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竹邑

1、第 1 章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有尾，富富贵贵。”安桃宜放下梳子，身子前倾捏了捏新娘子的脸。明明离开春不到半月，窗外却从今天清晨便在洋洋洒洒的下着大雪，给整个上京都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安苏氏说过这是瑞雪，预示着明年会有大丰收，媒人也说这雪赶着结亲当天落下预示着老天爷的祝福。院子里似有似无的飘着腊梅的幽香和着宾客喧闹的催促声，听得少女心头一阵阵地涌起欢喜。
　　“阿姊你说，我嫁给了时府老幺后是不是就成掌门夫人啦” 安灵玥转身拉了拉大姐安桃宜的袖子，一双清亮的桃花眼装满了纯真的祈盼，刚刚及笈的小姑娘明显完全没有领会嫁人这件事会对她人生产生的影响，脑袋瓜里面还全是茶楼里说书先生常讲的江湖奇闻异事。“唔，那样子爹爹就不能阻止我仗剑江湖了! 阿姊你说，杏林谷是不是真的和师傅说的一样峡谷两侧种满了杏树还有还有，嫁过去那样师傅不也成我的长姐了吗？”
　　安桃宜听着自家小妹古灵精怪的想法，看着她那副兴奋的仿佛是去旅游一般的模样真是好气又好笑——母亲在生下安灵玥两年便与世长辞，她自己又在安灵玥生龀不久就奉皇命嫁给了当时贵为太子的赵以成，想来安苏氏作为一个本就有自己亲生子嗣的侧室定是不可能尽心教导安灵玥到那种地步的。时安两家订的娃娃亲或许给足了时间让安灵玥学会如何当个贤妻，但安家很明显并没有教会她这些本该母亲私下传授的事情，让她小妹对嫁人更多抱的是换个地方住的天真心态。安桃宜想到这，抬手就轻轻点了下新娘子眉心，含笑嗔了自家心思纯良的小妹一句。
　　“珠儿还没嫁出去魂儿就已经全飞到时府小儿那去了，这让你阿姊我真好生伤心。”看着自家小妹红着脸手足无措的模样本还想再逗她一二，然而门外这时却传来媒婆催促的声音。安桃宜隔着门极快的应了一声，她不舍得摸了摸安灵玥的脸后，拿出袖间端了一天的璎珞挂到安灵玥脖子上柔声嘱咐道，“这串璎珞我和爹已经商量好了给你，阿姊希望这安家祖辈传下来的东西能像我出嫁时一样带个给珠儿好运，你带上了可就别随便摘了。吉时要到了，珠儿快去吧。想必二弟已经在等着抱你上花轿了，你这丫头坐上去可安生点，别坏了‘平安稳当‘的好寓意。”
　　此时已近黄昏，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落在安灵玥的红罗裙上，仿佛开出了朵朵白梅。安灵玥提着花纹反复的罗裙脚步轻快的向着前院走去，填满心间的都是对未来快意恩仇的江湖人生的展望。
　　“二哥快来抱，珠儿准备好啦！”
　　时华景的兄姊是在时府后院逮着他的，准确来说是被他逮着了。正当他们为找这个婚礼前突然玩消失的新郎官急得来回踱步时，野惯了的时家幺子才像一只青鸟一般从天翩然落下。被少年还未发育完全的骨架勉强撑起的繁复礼服丝毫没有拖滞他轻巧的动作，那过分宽大又布料厚重的袖子反而随着他落下的动作带了点灵动的飘逸感。时华景看着因为到处找人略显狼狈的五人，他疑惑的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兄姊们这样似乎都要赖自己，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青色深衣随着他抬手的动作露出了因为沾上雪水湿了的一大片深色，本来梳的整整齐齐的圆髻明显因为什么大幅度的运动调皮的跳出了几根碎发，此时正随着他挠脸转移视线的动作一下下的扫弄在他长睫上。
　　“我看时辰还早, 我又无聊的紧…“时华景说到这咽了下唾沫，眼神瞟到光秃秃的树顶努力不去看对面五人泛青的脸色。他酝酿半晌终于顶不住众人青红交错的脸色和视线的压力，艰难的承认了自己罪过，”我就是远远的看了一眼花轿，并没有去惊扰对方！”而且顺便看了看准备上轿的新娘子现在是美是丑，高矮胖瘦。他心里默默的补充道，脑海内浮现出被安家公子抱上轿的红影。虽然只是模模糊糊的瞧见那个穿着红罗裙的未来妻子，时华景还是感慨十年前还圆溜溜的小奶团子似乎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小美人了。
　　天家之事寻常人不敢多嚼舌根，八卦评判各个世家的公子小姐便成为了上京百姓间退而求其次的一项娱乐，这评来评去也就出现了各类排行和‘上京四奇’这么个称呼。皇城内人人皆知的‘安家双姝，时府兔乌’便是这茶后闲谈的产物，其中‘丝桐丽姝’便是在暗指安灵玥出神入化已然独孤求败的琴技和那貌若春桃的姝丽姿颜。虽然时华景隔着老远瞧着去虽然不甚清楚，但是凭着直觉亦觉传言不会夸大到哪里去，想到这时华景也难免俗气的表现出了一点男人的欣慰。
　　“小七休再胡闹，新娘还有当一炷香便要入堂了，你还不速速打理好自己准备迎亲？”时华弈看着自己胞弟形象难登大雅之堂，不禁有些头疼的双眉紧皱，像儿时那样沉声斥责起自己幼弟，“这副模样去迎亲还不知安家娘子会怎么想！”
　　时华景明显已经习惯了长兄的严厉，听了时华弈的苛责也并没露出窘态反而非常听话的拱手道别后运功离去。时府众人在找到今日的主角后也算是松了口气而作鸟兽散，只剩时云华与时华槚二人悠闲的站在原地看着时华景离去的方向，时云华摸着下巴听着喜气洋洋的喧嚣声也不禁露出一丝感慨的神情。
　　“这老七和我徒珠儿都是天性纯良之辈，贫道真是好生担忧今夜听房会不会毫无乐趣可言。” 时云华说罢恶劣的冲自己冷淡木讷的亲弟弟挑衅般的抬眉，一双与时华槚一模一样的睡凤眼坏心的冲对方眨了眨；时华槚眼珠一转扫了自家姐姐一眼，便抬腿一声不响的转身离去，完全是一副懒得和对方说话的模样，这反应反而让时云华被引得追了过去。
　　“云腴？四儿？明明以前那么喜欢黏贫道喊‘阿姊’的小孩子，怎么越大越冷淡了呢…” 随着夕阳的下沉，时府前院大堂反而被衬得愈发金碧辉煌，连那屋顶的瓦砾都和天家的琉璃瓦一样泛着金光。
　　这太常寺卿嫡幺女和太子少师嫡幺子的婚事可是从年中开始就被上京里的百姓挂在嘴边念叨了—— 时少师和安寺卿自成为皇亲国戚后就一直是朝堂上的大红人，何况安家老幺还是皇后娘娘最宝贝的亲妹妹，这时府幺子也是皇上胞弟齐王明媒正娶的王妃，没人不好奇上京两贵联姻的场景会有多么盛大。在这种‘众望所归’下出嫁，安灵玥这花轿自出了安府的门开始到少师府这一路上一直都是被上京百姓们簇拥着，这进了少师府倒更是有过而无不及的热闹，好在安灵玥是个爱极了热闹的性子这被一路吵闹着进大堂还一副兴致高昂的模样。
　　“…夫妻对拜——一拜一心一意，一往情深，一鞠躬——二拜两厢情愿，两全其美，二鞠躬——三拜三生有幸，三星高照，三鞠躬——“
　　安灵玥随着礼赞的吆喝转身面向身边人时，正巧隔着红纱对上了时华景那双水光潋滟的杏仁眼。红纱轻薄，面对面即使隔层纱她依然能模糊的看清对面的青衣人；少年五官自然算不得姿容昳丽，却有着让人看着便感觉舒心到每个毛孔都服帖的清隽眉眼，特别是那双极亮极黑的眼仿佛两颗上好的黑曜石一样，夺目到把人注意力全都吸了去。这时被安灵玥暗中打量的时华景仿佛察觉到了视线那般冲她嘴角浅浅一勾，一双如泛着星的湖水那般的眸子瞬间因为他的展颜荡漾了起来。那动人的眼波晃得安灵玥差点魂飞九天，连被送入洞房时都有点晕乎乎的，甚至到她坐在床边三心二意的吃着唆使追月找来的小点时，安灵玥都还琢磨着自己这夫君怎生了好看到这般的眼眸。
　　敬完一圈酒步入新房的时华景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金红中的那瓷白的柔荑。那双羊脂玉似的小手正一只半抬着红头纱另一只往里面塞着不知从哪捡来的茶点，露出了被涂的艳红如樱桃的小嘴和那细长又白嫩的脖颈。新娘听到开门的吱呀声仿佛被吓到了而维持着动作呆坐了片刻，反应过来便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地把咬了一口的茶点往盘上一丢，还心虚的用裙子擦了擦手。时华景看着少女那可爱的反应，忍不住抬袖轻咳一声来盖住差点没憋住的笑声；他走到安灵玥面前拿起玉如意颠了颠分量，摸着感觉趁手了才挑落那红纱。
　　少女红纱被挑落后并没有如他预料般羞怯地扭头反倒是抬头直直的望进了时华景的眼眸，那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仿佛胧了雾望着去带点烟雨朦朦的意境，然而这眸子的主人却眼神清亮仿佛看到什么新奇玩具的孩童一样无邪的透露着好奇。看着那张脸，时华景不禁暗叹他的新娘子果然名不虚传；少女身形掩在这碍事的礼服内仍然可以看出即使完全和丰满不搭边也绝对是玲珑有致，那脸杂糅着浓妆凸显出的娇媚艳色和稚子特有的纯真灵动而显得愈发妍丽动人。果真是灿若春花，皎若秋月的丽姝——虽然说她姐姐安桃宜那月宫仙子般的脱俗气质和倾城容貌更是广为流传，但这安灵玥的相貌明显才更贴合话本描述的凡间少女的颜色；时华景看着安灵玥的脸跟赏花一样忍不住心里发出啧啧的赞叹，他片刻后才想起来被冷落了的合卺酒，这会儿回神发现安灵玥竟被看了半晌仍毫不避讳的仰头望着他。
　　时华景被这么一双眼睛看了会儿不经有点尴尬的红了耳根，他僵硬转身拿起桌上的两樽酒往安灵玥手里递去一杯，安灵玥老老实实的接过去后只是好奇地嗅了嗅便又抬脸望着他，活脱脱像一只驯良乖巧的幼犬在等着主人的指示。时华景看着对方那反应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这个比他小五岁的姑娘怕是不知杯中物为何所以捧在手里不敢喝，简直就和他在外行医遇到的小孩子一样。时华景心中的慈爱瞬间就压过了和他人对视过久的尴尬，习惯性的就拖了把椅子一坐就开始和哄孩子吃药时那样露出温和的浅笑。
　　“娘子想要我怎么称呼？” 安灵玥本以为对方看到自己偷吃茶点肯定要像追月说的那样被好好教训一番，一直都没敢吭声就等着时华景开口，没想到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是问她称呼。那声音若春风拂面般柔和温润，听得她整个人都像踩在云端一般轻飘飘的，那本以为要挨好一顿说而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
　　“我爹爹和阿姊都喊我珠儿，夫君也这么喊就好，“安灵玥放松了就冲时华景灿烂一笑，语调明快的应了他的问话，说完还非常懂事的将手里的酒杯递到时华景唇边，”阿嬷离开前跟我说了这杯子里的水是要互相喂着喝掉的，你先喝吧，喝完阿嬷说我们就可以睡觉了。这样快快喝完我们一起早点睡，明天一早还得去大堂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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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时七：安三还是如此直率，真是...太可爱了（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