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人》王十九

21、摘星

　　“一百多座花神庙！”
　　苏顽立刻无语，差点儿马上就发疯了。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疯，还有俩人眼巴巴地盯着自己呢。
　　他带着苏麟和百合，快步走过去，跑上几十级石阶，进了山门，又穿过一个宽敞的天井，到了这第一座花神庙的大殿里。
　　殿里塑着几尊神像，个个彩衣斑斓，看神情衣着似是女子。
　　但她们面目都比较狰狞，当中一位主神尤其可怕，完全是一副女鬼面孔。
　　苏顽暗想：艳歌城以丑为美就罢了，这瑶碧山充盈着仙灵之气，怎么塑的神像也这么怪诞？只怕都是失去灵智的凡人胡乱雕琢的吧。餐花道人说的花神庙，必然不是这里。
　　正在看时，大殿里面出来一个缠着头巾的白衣丑陋少女，浑身上下只露出脸面和一双手。
　　那少女手上拈香，想是要在神像前点燃，一转眼发现苏顽等人在神像跟前，吓得尖叫一声。
　　接着，她又厉声叱道：“你等是哪里来的妖魔，敢上花神娘娘居住的瑶碧山撒野！又敢钻进花神娘娘神殿，亵渎神灵！”
　　苏顽已习惯被丑人斥骂为妖魔鬼怪，也不生气，只赔笑道：“姐姐，我们其实不是妖魔。只是受人指引，前来找花神庙。”
　　那少女见他微笑，吓得又叫了一声，大怒道：“花神庙是百姓供养娘娘的地方，却不许你等妖魔来找！念你等只是年幼小怪，未成气候，想也不曾大肆为恶，我今网开一面，你等速速逃生去罢。”
　　苏顽见她神情语气，似是守庙侍女，忙恳求道：“姐姐不要动怒。先听我解释……”
　　少女摇手叫道：“你还想说什么！若再不走，我立刻敲动守花钟，唤众人出来，到那时你再想逃命，却是悔之晚矣。”
　　苏顽正要继续求告，忽见大殿两侧的配殿内，一齐涌出几名白衣女子，朝大殿赶来。
　　那些白衣女子装扮既和大殿里的少女相同，模样也个个怪异，只是有老有少，各有各的丑陋风味。
　　内中一个中年女人问道：“小芳，你在娘娘神殿里闹些什么？”
　　那少女恭敬地道：“回监庙夫人，几个小妖魔跑来滋事，说是要找花神庙，我赶他们出去，他们却纠缠不休。”
　　又白了苏顽一眼，幸灾乐祸道：“刚才叫你们走不走，现在想跑也跑不了啦。”
　　那中年女人怒道：“大胆妖魔崽子！既敢闯了进来，就别想回去了。”
　　随即下令道：“结守花阵！”
　　几名白衣女子齐声答应，慢慢朝三人包围过来。
　　她们手里纷纷亮出笤帚、拖把之类的武器，有的竟然直接抓着锅铲、火钳也往前逼进。最具危险性的不用说是几把明晃晃菜刀。
　　苏顽已然发急，却又听见大殿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老妇人声音颤巍巍道：“妖魔竟然敢进庙吗？那好得很啊，今日咱们就尽力除魔，也不枉守护花神娘娘这些年！”
　　先前那少女喜道：“好啊，庙主也来了！”
　　苏顽不敢再待下去，忙对百合苏麟苦笑道：“运气太坏！一大窝子全给招惹出来了，咱们逃命罢。”说着放出护花命牌。
　　那时众女已纷纷攻到，各种武器打在护花命牌上，“砰”然有声；餐花道人在青光里兀自端坐，恍若不闻。
　　苏顽见她们个个颇为勇壮坚决，不觉笑了一声，说道：“对不起。我们走啦。”
　　青光一闪，便落到山路上，三人撒腿便跑。
　　众女直追到山门口，拍手顿足大骂。
　　苏顽等见她们并不追赶，也放下心来，慢慢朝山上走。
　　然而这山上花神庙固然众多，他们却没在一处地方看到好脸色。
　　那些花神庙大半开着山门，苏顽等人一进去，多半是立刻被守庙女子喊打喊杀地赶出来。有的竟然放出几条大狗来咬，追得三人没命狂奔。
　　更有甚者，有几名女子站在山门口拿石头瓦块朝他们乱扔，百合有次躲闪稍慢，小腿中了一下，疼得掉泪，幸好只是擦破一点儿油皮。
　　好些花神庙山门并不开放，苏顽等人用力敲开大门，往往把开门女子吓得或尖叫或跌倒，她们无一例外全是直接关门，死活再敲不开。
　　唯一有个地方开了第二次门。苏顽正高兴时，门里却泼出一桶尿水，说是要破掉几个小妖魔的邪术。
　　苏麟站得近了些，被泼了一头一脸，虽然被苏顽百合马上拉到溪边擦洗干净了，仍气得在路上哭了好一阵。
　　苏顽百合忍笑哄他好半天，他方才收了眼泪。
　　三人从山脚一路寻上去，见庙就进，逢人就问，也不知到过了多少座花神庙，却没一处肯让他们久留。
　　饶是如此，等他们寻到山顶，已是三天过去了。
　　好在这山里处处是草木繁茂，他们渴饮山泉，饥餐蘑菇、野菜，还拣到两窝鸟蛋，倒是没有十分挨饿。
　　又亏得餐花道人每日从护花命牌中出来，给苏顽封穴，他身上的“鬼火”才没有机会发作。
　　苏顽等人爬上瑶碧山顶，正是新的一天上午，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但见周围群山环绕，除不远处一座孤峰外，这里就是最高处。
　　山顶有一片极开阔的空地，四面却是暗绿的深谷幽壑。
　　俯视下去，只见乳白的云气在半空中漂浮舒卷，一些禽鸟忽急忽缓地飞过。
　　又有一阵阵水声连绵不绝，“叮叮咚咚”好似弹琴一般，却不知水流藏在哪道山谷的哪片树林里。
　　三人见此地景致清幽，虽有山风吹拂，也情不自禁坐下来，只想多看一会儿。
　　忽然苏麟指着那座孤峰道：“看！星星！”
　　苏顽闻声看过去，果见几道流光从那峰顶射出，朝着远方天际划过去，直钻入云朵里，倏忽不见。
　　百合欢喜道：“原来……原来山上也会掉星星，还是大白天……只不知它们长在哪里呢？”
　　“多半是长在星星树上了。那些树一开花，就成了星星，只怕还有月亮。你只要喜欢，不管星星还是月亮，我都摘来给你。”苏顽看着她开心的样子，脱口说道。
　　百合脸一红，掉转头道：“我……我才不要……”
　　苏顽呆了一呆，旋即又回过味来，不禁自悔言语冒失，也跟着脸红了。
　　他和弟弟苏麟自小亲密无间。苏麟不高兴了，他就变着法子去哄，只要能让弟弟破涕为笑，什么胆大包天的愿他都敢许，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他都敢说。他若被苏麟惹急了，也会毫不客气地动手揍人。
　　兄弟俩相处，一切哭笑打闹，都出于本心。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从来没有避忌的念头，也无须避忌。
　　如今多了一个百合，跟着苏麟管他叫哥哥。容貌出色倒还罢了，再美再丑，天天看也都会熟悉亲切起来，要紧的是她的性情是真好。
　　百合又温柔，又细致，哄得苏麟一路上眉开眼笑的，少了好多哭声。
　　并且有了百合作为比较，他也跟着懂事起来。大家都又饿又累之际，他就只在一旁静静坐着，再不好意思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吵闹抱怨，不是撒娇就是耍赖，给人心里增添更多烦恼。
　　苏顽因此对百合很有几分感激，也渐渐真心把她当妹妹，怎么对待苏麟就怎么对待她。
　　此时因为她的反应，他便有些自责。
　　这两个人，都叫他哥哥不假，可弟弟和妹妹却是不同的，毕竟男女有别。
　　有些话和弟弟说得，有些事和弟弟做得，换了是妹妹却大大的不妥。何况这个妹妹还并没有血缘关系，也怨不得她要多心。
　　他以前从没有过和小女孩子一起生活的经历。这几天跟百合相处下来，只觉得一时新鲜，一时欢喜，一时匪夷所思，一时又无可奈何。
　　苏麟却像一点感觉都没有，自顾自接着话头往下说。
　　“你们若都不要，那就都给我罢。等我瞧谁家的窗花糊得最漂亮，就扔星星去砸。他看见窗子破了，就哭了。拣到星星，立刻又笑了。”他笑嘻嘻地非常开心。
　　他们在山顶歇了好一阵，想起还要寻找花神庙，就在那空地上四处察看。
　　只见地面石板上残留着各种浅淡刻痕，已剥蚀得若有若无，有几处地方又有一些很明显的小洞，不知道以前是做什么用的。
　　居然有一种不畏寒的花草在这小洞里面扎了根，开着蓝紫色花朵。
　　看那整个空地的面积大小，却又和去过的那些花神庙相似。周围都长着那种蓝紫色花朵，不仅异常漂亮，还散发出甜美的芳香。
　　苏顽奇道：“莫非这里也曾是一座花神庙？……可是别的庙都好好的，它怎么会只剩下这些印子，好像整座庙给人挪走了一般。”
　　“想是这里山风很大，山下百姓又不想爬这么高，久了就倒塌了。木石瓦片之类也被人拿走了。”百合猜测说。
　　苏麟叹气道：“人死了还有个鬼魂，庙没了却魂都不留一个。”
　　苏顽掏出那枚护花命牌，发愁道：“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我们在山里转这么多天，挨这么多骂，到现在可还什么都没找到。百合，小麟，你们不怨我罢，被我领着这样乱找。多半你们已经累得很了。我……我也很累很累了。”
　　护花命牌在手里微微发着青光，似一泓清水在手心流动。
　　苏顽看着小球中瞑目修炼的餐花道人，不禁长叹一声。
　　过了片刻，忽听“吱呀”一声，仿佛什么大门打开的声响。这声音如此之近，似乎就从背后传来。
　　三人都吓了一跳，立刻转头看了一眼，随即呆住。
　　只见虚空中隐隐现出一道大门，两扇朱漆门板向内开启。从门口一直通向里面，两旁是看不见尽头的茫茫云气。
　　那通道半明半暗，一直通往一个似乎极幽深、又极光明的所在。
　　苏顽见那大门看起来真切生动，伸手一摸，却一下抓空。可那大门依然开在眼前。
　　一个温和的声音悠然笑道：“这个就是庙的灵魂了。你们坐在大门的门槛上，总算看清楚了吧。”
　　随着这句话，从门里走出一个人来，就站在三人跟前。
　　两扇朱漆庙门虽是虚实难辨，那人却实实在在是个真正的活人，就站在身边。
　　她一袭黑色衣裙，手里捻着一枝遍布山顶的蓝紫色蓓蕾，身上飘带在山风中飞舞，偶尔掠过苏顽头顶，直碰到他的头皮，让他微微发痒。
　　苏顽见她是个眉眼温婉、神情慈和、体态丰腴的中年女子，不似之前在山里看过的那些女子那样怪异，脸上又和煦微笑，不自觉地有了同类亲近之心。
　　又见她从这大门里出来，知她必然和花神庙大有干系。
　　百合跟苏麟盯着她看了片刻，齐声问：“你……是人是鬼？还是神仙？”
　　“都不是。”那女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