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阴》桃夭夭不爱吃糖

3、第二章

　　应国 首阳山 云顶之巅
　　“阿娘，哥哥带了客人回来。”未及山门，淮赋便看见勾陈夫人站在山门前，赶忙一路小跑过去，赤炎也只得在后面跟着。
　　勾陈夫人确实是名不虚传，人人之间相互传颂的词句不仅受之无愧，甚至都不足以来形容。她在山门前静静地站着，衣袂飘飘然，白衣之上绣着金丝祥云，仪态端庄，举止大方，眉眼之间尽是温柔。
　　“慢些跑，”嘴角微微一笑，向前走了几步，看向淮赋身后的赤炎，“赤炎公子一路辛苦了，来者皆是客，快些进来吃些东西吧。”
　　“见过勾陈夫人！”赤炎不知他国的礼数是什么，又不想在外丢了南境羽织国的面子，便照猫画虎，学起在街上见过的样子，拱手抱拳举过头顶，再在身前大幅度的上下摆动。
　　“快停下吧，公子此等大礼我实在是受不起。”勾陈夫人被眼前这一可爱的举动给逗笑了，“我们快进去吧。”
　　“不等应洵了吗？”赤炎问道。
　　“他必然是走同境门啊，他才懒得走这几千阶台阶呢。”淮赋盈盈一笑，快走几步挽住母亲的胳膊。
　　“啊？！”赤炎听罢，愣了一下，抱怨道，“那为何我要走这几千阶台阶啊！”
　　“父君说，此为修行。”淮赋转过头说道，带着些幸灾乐祸的神情，就连勾陈夫人也浅浅的笑出了声，轻轻的拍了一下淮赋的胳膊说道，“太坏了。”

　　首阳山为应龙一族所居山系的首峰，云顶之巅则为首阳山上仙主的神邸。

　　“纯姨，你去哪了，我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你，”应洵届时已在正殿之中，见了勾陈夫人竟撒起娇来，拉住她的另一只胳膊，“怎么不来接我啊！”
　　“这不是想着你和淮儿一起回来，就到山门处等着了，我还没怪你让我白吹了那么久的冷风呢。”
　　“阿洵知道错了，不过我是因为去买了桂花酥，纯姨就不要生我的气了，”应洵将手中的糕点递给勾陈夫人，“还是最后一份呢。”
　　勾陈夫人接过桂花酥，宠溺的敲了一下应洵的额头，“什么时候真的怪过你啊。”

　　“那纯姨要跟我说什么重要的事啊？”
　　“你父君应该在你房中等了许久了，快去吧，”勾陈夫人说道，“不过别跟他说，你今日又走了同境门。”
　　“嗯，知道了。”应洵出了正殿，向自己的宫室走去。

　　首阳山云顶之巅 环溪台
　　应洵所住的宫室是云顶之巅最高的宫殿，也是人烟最稀少的地方。每日清晨，伴随着第一缕阳光照射进窗棂，都能听到雪山融水并聚为几条溪流，缓缓流去的声音，这里的雪山和冰冷的空气，对他眉间的火有压制作用。虽然应洵为神族，并不会怕冷，但他不喜欢这种冷冷的空气，更不喜欢这种冷清的氛围。
　　案前坐着的人，穿着金黄色的外袍，其上有用银丝线绣的祥云之景，正襟危坐，目光凌厉，正是可敬可畏的应龙仙主——应顾，也是应洵自小便在心中怨恨的父亲。
　　“父君。”应洵进了门后，毕恭毕敬的行了礼 。
　　“今日前来，是想与你相商量件事情。”语气严肃，神情威严。
　　应洵已然明白，父亲并不同意他此次与同辈一齐上山。
　　“孩儿明白，未曾想过要上钟山。”
　　应顾看着站着的儿子，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来解释，张开了口却不知道该如何说，他与这个儿子，似乎从来没有说过一些关微的话，叹了口气，“很好。”
　　应洵看着父亲走出了屋，又起身看着他出了环溪台。就那样走了，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他其实很想去钟山，或者希望父亲能给他做一两句的解释。
　　都没有。
　　从来也没有过。
　　他又怎么会在这样的父亲面前表现出渴望。

　　应洵就在榻上安静的躺着，看着夜幕降临，想起了赤炎，知道勾陈夫人定会把一切安排妥当。
　　他出了房门，轻轻一跃，坐在屋顶。抬头看着满天繁星，想起自己儿时坐在这里，经常问勾陈夫人，为什么父君总是对他凶巴巴的，他明明还见过父君将弟弟抱起，举得高高的，或者坐在父君的肩膀上，但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父君的这种温暖。
　　勾陈夫人每次都会把他揽在怀里，告诉他，“因为父君更爱你。”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每次回想起这句话，都觉得不过是勾陈夫人在安慰他，父君不爱自己，甚至讨厌自己，厌恶自己。
　　他知道父君每日都会指导弟弟练剑，记得弟弟在四百二十三岁修得真身之时，宴请各路仙僚，主位上坐着的父君，神情是如此自豪，而他一百岁便修得真身，父亲却连一句夸赞都不曾有过。

　　因为他是灾星啊，他眉心的那把火会焚毁世间万物，在出生之时就害死亲生母亲。

　　他将祸世，正如卜文所言，弑母克父。

　　他心里想道，父亲怎会喜欢他。

　　“应洵！”赤炎一跃，坐到了应洵旁边，“你这里也太冷了吧。”
　　赤炎的到来打断了应洵的思绪。
　　“还好，”应洵看向赤炎，“不过我不能和你一同上山了。”
　　“为什么？”
　　“......因为......”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毕竟神族弟子无一不是盼望着自己可以年满五百，修得真身，上钟山拜师修习，“因为，我不想去了。”
　　应洵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你父君不让你去？因为......卜文？”赤炎问的小心翼翼。
　　“这样看来，你并不是不知道卜文的事情，为何还要待我如此亲近。”应洵脸上有些微怒，直直的盯着赤炎，“不怕？”
　　“有何惧怕，”起身伸了个懒腰，重新坐下，“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应洵打了个响指，手中聚起一团火焰，“何必引火烧身。”
　　赤炎也照样打了个响指，手中同样聚起了一团火焰，并未理会应洵的话语，“我们如今是朋友了。”
　　说着将自己手中的火焰靠了过去，张开手握住了应洵的胳膊，很细，很容易就握住了。
　　应洵倒是没有躲闪，而是收回了自己手中的火焰，看着赤炎用火焰覆盖着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有些温暖。那火焰停在他的腕部，成了一个环，见赤炎用腰间别着的扇骨划破了手指，在他腕上画了一圈，施了个术法，念了一个诀。那火环在沿着血迹缩小，绕了几圈便熄灭了，应洵的胳膊上留下了一道细细的红色咒文，颜色也很浅。
　　“这是什么？”应洵问道。
　　“这叫信火结，是个高级的火系术法。”
　　“做什么用？”
　　“我们朱雀一族性属火，这个术法需要以火灵为媒......嗯........这个术法多为亲近之人的一种，连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赤炎搔了搔头，面露为难，“父母所系在额部，兄弟姐妹为手足，命定之人在心口，如遇危险可以相互感知到，出现一种类似于同境门的东西，能够及时赶来，”赤炎解释的结结巴巴，应洵差不多听懂了个大概，“唉，先生讲这课时，我睡着了。”
　　“那你怎么会的？”
　　“是赤火哥教我的，这个术法本就不难，虽说算是火系的高级术法，但是只要做到火灵精纯，都是可以完成的。毕竟......”赤炎用手十分自信的拨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在下天赋异禀。”

　　......

　　“那，大师能教我吗？”应洵觉得这个术法很有意思，心中有些期待的问道。
　　“自然可以，”赤炎抬手用火焰在空中写出一串咒文，“将你的火灵渡给别人，然后用鲜血画个印，再念咒文就可以了。”
　　“那岂不是谁人都以缔结。”
　　“才不是，” 赤炎说道，“这种事情当然还是要两个人你情我愿的了。”说着举起自己的胳膊，展示自己的手腕，。赤炎的左手有两条，右手有一条，他指着左手上的其中一条说，“这个就是咱俩的。”
　　应洵一下子慌了神，“那......那......那刚刚算你我两个你情我愿了！？”
　　“对啊，兄弟！”说着，赤炎一把搭上应洵的肩头，又强调一遍，“好兄弟！”
　　应洵心中默念，“吓死老子了。”长舒一口气。

　　“就是哪一日我成了断袖，也得是要和今日在街上遇到的那人一般姿色的人。”

　　应洵赶忙晃了晃脑袋。

　　“我都在想些什么啊......”
　　“不如明日下山再看看能不能遇到......长得确实好看。”

　　容淮街 客栈

　　“明日一开市我就早早去买，这样不会买不到了。”
　　躺在榻上的白衣公子，一个腿翘到另一个腿上，自己一个人嘀咕道，侧身抱过自己的刀，拉上被子，不久便睡着了。

　　应国容淮街茶仙楼
　　应洵坐在二楼窗边的抚琴，时不时向楼下看一眼，只见琴弦间修长的十指，无意识换了曲子——《淇奥》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守香姑娘走过来，单手压上琴弦，琴声停了下来。
　　应洵被这突如其来的人给吓了一跳。“守香姐姐，你这走路怎么没声音。”
　　“有了什么心事？”
　　“没......没有啊......”应洵像是被戳破秘密的小孩子，别过头去，虽然面容上没什么改变，但是耳朵已经红了。
　　守香笑了一下，用中指勾了一下琴弦，“姐姐是可以帮你的。”说完就下楼了。

　　芍药花灵是可窥人情爱的。

　　应洵见守香下了楼，才再次向街上望去，不料竟真的看到了那天那个腰配长刀，一袭白衣的人，一下子心中欢喜，但又觉得自己这个状态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又见守香从正门出去，叫住了那人，说了些什么，那人就走了。
　　应洵急急慌慌下了楼，“守香你刚刚干嘛了？”
　　“见那位公子长得好看，又不像是本国的人，就问他要不要帮忙。”守香坐在长凳上，一手托着头，很有深意的笑着。
　　“人家会把你当骗子的。”
　　“谁家骗子这么漂亮啊。”
　　应洵刚抬口想说，守香在他面前挥了一下衣袖，一阵紫烟散去之后，应洵身上的衣服就变成了女子的衣服，梳着女子的发髻，还多了几根珠簪步摇。应洵本就长相清秀，身材又十分纤瘦，如今看起来比女子的腰肢，还要妖娆妩媚。
　　“自然是我家的骗子啊，”守香绕着应洵看了一圈，“刚刚的那位小公子可爱得很，你去捉弄他一下，太有趣了。”
　　“过分！”应洵顿了一下，又说道，“你这小花灵施的术法，岂不是被人一眼就看透。”
　　“应付他还是可以的，快去快去。”说着将应洵推出大门，“他去买桂花酥了，就是你常去的那家。”
　　应洵此刻是又害怕，又激动。
　　他如今要穿着一身女装，去结交一个他觉得长得好看的男子，怎么想怎么怪。又觉得身上的障眼法太不牢靠，倏地一下打起了退堂鼓。
　　他就在街边呆呆的那么站着，进行内心的斗争。
　　应该是过了很久，那人迎面走来，应洵脑子里现在只有一个字，跑。
　　但其实又有那么一点想去搭讪，可是又不敢，就看着那人迎面走的越来越近。
　　应洵一咬牙，一跺脚，向前终于迈开了第一步。此时那人与他即将要擦肩而过，突然一股力推了他一把，一下踩住了裙子，没有站稳就要跌到。
　　“公......姑......姑娘？你没事吧？”
　　那人竟接住了他。
　　不。
　　应该说是他倒到了人家怀里。
　　一瞬间，慌张，羞愧，激动，欣喜，惊慌失措，插着队的一个挨着一个轮了一遍，最后站定，让自己的声音不要抖着说出来，“无妨，多谢公子。”
　　应洵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姑娘，你的脚没事吧？”那人关切的问道。
　　离的这么近，应洵看清了那人长刀刀鞘上的花纹，是白虎一族的族纹，不用猜也知道，是前往钟山路过的，和赤炎一样。
　　“说你瘸了，让他背你，你个笨蛋！”是守香的传音。
　　通常以灵力传音，在修为相差较大时，高阶位的可以截取或者听到地阶位给别人的传音。虽然守香是花灵，但已为亥灵，不日或许就可飞仙。
　　应洵觉得既然守香的障眼法他并没有看出，那传音应该也听不到。
　　“感觉姑娘的脚扭了，如果姑娘不嫌弃，我可以背姑娘回去。”
　　什么鬼啊！他真的听不到吗？！
　　但是又一想，若他已经看出自己是男子，干嘛要主动背一个男子啊。
　　觉得十分合情合理。
　　“那就麻烦公子了。”说着那人在应洵面前蹲下，应洵也小心翼翼的趴到那人背上。
　　“姑娘，你家在哪里？”声音有些青涩，听着很好听。
　　“说你要买桂花酥，空手回去家里的姐姐是要打你的。”又是守香的传音。
　　......
　　“那个，”那人先开了口，“姑娘，我刚刚买的桂花酥掉到地上了，我想.......去买......姑娘能否等我买完再送姑娘回家。”突然间又想到了什么，“他家生意太好了，去晚了就买不到了。”
　　你真的确定他是听不到传音的吗？！
　　但又看了一下地上掉了一地的桂花酥，或许真的只是巧合吧。
　　“我也是去买桂花酥的。”
　　“那真是太巧了，看来那家小店真的是很有名气啊，怪不得我昨天都没有抢到......呵呵.......”尬笑两声。

　　......

　　空气突然安静，气氛愈来愈尴尬。
　　“姑娘叫什么名字啊？”那人先打破了这一场面。
　　这总不能说自己的名字吧，毕竟那人认为自己是个女儿身。若是认出更不能说自己的名字了，不然那还有什么颜面啊。
　　“.....啊......”应洵飞速转动着自己聪明的脑袋，莺莺，小花，婷婷，小爱，月季，牡丹，芍药.....突然打了个嗝，出于仪态应洵立马制止了这个声音，但是还是漏了轻轻的一声。
　　“阿关？”
　　这算是天赐的名字吧，反正应洵也并没有想出来个好的，就接受了这个名字，并将其升华了一下。
　　“羽扇纶巾的纶。”说的斯文有礼，“公子怎么称呼？”
　　那人顿了一下，“......我姓......白......”
　　这一听就知道也是个假名，这人的服饰一看就能认出是白虎一族的本家明氏，身份地位也绝对不低，不过出门在外并不张扬身份，是个好习惯。
　　“白公子。”
　　......

　　又是一阵沉默，直到走到了糕点店门口。
　　“公子放我下来吧，我的脚已经好多了。”应洵实在不好意思再让人家背着了。
　　“好。”白公子慢慢蹲下把应洵放下来，再站起来时还扶着他的手腕，好像是怕他摔倒。
　　应洵现在内心已经平复了许多，抬起眼来看，发现这个白公子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离近了看，更好看了。
　　眸色是淡淡的茶色，很浅。眉毛并非剑眉入鬓，而是略微上挑，显得少年气十足。嘴唇薄薄的，看起来软软的......
　　“姑娘，给你。”白公子递过来一份桂花酥。
　　应洵伸手去接，两个手轻轻地碰了一下。那手五指修长，指节分明，收手的时候还看到了手心有一两个小茧，应是练刀所致。
　　“多谢，”如今应洵已经是完全清醒的状态，理当夺回主动权，绝不能放过这个撩汉的好时机，不对，这个.......好时机。
　　......
　　应洵尝试了一下，失败。
　　他压根不会撩汉！
　　又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姑娘，我送你回家吧。”
　　“好，就在前面茶仙楼。”
　　“那......那不是......风月场所。”
　　“当然不是！”听到那人竟如此说辞，应洵一下子就有些生气了，“不是所有有姑娘的地方都是青楼，我茶仙楼的姑娘，身份可不低于相府小姐。”
　　“你不要生气，我只是听说。”白公子赶忙解释道，“我不是很了解的，你不要生气。”
　　再看一眼那张人畜无害的小脸，这怒气的确下去一大截。
　　“茶仙楼是老板给那些可怜女子们的一个家，这里的女孩子不偷不抢不出卖身体，老板教大家琴棋书画，还教大家品茶作诗，这里的女孩子都是干干净净的，凭着自己的能力吃饭，怎么能这样子去侮辱她们。”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不过我们老板讲的故事很受欢迎，你也可以来听听。”
　　“听说了......但是据说很难等到，我在此呆不了几天了。”少年有些遗憾的说道。
　　“你去哪？钟山吗？”
　　“姑娘也是修习之人吧。”
　　“我......对......但我只是个花灵，品阶太低了。”应洵心里犯愁，这谎扯得都快撤出一个完整的人物背景出来了。
　　少年笑了一下，“我们会再见的，我相信我们还会再见很多次的。”双手背后，那诱人的面孔突然凑近，应洵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少跳了一拍，呆呆的回了句，“好。”
　　“到了，快回去吧。”这么快就走回了茶仙楼，“明日我就要走了，不过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好......”
　　应洵急忙转身跑进去关上了门，感觉慌乱极了，甚至连自己同手同脚了都没有注意到。
　　“怎么样，好玩吗？”守香坐在桌前，一只手还拿着茶杯，打趣道。
　　“姐姐，你要的买不回来就打我的桂花酥。”应洵把桂花酥放在守香面前，没好气的说道。
　　“我何时说过，”守香还故意带着一脸疑惑的反问，“天色也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勾陈夫人不是喜欢，你便带回去吧。”
　　“我昨天......”还没说完，就又被打断。
　　“带着礼物好求人嘛。”抬手撤了应洵身上的术法，直接把他推出门外，“你还得爬几千阶台阶呢，赶紧上路吧。”
　　哐—— 关上了门

　　“那就上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