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人》王十九

15、一席吃尽千家饭

　　苏顽拉着苏麟四处闲逛，看什么都新鲜有趣，可又没钱，什么都买不起。
　　他只得东拉西扯，说些有趣的鬼话儿，哄着弟弟继续走路。
　　因见苏麟眼巴巴地盯着一些玩具看得特别不舍，苏顽倒是认真许了个愿，说：“小麟，以后我会挣很多很多钱，到时候带你来这里，逮什么买什么。”
　　“哥，你这话我可记住了，”苏麟果然很开心，没有当场逼他去给弄一个两个来。
　　在街上又逛了大半天，眼看天色已是黄昏，却不知该上哪去歇息。
　　苏顽心想，这地方和桃源村大不一样。
　　夜色渐浓也不见街上人少，又是灯火通明，竟找不到一个草深树密之处，让人可以躲在黑暗中睡觉。
　　他拉着苏麟转来转去，不觉来到一家挂着灯笼的客栈门口。
　　他也看出这是投宿过夜所在，可是身上半个铜板也没有，已为吃白食被豆腐西施追打老远，总不能为睡觉没钱再被追打一次。
　　眼见苏麟哈欠连天，他在客栈门口兜了几圈，总没有想出一个可以不付钱就有地方睡觉的法子。
　　正逡巡间，门内忽然走出一个人来，对他说道：“小兄弟，你可是想要住店？”
　　苏顽就着门口灯光，打量来人，见他大概十七、八岁，眉形如剑，眼亮如星，是个很英俊的少年，说话又温柔和蔼，对他先自多了几分好感。
　　但他又不知这人是何用意，只得看着对方，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那少年道：“我和几个同伴今日也刚到此间，就住在这悦来客栈。若不嫌唐突，你就和我们一起过夜如何？”
　　“我弟弟快睡着了。要是有地方睡觉，自然再好不过，可是我们却没什么可报答你之处。”苏顽又看看苏麟，见他已困得直往自己身上靠，迟疑说道。
　　那少年微笑道：“小兄弟大可放心。我家小主人和你年纪相仿，心地最好，见你在门外徘徊已久，就叫我来邀你。区区店钱能值得多少，快跟我进去吧。”
　　苏顽见他甚有诚意，不再犹豫，遂点头答应。
　　进了客栈，却发现院内甚大，跟着少年绕来绕去，才到一间门首。
　　那少年推开门，说道：“公子，我已把小兄弟请来了。”
　　那屋子异常宽阔，陈设豪华，已有三人在纹彩绚烂的地毯上席地而坐，内中果然有一名穿白衣服的男童，年纪大概十二、三岁。
　　那男童居中而坐，见三人进屋，朝苏顽轻轻笑道：“我去院里两次，都见你在门口，又带着个小娃娃，就请你来了。我也刚来这里，没有朋友，你就和我一起玩，好不好呢？”
　　那男童长相极为韶秀，笑容甚是甜美，态度斯文有礼，说话声音格外柔和悦耳。
　　他分明是在帮人，却说得似乎在求人帮忙，苏顽立刻对他生出好感。
　　又见他欢笑之际，露出一口整齐小牙，却个个漆黑，乌光闪亮，心里不禁微微惋惜：可惜他牙齿生了虫子，都变黑啦，只怕是小时候嘴馋，吃了太多糖果。
　　那男童见他盯着自己牙齿看，又微笑道：“我的牙齿很黑吧。不过……这却不是吃糖吃的。”
　　“等你换完牙就好了，很快就都白了。”苏顽怕他难堪，忙说。
　　男童摇头笑道：“你果然好玩得紧。可是……我不想太早就牙齿变白。”
　　屋里几人同时大笑。
　　带苏顽进来那少年道：“我们都是黑齿国人氏，牙齿自然越黑越好，若是变白，那就是死期到了。咒人去死才叫他快些牙白。”
　　苏顽见那少年和另外两人露齿大笑，一人高鼻深目、满口白牙，少年和另一人果然都是齿黑如墨，忙红着脸道：“对不住！你人很好，我是不会咒你的。”
　　那少年笑道：“我家公子人见人爱，谁都不舍得让他不快活。你本是好意，又不知我国风俗，自是不会咒他骂他。”
　　男童见苏麟已然趴在苏顽肩头睡着，对少年道：“咱们光顾说话，可把小娃娃给忘了。快抱他到榻上睡觉罢。”
　　少年应声起来，帮着苏顽把苏麟安顿在角落里一张卧榻上。
　　男童拉着苏顽坐下，把周围几人指点给他，互道姓氏。
　　原来那少年姜浩，是他奶兄，另一黑齿少年是姜浩的义兄马宁。那白牙少年西门飞鸢双眼碧绿，鼻梁高挺，肤色雪白，却是奇肱国人。
　　他自己叫做叶莫病。
　　苏顽好奇道：“黑齿国和奇肱国，都在哪里呢？你们离得很近吗？”
　　“那可远得很了。我坐飞车，从奇肱国到黑齿国，耗时九十天，从黑齿国来这神州地界，却只用了五十天。”西门飞鸢笑道。
　　说了会儿话，姜浩忽然提醒：“公子该吃夜宵啦。”
　　叶莫病点点头，说道：“今天我想吃红粉。”又对苏顽微笑道：“我这里有顶好吃的粉条儿，有红的，有青的，你喜欢哪种？红粉最好吃了，你就和我同吃罢。”
　　“公子把红粉爱若性命，极少与人分食，苏兄弟真是走运。”姜浩笑着说。
　　苏顽见叶莫病为人至诚，也不推辞，笑道：“那我就和你同吃。”
　　“很好！很好！”西门飞鸢笑道。
　　就见姜浩小心翼翼从行囊里取出一只镶金砌玉的缠枝牡丹广口瓶，上面却有一些小孔，想是粉条就从那里漏出来。
　　马宁则打开一只锃亮的乌木匣子，拿出一只碧玉镂花龙凤盘及两只配套碟子。
　　接着是两只呲牙咧嘴小鬼脸儿青铜古爵，跟着又是两把锋刃透着寒气的精致小刀，然后又是两方雪白丝帕。
　　最后取出一坛浓香四溢的黄酒。这些东西通通放到叶莫病和苏顽跟前茶几上。
　　苏顽看得眼花缭乱，心道：吃几口粉条竟然要两个人跟着忙，搬出这一整套杯盘，却不用筷子用小刀，还要喝这么好的酒……
　　不知那粉条究竟是什么做的？
　　趁马宁分放餐具和倒酒的功夫，苏顽又看姜浩如何动作。
　　却见他已拧开瓶盖，正从里面取出一只红绸封口的青竹细丝编花小竹篓，伸手进去，抓出一条细长的赤蛇。
　　那赤蛇通体晶莹，却很驯善，在他手上缠绕吐舌，并不逃走。
　　姜浩又取出几只瓶子罐子，抓出不同颜色和气味的粉末对着蛇身上弹去，赤蛇当即伏倒不动。马宁端过盘子接住，
　　苏顽大惊，颤声道：“这……这是红粉？”
　　叶莫病眉开眼笑道：“正是。你却别轻看了它，这样一条红粉，在我国值得三十两银子，等闲之人我是不和他分食的。”
　　姜浩也道：“黑齿国人嗜吃粉条，寻常粉条多是黄、黑之色，青粉味道较佳，可惜比较稀少。红粉是粉中珍宝，味美无比，许多人家终生也不得一见。我家公子若非真心喜爱你，断乎不肯和你分享这等珍馐美食。”
　　“只是……只是我从不吃蛇，何况生吃……”苏顽狼狈地说。
　　姜浩、马宁都笑道：“苏兄弟竟然无此口福，却是遗憾得很了。”
　　“世人皆知，黑齿国人以当地特产奇蛇为秘制点心，都说是粉条，”西门飞鸢笑道，“想是你之前在外面走动得少，却也难怪。”
　　叶莫病微微叹气，惋惜道：“如此美味，苏兄弟却毫不动心。我只能独享了。异日你同我回黑齿国，我慢慢教你吃罢。”
　　说毕取过一柄小刀，将那赤蛇切成一些小段，逐段细嚼慢咽。又佐以黄酒，斯斯文文地吃下去，唇边却不露半分血迹。
　　饶是如此，姜浩还不时以雪白丝帕给他轻拭嘴角。
　　苏顽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暗想：这叶莫病生得这等文秀绝俗，却是直接拿蛇虫当美味点心，吃得香甜无比。
　　又不知他乃是出自什么样人家，一顿夜宵竟要吃掉三十两银子。
　　苏顽还记得，有一次他从家里拿了一锭银子，带着苏麟去庙会上买了一堆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被人连蒙带骗绞去四两多，那些东西拿回家没几天，兄弟俩玩腻了，就直接往院子里“哗啦”一扔。
　　他爹苏元亮责骂他浪费银钱，无意中说起过，在桃源村，十两银子就够小门小户一家人一整年的嚼用。
　　叶莫病这一餐下来，可就吃掉了一千来家穷苦人一天的饭哪。
　　姜浩服侍叶莫病吃完赤蛇，又催道：“天已很晚。公子该安寝了。”
　　叶莫病点点头，微笑道：“我要和他兄弟同睡一屋，今夜你可不必再守着我，自去隔壁歇息罢。”
　　“我带着弟弟去，还留姜大哥在这屋里。”苏顽见姜浩颇为踌躇，忙说。
　　姜浩解释说：“苏兄弟你切莫多心。我家公子身体十分娇弱，自幼是我服侍守护。你兄弟二人仍在这间屋子里，我就睡这地上，也方便照应。”
　　众人分配既定，西门飞鸢与马宁自去隔壁。
　　叶莫病和苏顽兄弟各据一榻，姜浩果然打地铺睡了一夜。
　　次日白天，姜浩、马宁和西门飞鸢出去采买东西，剩下苏顽兄弟和叶莫病在屋里闲谈。
　　苏顽对叶莫病极有好感，就把从桃源村以来诸事含糊说了几句。
　　叶莫病听得惊叹连声，随即道出自己身世。
　　原来叶莫病是黑齿国王叶璟的幼子。黑齿国后宫虽然妃嫔不少，三名王子却均为王后所出嫡子，彼此间并无嫉妒之意。
　　他自幼受到父母兄长疼爱，又心地和善，性情温厚，绝不恃宠生骄，故为黑齿国中第一得意受宠之人。
　　又因他生来体质柔弱，叶璟听取黑齿国大国师建议，给他取名莫病。
　　叶莫病深居宫中，除了游历禁苑，便是读书。
　　此次他出来，却是因为无意中读到一个讲述艳歌城风物的故事。
　　这故事看得他兴致盎然，一时间忽然游兴大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