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人》王十九

11、小花和灵丹

　　苏顽兄弟见他居然吓晕，都不禁放声大笑，心中悲郁也为之稍减。
　　再看水边时，众人大多已乘船逃得老远，只有似乎比较胆大的两个人站在船上，探头探脑地往这边张望。
　　他们又朝着船直走过去，那两人发一声喊：“恶鬼弄死潘胜安，又追过来了！”立刻划动船桨，迅速离去。
　　兄弟俩坐在水边，笑了一阵，又看一回那片大水。只见水面浩瀚无垠，远处帆影点点，景色颇为壮美。
　　苏顽对苏麟说：“只怕这就是海罢。先生以前说过，海是最大的水。”
　　想起先生和家人都死了，他心中又感到一阵一阵的悲伤。
　　兄弟俩在沙滩上奔跑了这一阵，渐渐感到疲累，不觉中躺倒在沙滩上，说着话就睡着了。
　　苏顽正睡得迷迷糊糊，忽又听见一声凄厉尖叫，立刻清醒过来。
　　原来那潘胜安昏晕之后苏醒，也想从水路溜走，却见他兄弟二人躺在水边，以为是有意封锁他的去路。
　　苏顽朝他走过去。潘胜安吓得亡魂直冒，连声喊道：“鬼王爷爷！……饶命啊！”
　　苏顽听他喊得乱七八糟，刚想笑，又怕再吓着他，只得板脸说：“我不是鬼，是神仙！你什么时候见过鬼不吃人的？”
　　苏麟已闻声跑过来，也笑道：“我们都是神仙啊，才从天上下来的。”
　　潘胜安看见他脸上笑容，又瑟缩了一下。大约是见两人这半天也没下手害他，却似渐渐有些信了。
　　苏顽安慰他道：“你别怕。我们是过路的神仙，真碰到鬼，你早没命了。现在你还好好的不是？你说说，这里是什么地方？”
　　“就是就是。你别看我们长得这么……这么少见，却是好鬼，嗯，好神仙，从不害人的。我们一高兴，还会保佑你。”苏麟也跟着胡说八道。
　　潘胜安信了几分，渐渐惧意减退，只咕哝道：“原……原来，神仙都这么……这么相貌清奇……”
　　苏顽严肃地说：“神仙么，自与凡人有所差别。我看你，面如……那个……黑玉，浓眉大眼，实在是人中之……之骏马，好看得不得了，要是旁人，我也懒得搭理。”
　　潘胜安此时惧意尽去，听见苏顽夸奖，笑得合不拢嘴，露出宽大的板牙：“多谢大仙夸奖。小人在这一带，虽不是长相第一，却也是远近闻名的美……美男子。”
　　苏麟闻言就要笑，苏顽忙瞪他一眼，又问潘胜安：“这一带叫做什么地方？以后我们到了别处，也好说与他人，教众人都知道这里出了你这等人材。”
　　“此间本是阳州地界，这个海叫做东海，我住的村子叫潘家村。我们全村的人都是打捞这东海鱼虾过活。”潘胜安忙道。
　　正说着话，兄弟俩的肚子又一阵“咕咕”乱叫。
　　苏顽才想起早就饿了，一直没吃东西。餐花道人放他们下来，也是叫他们自己找饭吃。
　　“两位大仙果然不是常人，连这肚子的叫声，也比旁人来得……来得高亢。”他正想法张口，那潘胜安忽然惶恐地道。
　　苏顽点点头：“从来仙凡有别，肚子叫起来当然也有分别。”
　　苏麟也一本正经地说：“大仙的肚子，叫声也大。”
　　“大仙若不嫌弃，请到小人家中用饭，也给小人面上添点儿光辉。”潘胜安恭敬地说。
　　苏顽终于等到他这句话，也没工夫跟他矫情推辞，立刻微笑应允：“刚才有这许多人，我们只看中你一个，自是不会嫌弃。”
　　潘胜安见他微笑，身子又颤抖了一下：“此处本是一带偏僻沙滩，因为刚才天上降下奇宝，众人才到这里寻找。从这里去小人家中，还有一段水路。两位大仙请上船。”
　　“什么奇宝？是放青光的不是？那是我们兄弟下降时的护体神光，”苏顽想起下落时身周青光闪烁，餐花道人原说过用一件法宝放他们下来，就跟着蒙了一句。
　　不料这话蒙到点儿上，潘胜安立刻跪倒，磕了几个头。
　　他毕恭毕敬道：“两位大仙果是天上下凡来的。原本有人望见这里青光闪烁，都说是落下了个什么宝贝。却不料这宝贝并非一件，竟是两位。”
　　苏顽摆摆手，示意他起来，随即拉着苏麟，跟着他上了一只渔船。
　　他们兄弟俩这是首次乘坐海船，只觉颠簸异常，又兼腹中空空，几欲呕吐。
　　要不是潘胜安就在一旁，两人不想在他跟前失了大仙威仪，早就大吐特吐了。
　　只见潘胜安不敢怠慢，把船划得飞快，不一时已到潘家村，泊好船，领着他俩径直回去。
　　潘家村果然只是一个小小渔村，仅有疏疏落落几处茅屋，人烟并不稠密。
　　走了一阵，一个人也没遇见。潘胜安却说是马上就到家了。
　　兄弟俩腹中饥饿，正庆幸没撞见旁人横生枝节，前面一所小茅屋后面忽然转出一个穿红着绿的女子来，对着潘胜安挤眉弄眼。
　　那女子显是没看见被潘胜安身影遮住的苏顽兄弟，微低着头，双手只管弄着衣带，眼神却瞟定潘胜安，眉梢上下跳动，娇声道：
　　“安哥，人家可是在路上等你好半天了。你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苏顽见她小眼阔嘴，满脸麻子，衣服上红下绿，看身形仿佛是一只用红纸包起来送礼用的大青鸭梨，却这样娇羞不胜地说话，不禁“噗哧”一笑。
　　苏麟早笑得蹲在地上，再也迈不动腿。
　　那女子听见潘胜安背后传来笑声，顿时满脸绯红，再定睛一看，立刻惨叫一声：“鬼啊！恶鬼来啦！”随即两眼翻白，往后摔倒。
　　潘胜安飞步上前，接住她的身子，连声叫道：“小花！小花妹子！”
　　过了片刻，小花才悠悠醒来，见苏顽苏麟仍在旁边，又尖叫一声，直往潘胜安怀里钻。
　　潘胜安忙道：“小花！别害怕，他们不是鬼，是神仙。你别看他们长得……那个……模样出众，却是心地善良的大仙。他们是今天早上才下凡的，当时放出青光，好多人都见了。”
　　小花睁眼偷瞧，见苏顽兄弟对她微笑，急忙闭眼。
　　她一边捶打潘胜安的胸膛，一边轻呼：“你好坏！带这样两位……两位大仙回来，也不先说一声，吓死人家了！”
　　“我当时遇到两位大仙，见他们仪表不俗，也吓了一大跳。”潘胜安笑道。
　　两人低语一阵，小花便说：“安哥，我娘在家该等急了。我要回去了。”
　　潘胜安惆怅道：“总是这么快！明天……明天再等着我罢。”小花含羞点头，身子一转，消失在茅屋后面。
　　潘胜安朝她消失之处看了片刻，对苏顽兄弟道：“这位小花姑娘，是我们潘家村最美的女子。因见我……见我风流倜傥、俊美非凡，才格外垂青。下月我们就要成亲了。”
　　苏顽和苏麟齐声笑道：“恭喜，恭喜！”
　　很快来到潘胜安家中，潘胜安喊了一声：“娘！”
　　屋内帘子掀动，一名貌如夜叉的白发老妇迎出来，两眼空洞地朝着门口道：“是胜安吗？你带着谁来了？”
　　苏顽见潘母已盲，才明白潘胜安之所以坦然邀他二人回家，乃是因为他老娘看不见，不至遭受惊吓。
　　潘胜安道：“娘！今日两位神仙下凡，被儿子请到家中来了。”
　　“哎呀呀！大清早喜鹊叫喳喳，果然有喜事临门啦！”潘母喜出望外，说完就虔诚下拜，又忙着张罗饮食。
　　这潘家母子两人，想是素日配合操持惯了，一个既老且盲，一个形体粗蛮，烧火做饭却是麻利得很。
　　没过多久，桌上就摆出饭菜。有熏鱼、风鸡，也有蒸贝和海菜汤，外带大半锅米饭。
　　兄弟俩早已饿得半死，也不客气，坐过去就吃了个风卷残云。
　　两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年纪不大，肚量却大，又饿了这许久，很快把人家做的饭菜吃掉一大半。
　　“能吃是福，”潘胜安恭恭敬敬说，“两位神仙不但相貌奇特，连食量也非凡夫俗子可比，这福气可是大过天了。”
　　“我们等闲不碰人间烟火，偶尔放怀一次，自然是要尽兴的。”苏顽笑道。
　　苏麟眨眼道：“这顿饭吃完，又能管半年了。”
　　潘胜安听了越发敬服。
　　潘母等两人吃完饭，在厨房一边摸索着洗碗，一边叫潘胜安进去，嘀咕了好一阵。
　　苏顽正在猜测他们说些什么，却见潘胜安急忙出来，倒头下拜。
　　他诧异道：“我们刚吃了你家的饭，还没谢你，你又拜什么？”
　　“小人有一事相求，请两位大仙垂怜。”潘胜安说。
　　苏顽苏麟齐声道：“只要我们帮得了，就一定帮你。”
　　“我娘早先乃是方圆百里最有名的美人儿，现在虽是年齿增长，却也风采不减当年。她平生有一大遗憾，就是忽然双目失明，再也见不到自己容貌。身为美人而不能揽镜自照，其恨可知！此外我成亲在即，小花素有貌美之誉，我娘不能亲睹儿媳颜面，也是一桩憾事。”潘胜安又磕个头，才站起身来，“两位大仙从天上下降，必然法力通神，若能替我娘治好双眼，小人母子必定敬立两位大仙牌位，早晚烧香磕头。”
　　苏顽好不容易听他啰嗦完毕，却是冷不丁抛出这样一个难题，心里暗吃了一惊。
　　他心中不禁有些发愁，只露出沉吟之状。
　　他这里一声不吭，苏麟也不说话，只在边上静静看着，也不出声。
　　想了片刻，苏顽说道：“我二人奉师父之命下凡，却不敢随便显示法力，惊动俗眼……”
　　潘胜安听他一口拒绝，不禁大为失望。
　　苏顽又慢慢说道：“不过，我们虽不能亲自动手给你娘医治双眼，还可以勉力祈神，看能否求到灵丹……”
　　潘胜安听到这里，又磕头谢过，奔入屋里去说给他娘听。
　　苏麟见潘胜安不在，忙问道：“哥，你想怎么祈神啊？以前可没听说你会这个。”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苏顽冲他挤挤眼。
　　他又叫潘胜安出来，要了最里的一间屋子，算是静室，把自己和苏麟关在室内。
　　等潘家母子走开之后，苏顽低声求告道：“道长，您在吧？这母子二人为人不错，不知您身边有没有什么灵丹，可以治得目盲？”
　　餐花道人原说隐形跟在他们身边，苏顽求了一阵，却没人理他。
　　又念叨了一阵，只听道人在暗中说：“两小娃娃就会胡闹。明明自身难保，还要管人闲事。我虽有丹药，岂能给这样没缘分的俗人糟蹋？”
　　苏顽听他虽然不赞成，那话却没有十分说死，忙说：“道长，他母子二人对我兄弟也有一饭之恩。我们遇到道长，他们又遇到我们，这就是缘了。求道长垂怜吧。”
　　餐花道人又“哼”了一声，却不言语。
　　苏顽担心他到底不肯随便就把灵丹给人，心里不禁有些忐忑。过了片刻，忽听“啪”的一声响，一粒青色的丹丸掉到苏顽面前的桌子上。
　　两人忙谢过餐花道人，便开了门，出去叫潘胜安。
　　潘胜安扶着潘母出来领了丹丸，对着两人拜了又拜。
　　潘母服下丸药，潘胜安忙扶住他娘，连声问：“娘，你现在感觉怎样了？”
　　“刚才只觉得热腾腾的，眼睛里又麻又痒，”潘母迟迟疑疑地道，“现在却又清凉了。”
　　苏顽笑道：“怕是祈神得来的灵丹起了作用，你睁眼瞧瞧罢。”
　　潘母果然睁眼，随即尖叫道：“我的眼睛好了！我又能看见了！”
　　接着她眼珠一转，忽见苏顽苏麟对她微笑，猛然又惨叫一声：“鬼啊！两个厉鬼！”立刻晕倒。
　　潘胜安正对两人千恩万谢，忙跑过去扶起他娘，连喊数声，总算把她唤醒。
　　又道：“娘啊，两位大仙生成这样奇特容貌，却是大好人。你的双眼才被他们治好，怎能说他们是厉鬼？”
　　潘母闻言，果然勉强压住恐惧，对两人道谢，随即说是头晕，自去内室歇息。
　　苏顽兄弟二人见已无事，正准备起身去青州，忽听得外面人声鼎沸，很多人叫道：“除鬼法师来了！把那两个恶鬼交出来！”
　　三人陡然听见这声音，均吃了一惊。
　　“大家别误会！这两位是天上降下的神仙，今日早上很多人看见的青光就是他们所为。”潘胜安想是怕苏顽苏麟二人见怪，忙跑到门口，大声说，“这两位大仙虽然生得……生得威严，却是法力无边的好人。他们刚给我娘治好了眼睛。”
　　兄弟俩也跟着到了门口。
　　苏顽见小花和早先在沙滩见过的几人都在人群中，心下顿时明白了几分。
　　那外面众人本来群情激愤，一个个喊着要决意铲除厉鬼，听潘胜安这一番细细的解释，就慢慢平服下来。
　　随后，他们又看见潘母双眼果然复明，不觉个个拜倒，口称“神仙”、“大仙”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