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人》王十九

37、缓一缓

　　众人乱了片刻，又渐渐安静下来。
　　林夫人说道：“我们来了这半天，大家都说了不少话。诸位的意思，彼此都听见了，苏顽的愿望也说清楚了。那便最后商量几句，拿个定论把。”
　　随即她看了小樱一眼：“先带他两人去外面稍候，过一会儿再叫你们进来。”
　　小樱领着苏顽，小豆拉着百合的手，一起走到化雨堂外。
　　随着殿门轻轻合上，除了门口两边站着的两名弟子，外面就剩下他们四个人。
　　“小樱姐姐，”苏顽轻声问道，“依你看，这事还有指望没有？”
　　小樱和小豆引着苏顽、百合走到回廊的一边，说道：“来，到这里说话。”
　　小豆低声说道：“各位师长对此事还委决不下。他们也有他们的难处。”
　　“苏顽哥哥，只怕我们是没人要的了。”百合担忧地说。
　　小樱微笑一下，对百合说：“也不好说。刚才你们都看见了，这些师长虽然说了很多收人族弟子的不好之处，也未必一定都会反对。就算有反对的，话也没有十分说死。”
　　小豆也接着说：“各位师长彼此敬重，历来相处和睦，这是好事。但也因此，议事会比较慢一些。就算大家想法有些差异，只会委婉分说，更不至于为了你们两个，就争闹起来。咱们再安心等等吧。”
　　百合有些不解地问：“为什么之前的人族弟子没有修仙成功，能作为判断我们的依据？何况苏顽哥哥这么聪明，未必就会和那些人一样。”
　　“人族道基坏了。刚才他们没有细说，坏的是整个人族的道基。只要是人族，想修仙，都会遇到同样的困难。”小樱解释说，“先前的十名人族弟子，证实了这件事。那么就很难再有例外。”
　　苏顽点点头，平静地说：“没事，我们就等着。”
　　餐花道人先前就提到拜师愿望之难，他因此有了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众人商量起来，会用这么久。
　　此时他也想开了：自己已经尽力，剩下的不再由自己决定，那就听天由命吧。
　　他们等了一会儿，忽然青光一闪，化雨堂门口多了个人。
　　这是一位穿着灰色粗布长袍的先生，袍子已经洗得有些发白了。身上是最家常的衣服，上面也是一张最普通的面孔，看上去却有些冷冷的，不好接近。
　　“见过韦师叔。”小樱小豆和守在门前的两名弟子都行了礼。
　　这位韦师叔面无表情地向众人点点头，目光在苏顽、百合二人身上略一盘旋，便走进化雨堂。
　　此时化雨堂中，花神庙的一众师长，正处在一种僵持局面。
　　苏顽他们走到门外之后，曹国夫人当先便说：“不论是谁，持着护花命牌前来，花神庙就欠了他一个愿望。这是我一贯的看法，从不因人而异。具体到苏顽这件事，我既收了他为义子，也不便再多说什么了，就听各位的吧。”
　　林夫人跟着说道：“苏顽想跟百合二人留在花神庙修仙。这个愿望明摆着是极难实现的。我想了这半天，觉得我们其实没有选择，以答应为是。第一，护花命牌的约定，我们应该信守。第二，他也在各位劝说下提出了另一个愿望，大家也都听到了，比第一个更没有实现的机会。而且他说得很清楚，他没有别的愿望。”
　　有了曹国夫人和林夫人当先表态之后，九香园的几位夫人中，有一多半便有了支持的意思。
　　这些夫人既是认可林夫人和曹国夫人的话，觉得护花命牌的约定该当遵守，也是有意卖曹国夫人的面子。
　　曹国夫人上来就避嫌，一句话先轻轻把自己摘了出去。
　　可是她不问结果，先将苏顽收为义子，心意如何，众人哪能不知道？
　　九香园众夫人跟曹国夫人一向亲密和睦，又都喜欢她为人，何况她又占住了大道理，当然不肯令她失望。所以虽然话都说得淡淡的，也不怎么看她，却多半站在她一边。
　　玲珑峰的姚夫人和玉茗峰的崔夫人不光赞成曹国夫人，并说道：“我瞧那苏顽资质不错，言语举动也实在，心性也是好的。就这么一个老老实实的孩子，他又有护花命牌，何妨答应了他？就算他的愿望难以实现，咱们只要尽力，就问心无愧了。”
　　“老老实实的孩子？”支离先生冷笑一声。
　　众人便看向他。
　　支离先生又冷笑道：“人族虽然道基毁坏，断了修仙之路，但心思诡异，难以测度。我们自己是草木出身，若因此觉得人族孩子如同草木幼苗一般，天真未凿，那就是以己度人，小瞧了他了。”
　　这话连公孙先生也好奇起来，问道：“大先生何出此言？”
　　“人族有多么狡猾，我是体会过的。”支离先生说道，“当年我化形未久，也曾经四处游历，和人族打过很多交道。他们有琢磨阴谋诡计的嗜好，甚至还有一些著作，专门传授如何设计，如何巧言令色、翻云覆雨。这可都是从娃娃开始教起的。我记得看过一本书里，一名说客在不同的几方之间播弄是非，来来回回变了十副面孔，简直匪夷所思……”
　　“先生这话不过是泛泛而谈，也没法一概而论。”仙友轩的陈夫人微笑道，“谅那苏顽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小孩童，哪有这许多心思……”
　　支离先生说道：“他虽不一定就是这样，但决不是你们所说的老老实实。人族孩子天生的弯弯肠子，不用教就有满身的心眼儿，若是念过书的，就更厉害了。各位与人族多少都有过接触，相信自有判断。”
　　凤媒先生说道：“这话有些过了。我看刚才那个孩子，其实还算实在。”
　　支离先生瞪圆了双眼，怒道：“这小子不过是面上看着老实。他嘴上是一味的顺从爽快，神气是一味的委曲求全，简直又恭顺又可怜。由不得人不心软几分，宁肯多费些精神，也要遂了他的心愿才好。可是你看他提的要求，却一个比一个更刁，一丝余地不肯留，并不给你更多选择，简直可恶极了！”
　　众人见他吹胡子瞪眼，想想他说的话，不禁哑然。
　　林夫人含笑说道：“无关宏旨的事，先不说了。依大先生之见，他的两个愿望，我们该如何是好？”
　　支离先生恼火地说：“我也正觉得头疼呢。他的两个愿望，一个比一个难。花神庙又欠他一个愿望，没有理由拒绝。依我看来，若能有什么办法，先缓一缓才好。”
　　无忧先生当即赞同：“毕竟是大先生，这主意高明极了。我们当然没法拒绝，但我们可以不急着答应。留他二人在花神庙小住一阵，好好招待着。他此时要修仙，多半是激于义愤，为亲人报仇。过得几年，等他亲情淡了，说不定便有了别的念头；要凡人间的功名富贵也好，要多妻多妾多子多寿也罢，我们都大大地满足他。这样也不算我们违背了约定。”
　　“这样明摆着是欺负小娃娃不懂事，毕竟问心有愧。”公孙先生微笑摇头道，“就好比他有一座金山，咱们拖他几天，最后用一个铜子儿就换掉了。”
　　凤媒先生也说：“不好，不好。这种事说说也就罢了。若叫我等当真这样去敷衍他，哄得他最后改变心意，这就有点儿算计人了——实在会良心上过不去。”
　　众人纷纷出言，大都赞同公孙先生和凤媒先生的说法，觉得以花族行事，用拖延之策来敷衍苏顽，说到底会问心不过。
　　连无忧先生也只得一笑，解释说，这不过是说说而已。究竟如何，还要众人拿主意。
　　因为公孙先生和凤媒先生反对故意拖延，九香园众位夫人又多半力主收徒，渐渐就成了大多数人与支离先生的看法分歧。
　　无忧先生只是摇头叹气，也不支持，也不反对。
　　支离先生见众人口风渐趋一致，气得红脸膛更红了：“从前那十名人族弟子，最后两人可都是我收的！我为他们费了多少心，你们难道不知道？结果一个被人虐杀，一个入了魔，我这当师父的，当时是什么心情……现在再来一个人族孩子要拜师，又能有什么好结果了？花神庙不该拒绝他不假，可我也不能同意！”
　　他此时虽然势孤，但向来很得人心，受人敬重，说话很有分量。
　　而且他说得有理有据，又不是出于私心，大家对他的看法虽不以为然，也不好过于违拗他，一时便僵住了。
　　韦师叔进入化雨堂之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个局面。
　　他向众人打了声招呼，说道：“大长老今日早起，算了一卦，然后命我来告诉诸位：这两日有人持护花命牌来花神庙。来人与我族他日大有关系，若提出什么愿望，便都应了吧。”
　　曹国夫人也说，其实昨日林夫人便推算了，收下苏顽、百合二人似乎于花族更有利。
　　林夫人看了看众人，证实说：“有大长老这句话，就更好了。不光我们应该履行护花命牌约定，昨日我当真推算过的，就算没有护花命牌，他二人前来拜师，最好也要收下。”
　　众人纷纷赞成。
　　支离先生也点头说：“既是大长老吩咐，我也没话说了。只是我先前为人族弟子伤够了心，决计不再收人族弟子。这次我可要躲懒了。”
　　众人知道他说的都是实情，都答应他说：“论理这次也不该让大先生费心了。”
　　支离先生方才没了言语。
　　韦师叔却笑了一笑：“大长老的意思是，来人此次若要拜师，听其自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