了点头，“有劳罗少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