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暝色生寒树》云棠yuntang

2、贰·缘起

　　六、
　　事实证明那人的地位不低。刚到大理寺那日我便注意到了，大多数侍从官吏见了他都要行礼，对我的到来也并未表现出太大的不满——这倒是有些古怪，毕竟那人给我安排的职位算得上是个美差，何况我是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年纪又这般轻。母亲倒是曾告诉我，天上不会白白掉馅饼，指不定是个诱饵，想从我身上获利，馅里还带毒。仅仅一面之缘，看见我出手相帮，就这样轻易地许了我一个大理寺的美差，怎么想都是不合常理的。我也问过那人其中缘由，他却轻飘飘地一句“合我眼缘”便一笔带过。莫不是真如母亲所说，他觉着我身上有利可图？可我又有什么值得他谋取的？思及此，我也就不再深究。
　　不过无论如何，托他的福，我的日子过得不错。想到这笔不错的俸禄，我决定多留一些时日。
　　就是这“多留”的时日里，竟生了些变数。
　　我在大理寺要做的事不多，难得干活一次也是到一户富裕人家问个话。才刚从富户的宅邸出来，一转身便看见了角落里的八王爷——敢情皇家的小子喜欢缩角落里，我心道，暗暗有些想笑。初到长安时遇见的那个小孩子是德妃的幼子，而在宫门接他的是德妃的次子。次子少年老成，虽然小小年纪便成了八王爷，可毕竟是个孩子。出宫时与德妃说了一声，却没带上侍卫。不得不说这孩子缺乏危机意识。
　　不过这里还算得上是长安繁华的地段，八王爷也十三四岁了，我想着不必操这心，我又不是皇家的人。孰料八王爷似是感受到我的视线，忽然抬了头，看见我时神色有些异样，焦急得很。
　　“姑娘——”
　　我远远地看见他做了这个口型，差点又笑出声。好不容易忍住，便正了正色走过去。
　　“见过八王爷。”我按着规矩行了个礼。
　　“姑娘，可否请你帮个忙？”八王爷急急张望了一会儿，见四下已无旁人，便往边上让了让，露出一个小孩子——居然又是上回我送回宫的那个，抱着双膝，一动不动地坐着。
　　“姑娘可否雇一辆马车送我二人回宫？幼弟悄悄跟着本王出了宫，不留神滑了一跤……”
　　说句实话，我想笑。这已经是八王爷第三次惹我发笑了。
　　然而人家毕竟是王爷，我再怎么想笑也是不敢怠慢的，于是麻利地将两位送了回去。安全起见，还充当了车夫。
　　回了宫后八王爷连忙传了太医。太医说小王爷那一跤滑得不轻，伤了脚筋，近三个月是不能乱跑了。
　　这事瞒不过皇上。除了惩罚没能看好弟弟的八王爷，皇上说要赏赐我。
　　——我何德何能。
　　——见义勇为。
　　怎么这就要面圣了，分明不久前母亲还叮嘱我别离皇宫太近。
　　罢了，这毕竟是长安，不是自家的地盘。皇命已至，不敢不从。
　　坐在宫车里，我看着向后退去的红墙黄瓦，不由叹了口气。
　　七．
　　皇上出手果然大方，听闻我先前还护送过小王爷回宫，又赏了好些银子。我先前以为不少的俸禄在这些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也算是赚了一大笔，差不多可以回去了，我想。
　　“为何不把头抬起来？”
　　自我进了这大殿，我便一直是低着头的。倒不是惧怕那股帝王的威严，而是母亲说我不笑时总一副冷脸，生人见了多半不喜。来长安之后，八王爷算是承包了我的为数不多的笑料，其余时候我没怎么笑过。何况这么严肃的地方，我觉着还是不笑为好。
　　“草民相貌生得不好，恐污了皇上的眼。”我面不改色地瞎编。
　　“哈哈，无妨，”皇上笑了两声，“既是小王爷的恩人，样貌就是再不好，朕也得见见。”
　　该来的躲不过啊，我心道。但愿皇上见了我这张犹如别人欠了我二五八万的冷脸不要发怒。
　　于是我只好抬起头，与皇上对视了几秒。不知是不是错觉 ，我瞧着皇上有些眼熟。眼看着皇上的神色变了几变却没再开口，我发觉大殿上忽然陷入了一种可怕的寂静。
　　坏了。
　　这该不会是龙颜大怒的前兆吧。
　　我又默默把头给低下了。
　　“你是哪里的人？”终于，皇上开了金口，打破了僵局。
　　“回皇上，草民……不是长安人。”虽然不知道皇上问这个用意何在，但我还是老实地回答了。
　　这下我能感觉到，皇上并没有生气。不过我并不知道他此时的神色为何不似先前那般平和。母亲曾说居高位者善于隐藏情绪，那皇上又是为什么如此？幸而我不是皇族中人，不必花心思揣度圣意。太难，也太累。
　　“你叫什么？”皇上又问道。
　　“母亲唤我阿霄。”
　　我仍低着头，故察觉不到皇上的神色如何。但也有几分不解：若要问我名字，为何要等到这时候？然我也不是那种心思细腻的人，想不通的，便随它去吧。
　　离开皇宫，我揣着皇上的赏赐回了客栈，心里大致盘算了下买些什么回去，又想起大理寺的那位，决定先去道个别。
　　“阿霄姑娘。”一个长得干干净净的小捕快恰好走到门口，冲我笑了笑。
　　“那位大人呢？”说来奇怪，这么久了我仍不知他姓甚名谁，毕竟这些小捕快也只是叫他“大人”。
　　“大人在审案犯呢，有个抢劫刘家太太的，刚在城西那边抓到了。姑娘有事？”
　　“嗯，有些小事。”
　　“若是急事，姑娘可以自己去找大人。大人交代过，姑娘可以跟着审案子。”小捕快说到这，眼底划过一丝笑意，“小的还有事，就告辞了。”
　　我还真的不知道审犯人是怎么个审法，不免有些好奇，索性直接去了大牢。
　　牢吏对我也是客客气气，带我找到了那人。
　　我并没有走近，只是在拐角处站着，恰好能看见他的整个背影。
　　“褚大人，要交代的我已经交代完了，可真没什么好坦白的了。”这声音的主人分明已经有气无力，却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语气。
　　他姓褚？
　　“你可要想清楚了，刘老爷在城西市集南边可还有不小的势力。本官听说，卖豆腐那家店的老板，最近与之来往得十分频繁。”
　　“什……”
　　“就连隔着两条街的赌坊老板娘，也忙着张罗和刘家的买卖。”
　　“什么？！”另一个声音忽然拔高，险些破了音。“哈哈哈！难怪这时候叫我出来办事，这两个王八羔子！大人不是要我交代么，成，我交代了便是！”
　　那人愤愤然地回答着他的问题，话里满是遭人背叛的怒气。
　　这时他站了起来，挡住我眼前大半本就微弱的光线。牢里昏暗的灯光只把他周身的轮廓勾了个大概，我这才发觉他竟比我记忆中初次见面时要高大许多。我微眯了双眼，竟是觉得这轮廓与脑海中隐隐约约浮现的另一个身影如此相似。
　　他的声音始终稳重而平静，全然不同于平日里的随性淡然。
　　“结案。”
　　鬼使神差地，我悄悄退了出去，没和他打照面。告别的事，也就此搁置了下来。
　　八．
　　距离我面圣过去还不到三日，又有一个公公找上门来。
　　这回是德妃娘娘宫里出来的。来人说德妃要感谢我的帮助，特地差他来请我。
　　虽说钱不怕多，这赏赐也是我该得的，可进宫却是不想了。真是欲哭无泪，我宁可拿那些赏银换一个拒绝的机会。
　　“都来请你了，去就去罢。德妃心善，不会怎么你的。”褚大人恰好在一旁，便给出了这样的建议。
　　我只得动身，再次进宫。
　　恭恭敬敬地立于德妃的殿中，我保持着冷漠的表情。
　　其实我有些好奇德妃长什么样。都说皇帝有后宫佳丽三千，个个花容月貌，其中能当上妃子的想必倾国倾城。
　　“草民见过德妃娘娘。”我这么想，行礼之后便抬头看了一眼，正正撞上德妃的目光。
　　真是怪，德妃娘娘也让我眼熟得很。但是这回，我知道她像谁了。
　　“你……你是阿霄？”德妃娘娘忽然从座上起身，头上的金步摇与玉石之间碰出清脆的声响，施着粉黛的明艳面容上出现了惊异的神色。
　　“是……娘娘是如何知晓的？”我的心绪一时百转千回，仿佛母亲的用意倏然明了，又仿佛仍是茫然。世上再找不出另一个与母亲如此相像之人，那么眼前这位德妃，想必是母亲的姐妹。可我十五年来，对除母亲之外的亲人所知甚少。莫非母亲是叫我来长安寻亲？母亲从不叫我做没有理由的事，然而这个理由显得不那么充分——寻到了之后该如何？绝不会是留在皇宫，这不是个好地方。那要带走德妃么？这又不是我能做到的。
　　“平身吧，阿霄。”德妃一双美眸含泪，然而我仍没有太多感触，想来十多年的分别还是淡化了这份血缘之亲。
　　“你生来便聪敏过人，定然猜到了我同你母亲的关系。”德妃屏退旁人，缓缓说道，“我与你母亲是同胞姐妹，性子却实在相差甚远。你瞧，我如今在这皇宫里，虽说免不去宫墙所限，摆不脱勾心斗角，好在还是得了锦衣玉食的日子。你母亲受不住这样的条条框框，要她整日为了这些俗物劳心，那便是受罪。富贵荣华与自由平淡，姐姐她啊，必然选择后者。不然……”
　　德妃说到这，却是苦笑一声，不再顺着意思说下去。“姐姐和族里都还好么？”
　　我点点头，“一切都好，这些年没有什么天灾，族里也安定。”
　　“那就好……来，阿霄，这个给你。”德妃摸出一块通透圆润的红色玉佩，“本来还想着给那小子的恩人什么赏赐才好，现下看来，给你这个真是最合适了。”
　　我走近德妃，看出那块玉佩不是凡物，便想拒绝。
　　“我也不知你此来长安要待多久，若是有什么事，可拿着这玉佩来找我。既是一家人，就收下它。”德妃将玉佩塞到我手中，“临走前，记得来宫里和我说一声。”
　　“……是，多谢……德妃娘娘。”
　　九．
　　褚大人听后若有所思地说：“没想到你还是德妃的外甥女，看来我选人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我翻了个白眼。
　　“既然你肯把这事告诉我，是不是说明我在你眼里还算值得信任？”
　　信任？这我倒是不清楚。总共也就相识不足一月，谈信任似乎不到时候。“随你怎么想。”我正打算离开，忽然想到另一件事。
　　“他们都叫你大人，那你的名字是什么？”
　　他一愣，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
　　“不方便就算了，我只是随口一问。”
　　我转过身，却听到他说：“褚宣。我叫褚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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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果然是只鸽子……这一咕就将近一年了呢【摊手。
写到后面翻到以前写的东西都觉得不敢直视，差点把原先的思路吓没了【汗。
写文仍然是图个开心，希望看到这的读者也能开心。]
……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