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流浪记》陈凤

6、第六章

　　蓉蓉便利店里的几个人继续看电视，电视里正放着一场七夕晚会的重播。一个男生穿着仿古的大袖衫正站在台上唱明月几时有，歌声单薄，调子飘忽，外行人都能听出来这人唱得不好。

　　“这人是谁啊，新出来的？演员？”招财问。
　　“不是演员呐，这个是乐正的主播。”阿芝说。
　　“现在网上的主播也能上电视啦？”
　　“红的，有人看的，就可以呀，不单主播还有些拍视频的啦，比如那个包子妹妹、还有韩城兄弟什么的，就很火。”

　　“包，包子妹？她是干啥啊？”老爹突然问。
　　“嗯？拍一些吃东西的视频什么的，我没怎么看过她。”阿芝突然兴奋说，“老爹，你有兴趣啊？拍个唱歌的视频呗，我给你传到网上，你唱得比他好多啦，说不定会火呢。”
　　“哎，唉，胡说什么呢，我一老头子。”

　　阿芝心里盘算着到哪去搞一只手机，偷偷拍他一段传上去，不告诉老爹。

　　“看看台风怎么样了。”老板换了个本地新闻台。

　　“今年第十七号台风安娜于今天上午10点40分在我市桃山附近海域登录，近中心瞬时最大风力12级，向西北偏西放心移动，目前已衰减为热带风暴，台风中心已离开我市范围。预计外围云团仍降对我市造成持续降水，请市民尽量减少出行。本次台风市各级领导干部亲临抗风防灾的第一线……”

　　西桥正看着窗外，风已经渐渐小了，雨还在一直下，水哗哗得往低处流，记忆里好像闪过了某些片段，教室前淹水了，来上课的人很少，放在讲台上的签到表自己打了两个勾。

　　“为什么我要打两个勾？”西桥想。

　　“西桥，西桥，你快看电视！”阿芝的叫声把西桥拉回了现实。

　　电视里正出现了自己那种照片上的地方，木刻的对联还挂在柱子上，一块匾额掉在地上，写着：京城大学。

　　“安娜台风给京城大学的校园造成了不小轰动，京城大学校园前身是明德帝为避暑修建的行宫，后改建为京城大学堂，五十年前教育部改革学校合并期间更名为京城大学，我国著名的文学家的陈清先生为其题字，并悬挂与同明部前，成为京城大学的标志。就在今天，历经风雨五十载的匾额没能抵挡过安娜台风的正面登陆，万幸是发现及时，匾额受损不严重，目前有关人员已经着手开始修复及加固工作……”

　　风声渐渐小了，房间里只剩下电视里播音员的声音。

　　西桥感到了气氛突变，说：“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

　　“西桥，你念过京大？”老爹说。
　　西桥回忆不出来，“大概是有吧，我不记得了。”

　　“哇，我从来没见过京大的，让我看一下。”老爹说。

　　“西桥西桥，我叫过你傻子哎，你不会记仇吧？”阿芝说。

　　“以前想进去逛逛，总进不去，以后去逛的时候是不是报上西桥大名就可以直接进啦。”招财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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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小时后，雨逐渐停了。四个人离开蓉蓉便利店，出发前往京城大学。街上的水已经退了不少，一些穿着迷彩服和黄色马甲的人正在清理路面上断掉的树干。

　　“我们要先做公交车，然后坐地铁13号线，就可以到了。”招财说，“公交车，一个人要两块钱，地铁不知道，大概六七块吧。我们一共四个人，要三十块钱路费。这两天没去干活，我没钱了。”

　　招财看向老爹。

　　“看我干什么？我也没有钱。”老爹大叫。

　　“你个小气鬼，就三十块钱，不行我给你写个欠条？”招财说。

　　“谁小气了，我出就我出，不要你的欠条。”

　　四个人走到公交车站，在车站的塑料凳子上坐着。车站周围除了一个蹲在路边吃包子的黄色马甲，公交车站一个人都没有。那人满身大汗，想是刚刚做完清理任务，到这里休息吃东西来了。

　　阿芝看着他一个包子吃完接着一个包子继续吃，一直吃到了第十一个，没了。

　　“包子好吃么？”阿芝问。
　　那人抬头：“好吃。”
　　“你吃了几个啦？”
　　“十三个。”那人站起来，拿手抹抹嘴，继续干活去了。

　　“我们好像等了很久了，没有看到一辆公交车经过。”西桥说。
　　“啊？”
　　“大概停运了吧。”
　　“那怎么办？”阿芝问。
　　“走去地铁站吧。”招财率先站了起来。
　　“招财，你听说过吗？内环那边有清道的。”阿芝跟上拉着招财说。
　　“听说过呀。”
　　“我们遇到被清了怎么办呀？”
　　“嘿，清道的不仅内环有，全京城都有的，我们小心点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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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个人一路往城市中心走，街边倾倒的树木慢慢被扶正，路上慢慢变得热闹，越来越繁华。天色暗了，街边各式高亮的招牌和闪烁的霓虹，宛如白昼，刚刚经历台风的城市很快恢复了过来，又变成了车水马龙的样子。京城难得空气这么好，夏天的晚风将人们都吹出了门。

　　和人流一起等在红绿灯前，阿芝觉得很累了。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走那么远的路了，左脚脚踝很疼，但是她不想说自己脚疼。

　　阿芝抓住招财的胳膊说：“我饿了。”
　　“老爹，我们去找点东西吃吧。”招财说。
　　“那去那边找找，看起来有超市的样子，再顺便找找过夜的地方，去地铁站那边过夜怎么样？”老爹说。

　　阿芝抓招财的手紧了紧。
　　“老爹，今天我们买点东西吃吧，大家都累了。”招财说。
　　“哈？今天已经花钱买水喝了，这样大吃大喝我们很快就会没钱了的。”老爹说。

　　绿灯亮了，四个人跟着人流走到了马路对面。

　　“我也觉得该去吃点东西了，就这家店怎么样？”西桥问。

　　这是一家西式的餐厅，整整三层楼，装修就奔着大气奢华地格调走，一楼大厅空出来一大片，一点都不像是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商业街，因为是夏天店家把不少座椅摆到了外面，露天吃饭的人倒比在店里吃饭的人多。

　　“啊？你开玩笑吧。这种店，把阿芝卖了，我们都吃不起的。”老爹说。

　　没等老爹拒绝，西桥已经坐到了一桌刚刚空出来的位置上，桌上的食物剩了大半，有烤肉、面条、香肠、土豆。招财拉着阿芝也坐下了。餐桌不大，四个人坐下，老爹犹豫地看了看四周。

　　“没事，周围有很多空桌。”西桥拿起了隔壁空桌上的刀叉和盘子，把没怎么动过的肉和香肠挑出来，切开分给大家。

　　食物有点冷了，但西桥吃得很优雅，一点也不像是在吃别人的剩饭剩菜，而是像在品尝米其林三星主厨为他专门烹制的菜肴。
　　招财学着西桥的样子开始用刀叉吃，呀，原来用刀叉吃西餐可以这么好看。
　　阿芝用刀用得有点费力，西桥端过她的盘子给她把肉切好。阿芝说，“真好吃，好久没吃肉了。”
　　老爹直接上手，抓起了一个鸡翅，三两下吃完了。

　　四个人吃了几口，旁边有一桌一个中年女人大声叫道：“服务员！服务员，你们能清理一下旁边这一桌吗？这种人在旁边坐着，我没有办法吃得下饭。”

　　老爹讪讪地停下了去抓肉的手。

　　“我们什么人了啊，你说清楚点啊？”阿芝要站起来被招财拉住了。

　　西桥还在慢慢地吃着烤土豆。

　　一个穿白色衬衫带着领结的店员到了他们桌前，微笑着对他们说：“四位，不好意思，我们需要清理桌面迎接下一位客人了，请你们离开。”

　　“好的，我们走。”西桥站了起来。

　　“哼，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人，社会的垃圾，不找个角落躲起来，还敢大摇大摆地上这来吃法。”那女人依依不饶地说。

　　“你凭什么骂人啊？我们碍着你啦？”阿芝说。

　　“凭什么，凭我是花了钱的，我花钱买在这里吃饭，买的是饭吗？买的是这里的环境，谁知道你们身上有没有什么病毒啊，细菌啊？我儿子考上京城的大学，我带他来吃顿好的，心情好好的，不想有人碍眼！”

　　招财笑了，生活真有意思啊，“哦，考上大学了呢，京城的大学呢，真是厉害啊，不知道是什么大学啊？”
　　“哎呦，招财你别这样问啊，要是人说出来，结果却是我们没听过的野鸡大学岂不是很尴尬啊？”阿芝说。

　　“京城政法大学！听过没有，全国排名第十的。”
　　“妈，别说了。”那人的儿子脸红了。
　　“哦，第十的呀？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西桥哥哥读的可是排名第一的京城大学呢~”阿芝说。

　　“哈哈哈，京城大学乞丐学院啊？京城大学的在这里吃剩饭，呵，谁信啊？”

　　阿芝把西桥拉到前面，“就是京大的，你爱信不信。”

　　那妇女上下打量了西桥一遍，嘿，还真的有书卷气，不过这穿的是什么，十块钱五条的T恤？
　　西桥穿的还是在蓉蓉便利店里，店主拿出来给大家换的，的确是十块钱五条。

　　“好，那我问你，你读的京大的哪个系啊？什么专业啊？”
　　“我不记得了。”西桥笑着对她说。
　　“吹牛都不先做做市场调研的吗？他要是京大的，我就是哈佛的。”

　　西桥站上前说：“这位阿姨，首先我是不是京大的与你无关，你是不是哈佛的也与我无关，我不觉得一个人的大学与这个能不能坐在这吃饭有任何关系。我们四个离开不是因为你的大喊大叫，而是因为店员需要清理桌面给下一位客人使用。我们安静的吃饭，安静的离开，没有给任何人造成麻烦，而你，由于你和我妹妹不礼貌的对话，已经打扰到了餐厅的正常经营。您没有发现这段时间都没有新的客人入座吗？”

　　那位女士哑口无言。

　　“恭喜您的儿子考入京城政法大学，那是一所好大学，考入大学是您儿子努力取得的成绩，与身份无关，与学校地位更无关。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自诩高人一等并不能真正提高身份。我祝您身体健康。”

　　阿芝目瞪口呆，原来吵架还可以吵得这样彬彬有礼。

　　“我们走吧。”西桥说。
　　“西桥，我一直没发现你怎么这么帅啊。”阿芝主动牵起西桥的手小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