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莲漫舞 之 华章》onion

9、第九章

　　在那边，抓刺客！
　　守卫的高声叫嚣隔岸传来，宣儿扶起菁儿，两相对望继而相视一笑，彼此十指相扣沿荷塘朝外奔去。奈何适才耽搁太久，又负了伤，始终和守卫拉不开距离。转身掷出手中软剑，撂倒追得最快的一个，菁儿托住宣儿腰身用力往前送，至少要保住宣儿，宣儿大惊，抓住她不肯放，拼命往前带。
　　就在俩人牵扯之际，弩箭骤至，狠狠射向身后追兵。似有意似无意，每一箭俱都擦着宣儿身侧划过，倘若偏上少许，势必将伤及宣儿，然则那微妙的毫厘之距，始终被掌握得恰到好处，没有一箭划破衣物，更没有一箭擦中皮肤，弩箭接连不断，如暴躁飞蝗又如拂面轻风，妖异非常地替俩人保驾护航。

　　一箭死一人。
　　守卫们怯了胆，没有人肯用自己的命去拼，脚步越放越慢，最后只远远吊着，不敢再追得太紧。终于到了，阿紫从灌木丛中现身，不由分说箍住菁儿腰身将人扯过，纵身跃出围墙之外。
　　月光下的灌木丛内还有一具尸体，是个女子，已被砍至面目全非，乃先前花阁使箭的蒙面人。
　　宣儿抬头，看见阿紫腰上系着柄金黄弯刀，叫下风处的她清晰闻到了浓烈无比的血腥味。
　　原来，阿紫不仅仅只会用弓和弩。
　　冲入巷子，九转八弯后已然甩脱追兵。
　　小巷深邃幽暗，后半夜里鲜有人至，剩下三个逃出生天的刺客。

　　力气回复的菁儿想要自行站稳，谁知阿紫箍住她腰身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而对面的宣儿亦是严阵以待，若有若无的凝重散布在两人中间。
　　没人开口说话。
　　宣儿的右手还在滴血，却依旧用力握紧了鱼肠剑。阿紫将背挺得笔直，腾出来的右手微微上抬，拇指划过弯刀刀鞘，复又放开垂下，似不屑更似在挑衅。
　　负伤的宣儿不是对手，哪怕算没有伤，阿紫亦浑然不惧。
　　菁儿感到莫名其妙，没有多想，直接推开阿紫朝宣儿径直奔将过去。
　　阿紫一愣，看着空空如也的臂弯，未料到剑拔弩张的氛围就这么不经意地被尽数冲散开来。宣儿亦同时投过来一个复杂目光，然后才转落在忙不迭奔到自己跟前的菁儿身上，一时不知该说甚么才好。
　　拉起宣儿血迹未干的右手，轻轻拿开鱼肠剑，菁儿心痛不已，这么大一道伤口，留下的疤痕势必很难看。宣儿叹了口气，任由这人替自己抹去血迹，继而洒上金疮药细细涂抹小心抱扎。
　　从头到尾，菁儿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宣儿，浑然忘了在场还有别人，忘了自己身上伤口其实更多。

　　那日一句相帮话语，原不过是随口一说……
　　把贴身药瓶扔给宣儿，阿紫掩去面上种种落寞与难堪。
　　“谢谢。”包扎妥当后，菁儿掏出浸血锦囊递给阿紫，由衷一笑，与叶阁与花叶楼从此再无瓜葛了。
　　阿紫愣怔无言，默默看着近在咫尺的菁儿，看她眉眼舒展、看她薄唇轻抿，一如春日下的明媚少年，再多的阴霾也都被洗了个一干二净。身上戾气渐消，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如今奉阁主之命可谓师出有名，却还是杀不得宣儿。
　　不能杀，宣儿若有个三长两短，菁儿势必恨她入骨……
　　究竟是谁，卷入了谁的红颜祸？
　　罢了。

　　“阁主说，斩草必除根。”
　　阿紫悠悠道，阁主从未打算放过今夜任何一个身处局中的刺客，包括菁儿。棋子用完了自然得弃，可惜阁主选错了人，阿紫失了手，第一次失手。
　　菁儿身形一窒，隔了好一会儿，复又继续朝前走去。她步子迈得很开，与宣儿十指相扣的手也握得很紧，始终没有回头。

　　天下风云变幻莫测，传闻女帝未死，天启王弃攻为守，夺了缁州过后便马不停蹄地折返昆州，从此固守不出。煌煌盛世，隐约露出南北分治之端倪。
　　尽管花阁已毁于一旦，可叶阁尚在，似他们那般能于暗中杀人无形的利刃，实乃掌权者之最爱。步入四方小院的阁主踌躇满志，苦心筹划许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天启王兵马就候在外头，领兵者乃玄甲营都尉，剿灭花阁时凭借一身横练功夫大杀四方，可谓居功至伟。对于天启王的安排，他始终是钦佩的，相信以后这样的合作机会还有很多，捏着手中玉佩，春风得意的男人忍不住憧憬，开始猜测那位慷慨女王留给自己的一席之地，将会是哪里……

　　“师傅。”
　　一声温柔呼唤把思绪突兀拉回，男人诧异看着站在篱笆前的窈窕女子，按照阿紫回禀，这个得意门生理应死在了青州王府才对。
　　菁儿托着手中茶盒，似笑非笑。
　　茶盒暗格中藏有晶莹剔透的粉末，味道十分独特，很适合搜寻踪迹。
　　茶叶是阁主备下的，粉末则来自于天启王，是阁主特意讨要的，也是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粉末沾了少许到宣儿身上，才顺藤摸瓜找出的花阁所在，从而一网打尽。为此叶阁同样付出了昂贵代价，五位顶楼刺客有去无回，近半数人马折损在花阁一战当中。不过不打紧，他有的是时间去重新招揽，反正那些死去的刺客，大部分也都心怀异志，就和菁儿一样。
　　菁儿将茶盒抛还给阁主，自己的谨小慎微乃阁主一手调教的，她知道这个男人一定会折返回来收拾残局，拿走一些毫不起眼却又至关紧要的东西。

　　“为何要我们去送死？”菁儿问。
　　男人大笑，笑声中充满自豪与得意，菁儿到底是自己精心打造的锋利之剑，许多前因后果，相信她也推敲得差不多了，自己又何必吝啬这最后一点？
　　反正，她终究不可能活着走出这座院子！
　　确实，花叶楼乃皇族所建，掌管它的是最神秘的王，就守护在女帝身边，女帝在明花叶楼在暗，两者携手并进，故而纵横天下无可匹敌。花阁没有阁主，众多刺客直接听命于那位神秘的王，由此注定了叶阁永远低人一等，难有出头之日。花阁顶楼仗着此等关系，亦分享了一些帝国权力，故而最容不得叛逆。
　　只消编排一个似是而非的故事，让花阁“偶然”发现楼内有人私下勾结天启王，欲对皇城不利，得到的答复必定是杀无赦！
　　渴望权势的男人就是这样阴仄仄看着那些高高在上的同僚接连跌入自己精心编制的巨网，纷纷摔得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然后开怀大笑。至于这四方小院，是他入花叶楼前的家，也是曾经索然无味的生活剪影，男人厌倦了，不想要了，荣华富贵权势地位顶替了它们在心目中的位置，成就了如今的叶阁阁主。

　　“杀缁州王胞弟，也是你的意思？”菁儿再问，她想印证宣儿的推断，看看这个利欲熏心的男人究竟狠绝到何种地步。
　　“是！”
　　他不会放过自己，也不会放过宣儿，菁儿听明白了。
　　难怪诸多事情都交由她这个徒儿去做，原来是要鸟尽弓藏。
　　斩草必除根。
　　如此，便怪不得自己也心狠手辣。

　　剑出如风，菁儿抢先出手，她终究是柄剑，被赋予了杀戮的天性。
　　男人轻蔑冷笑，拔出软剑轻松接招，他很有耐心，也很想知道自己亲手调教出来的人，究竟会锋利到何种程度。
　　不过如此……
　　重伤未愈的菁儿实力大打折扣，男人越发游刃有余。
　　不断把自己引向茅屋侧面，是为了让自己分心，以为你的花阁小同谋会在那处设伏么？
　　可惜了，不管用。
　　折断这柄利剑过后，再去收拾花阁的漏网之鱼以及阿紫，人心难测，怎地一个个都要背离自己？富贵当前，共享荣华不好么？
　　男人思绪轮转，手腕翻转直如行云流水，软剑刺向退至大门边上的菁儿。
　　软剑轻盈，剑身长二尺八寸，比寻常刀剑尚且长了两寸，然而相对于战戟来说，却是短得太多。得意神情尚且留在男人脸上，身体已被粗重战戟狠狠捅穿，出手之人正是等在门外的玄甲营都尉——他是原缁州王旧臣，八大侍卫之首。

　　数日前，冒险潜入的宣儿告诉他，原缁州王的死乃叶阁阁主有意为之，刺客出手不过是奉命行事，冤有头债有主，真个想要雪恨，就该去手刃罪魁祸首才是。他本不信，直到隔着矮墙听到内里那把抑扬顿挫的声音，才不得不承认，他的挚友确实成了别人争权夺势的筹码，除了自己，没人会怜悯那样一个懦弱的年轻公子。
　　天启王乃睿智新主，身边不需要卑鄙小人！
　　身材高大的都尉用力握住战戟不住用力，直到硬实戟杆上不再传回任何挣扎迹象……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一切都结束了。

　　莺飞草长，和风送暖，转眼已是年关。
　　古道边上一辆简朴马车悠然远行，被留在后面的城郭只剩下一个模糊轮廓，安静匍匐在一望无际的黄土地上。菁儿扬起马鞭，催促马儿快走，得赶在入夜前去到驿站，否则就要露宿荒野了。
　　宣儿撩开车帘探出头来，戳了戳菁儿肩膀，假装不经意在问：“怎么不和你的红颜知己多聊一会？我还以为你要带她一起上路的。”菁儿啊了一声，旋即反应过来她指的是阿紫。
　　适才城门外，阿紫前来送别，她会带着剩下的姐妹前往昆州，那是她们应得的。
　　见菁儿发怔，宣儿心中的气愈发不打一处来，当即掐住菁儿胳膊拧了拧，追问她适才都说了些甚么。
　　“新生叶阁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东风阁。”东风至，花叶俱凋零，世间从此再无花叶楼，也不会再有甚么花叶不相逢。
　　揉着胳膊，菁儿小声说着，不明白宣儿为什么突然发了狠。
　　“你怎么不跟着去？”宣儿哼道，醋意未消。菁儿拉过她白皙手背亲了一下，笑道：“这些事都与我无关了，况且，我更喜欢跟着你。”眼角余光扫过宣儿掌心的粗陋疤痕，心情不禁低落了两分，旋即暗暗发誓，定要寻到最好的药给宣儿。
　　宣儿推了她一把，笑颜逐开：“以后我唱曲儿你绘丹青，一日三餐全都不愁，还拉长个脸做甚么？”
　　菁儿一怔，错愕间有烟花在头顶突兀爆开，第一支绽放过后，一支接一支的烟花接连不断地呼啸升空，不住开出五光十色，绚烂夺目经久不衰，照亮了悠悠古道，也照亮了两张如花笑靥。

　　年关了，旧岁已辞。
　　菁儿低头看向自己右手，在那上面有因为用剑太多而生成的茧子，早看腻了。
　　说的不错，绘丹青。
　　当绘琼楼玉宇、火树银花，方不负这盛世华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