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壹·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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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母亲说，在族人所居之地的最东边有一座山，山不高，但很陡。山的那边，是中原，是长安。
我生在山的这边。
族里以女为尊，故女子掌权。母亲的地位不低，但那些姑姑婶婶常笑话我母亲不知变通。原因无他，不过是母亲甘心守着我，而没有养面首。
那些姑姑婶婶的女儿大多与我一般大，我知道她们在背地里议论我的出身。
“阿霄，我听说你爹无法留在族里的原因是身份低下，是不是啊？”说这话的阿桑是为数不多的与我亲近的几个女孩子之一，心里总藏不住话。
我不知。
对于“爹爹”，我只晓得他不是山这边的人。他来自山的那一边，那个中原，那个母亲时常念叨的长安。
“母亲，”我坐在帐内看母亲细细擦拭一把一把的刀剑，直至烛光也难以在刃上停留。“阿桑说，爹是因为身份低微才离开的。”
闻言，母亲停了手上的动作。
过了一会儿，母亲放下了剑与绒布，认认真真地看向我。
“霄儿，你爹来自长安，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
“论相貌，你爹比族里那些人好了不知多少倍；论才气，那些人大字不识几个，你爹却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就算是比蛮力，呵，连你母亲都比不过的混小子，没资格和你爹相提并论。
“至于离开……那是他的选择。”
映着摇曳的烛火，母亲沉静动人的面孔宛如一尊神像，眼中潋滟着光彩。
我极少看见母亲这样。
“霄儿，你听着，”母亲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你爹的身份，比这里的任何人都要尊贵。”
“所谓云泥之别，他们是泥，你爹是云。”
二．
我十五岁这年及笄，母亲给我备的生辰礼物，是一匹枣红色的马，额间有一丛白色的毛，像是一簇跃动的白色火苗。
母亲抚摸着马儿的头，对我说，你十五了，下次去打猎，可以骑着它去了。
也可以骑着它，去山的那一边了。
“去……中原？”十五年来，母亲从未让我离开族里，我也没动过离开的心思。是，我对那个长安，并没有兴趣。
“霄儿，”自从我那日问过母亲关于爹的身份的事之后，母亲便时不时出现恍惚的神色。“你爹他，就是骑着这样的一匹马，在我十五岁那年离开长安，来到这里。”
“霄儿，去看看吧。那边，是长安。”
三．
我的马儿很听话，且长势喜人。我叫它眉间雪。
三个月后，临行那日，母亲给我两个绣着金色丝线的锦囊，嘱咐我好好保管。
“想回来了，或是有什么想做的事，就打开它。”母亲拢了拢我的衣衫——她早早为我备好的长安女子的衣裳——轻声道：“包袱里的盘缠不算多，但足够你用上不短的一段时日了，母亲相信你心中有数。记着我曾经告诉过你的话，到了长安不比在族里，千万照顾好自己。若是倦了，便回来。”
我告别了母亲，骑上眉间雪，回头望。
母亲掏出一只陶埙，吹出一曲婉转悠扬的调子。像是长安的小曲，又有着族里古调的质朴。
我认出那陶埙是母亲最心爱的物件之一
母亲一直站在原地，身后是满天的星河，身前是她一直念叨着的长安和渐行渐远的我。
四．
长安的繁华是族里所远不能及的，满街遍巷的商铺和不绝于耳的喧哗声构成了这座都城的盛世图景。
我牵着眉间雪在街边缓缓走着。说句实话，我对这些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并没有多大兴趣，但阿桑和阿蒙一定喜欢。我盘算着兴许可以带些回去。
后来，我看见了红墙黄瓦——我知道那是皇宫。
母亲叫我记住的话之一，就是不要走近皇宫，因为宫里藏着比饥肠辘辘的野狼群还可怕的人。
于是我掉转了方向，准备寻一间客栈歇下。
安置好行李，我觉着无趣，便走到马厩里看看眉间雪。
眉间雪并没有出现水土不服的症状。我逗弄了它一会儿，忽然它开始不停地叫，似是在催促着什么。
我终于注意到马厩边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一堆干草旁，一动不动。
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孩子，大概六七岁，睁着双大眼睛，瞧着倒是很机灵的样子。他身上的衣裳并不脏乱，质地也像是上乘的。想必这小孩子是悄悄躲起来的。
“天快黑了，你该回家了。”我说。
小孩子仰起头看着我，清澈的目光直直落进我眼中。我感到没来由的一阵紧张，尽管这目光只是来自一个长得很讨喜的小孩子。
“姐姐，我不想回家。”小孩子的声音又轻又细，我想他大概是饿了，便给了他一块从客栈里拿的糕点。
“还是早些回去吧，不然你爹娘要担心的。”
小孩子捏着那块糕点，却没往嘴里送。他沉默了一会儿，拉住了我的衣摆。
“姐姐，你能送我回去么？”
我想这程反正无事，一个小孩子独自回家总归是不安全，便允了。
小孩子总算是站了起来，一手攥着我的袖子，一手捏着糕点，走在我右前方带路。
一路上，这小孩子竟然一言不发，全然不似我族中那些小毛孩，一天到晚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到了，”小孩子停下脚步，“姐姐，我住在这里。”
我打量着这个地方。
红墙，黄瓦——这小孩子，竟是个皇家的种呢。
朱门缓缓打开，门后走出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
“六弟，你又乱跑，当心母妃再不让你出来。”男孩子的五官和小孩子有六七分相像，只是眉宇间多上几分凌厉与沉稳。不过也只是几分，到底还只是个小孩子。
看见小孩子攥着我的衣摆，男孩子有些惊讶，随后道：“多谢这位姑娘。”
男孩子的口气实在不合他的外貌。我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
“不必。”我笑着摆摆手，自顾自地走了。
五．
长安的确算是个好地方，我兜兜转转两三日，每日都能寻到些新鲜玩意儿。
我想，再待上个十来日便回去罢。毕竟我至今没明白母亲叫我来长安的用意何在。
我在街上晃悠，百无聊赖，想着去问问长安城还有什么好去处，或者索性找些活计打发时间。
“抓贼！抓贼啦！”一个尖锐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不远处的人群开始骚动，一前一后两个人影飞快地向我这边移动。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我随手买了一小篮李子，旋身跃上街边的房檐，瞄准前面那个人，掷了两个李子出去，接连正中脑门。前面那人一个不稳，脚步乱了，后面那人便很快追了上来，利落地制住了贼。
“真是好身手！”人群中开始拍手叫好，你一言我一语，虽然夸得不是我，但嚷嚷得我都有些头疼。
后面那人却是从容地点头示意，笑容得体。忽然他抬起头看向我，无声地道：“姑娘好身手。”
我没理会。何况下面的人那么多，包括那个嗓音尖锐的妇人，现在下去岂不是自找麻烦。
等到人群渐渐散去，我估计着刚才那些看热闹的差不多都走尽了，才下了房檐。
“姑娘真是侠义心肠。”
我回头，看见之间抓住贼的那人冲我微笑。
“顺手帮忙而已。”我没打算跟这人交流太久，尽管对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差，但跟陌生人还是少说话为好。
“姑娘可有心思来大理寺任职？在下记得还有些职位空着，或许适合姑娘。”
惊讶于这人竟说中了我的心事。我这才正眼看他。
“你是捕快？”
他生得不赖，甚至可以说是相貌出挑，此时粲然一笑，倒有几分风流。
“算半个吧。”他诚恳道，“姑娘可有意向？”
我思衬片刻，道：“劳烦带路。”
“冒昧请教姑娘芳名？”
“……阿霄。”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壹·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