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莲漫舞 之 华章》onion

4、第四章

　　水榭的花草被打理得很好，每天清晨菁儿总会不厌其烦地把开得最好的几盘挪到东边，待到傍晚再挪回来，对旁人称是好花需要细养，半点马虎不得。只她自己清楚，天启王出现在巳时比较多，年轻的冰山女将则往往会在酉时步入水榭，恰好可以看见那些娇艳欲滴的花儿。
　　养了七天花草过以，拱门之外水榭跟前，居然就这么与天启王打了个照面。
　　天启王衣衫有些凌乱，不似往日整洁，赤足追赶着离开的女将，撞倒了手捧花盆的菁儿。当女子的妖冶与淡漠月光无声重合，威严掩入飘逸黑发过后，一种叫做魅力的东西便油然而生，瞬间抹掉固有的骄傲，变得鲜活柔软，易于接近。
　　菁儿知道，这个骄傲的王一定动了真情，否则不会亲自去追，如果拔剑，约有七成把握可以将之击杀。可是在瞥见前面狐疑回望的将军的瞬间，菁儿立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垂手站立，默默看着天启王无奈折返，同时也看见了那线条流畅的脖子上异样惹眼的红色印记。
　　菁儿不傻，风月之事她懂，只从未想过会发生在两个美貌女子之间，还离自己这么近。
　　魂不守舍的天启王落了单，近在咫尺。
　　菁儿慢慢站起身子往前靠，刺客的本能叫她再次蠢蠢欲动，只消手一挥，腰间软剑就可以将前面的单薄身体刺个对穿。秋月如霜散落，一丝寒光随天启王的步伐晃了一下，她还穿有护身软甲，是软甲边缘的金丝在反光！天启王或许会大意，那个外冷内热的年轻女将却谨慎地替她补上了这丝疏漏。
　　菁儿不得不重新弯下腰身，扶正破碎花盆里的歪斜花枝，像个婢女一样退回角落。

　　彻夜无眠，流水淙淙花香游荡。
　　菁儿不住翻身，眼前晃来晃去的，是天启王雪白肌肤上叫人面红耳赤的烙印，就连记忆里宣儿留下过的吻，也都跟着添了缱绻之意，挥之不去。
　　世间不乏多情种，纵横天下的女王与顾全大局的献城女将，在坚持各自立场不肯让步的同时，顶着沉重道义的苍白，沉沦于彼此的温柔乡而无法自拔，放纵了爱与恨，叫浪漫滋长，交织出倾倒众生的飞扬妖冶，俾倪了燃世烽火。
　　如此情怀，足叫菁儿动容。
　　可惜天启王不想要的天下，留守晏州的王却垂涎已久，他出了兵，战事再起。
　　如果第二天即将死去，该当如何？
　　对于水榭内形影不离的俩人，菁儿可以笃定，她们的答案会是抵死缠绵。

　　第二天，管事说，天启王亲自交代下来，要在水榭廊坊种满千日红，也就是昨夜菁儿捧着的那种。近了，离那个攻入洛州皇城、又将之拱手相让的豁达女王，又迈近了一步。
　　水榭内没有侍卫，远比高手环绕的王府更为棘手，菁儿不能破门而入，她无法在看见两具交缠身躯的瞬间不想起宣儿。
　　一个分心的刺客是杀不了人的，不能重蹈覆辙，菁儿退而求其次，藏身于牌匾之后。这里和阁楼隔着天井，听见的只有风声，乃前往大河瀑布边上那座凉亭的必经之路。
　　欢愉过后的天启王是落寞的，吹一吹风、看一看奔流不歇的苍茫河流，才能平复被搅乱的烦躁思绪。推开大门踏上栈道的片刻，就是她最为心神不宁的片刻。
　　利剑出鞘，正面封堵，指向没有护甲保护的脆弱咽喉！
　　一剑未必能刺中对方，所以菁儿小心翼翼地留出退路，一条精心安排的、在自己可控范围内的退路，若能再补一剑，必然封喉！可惜剑锋被荡开了，那个从不肯在水榭过夜的年轻女将居然留了下来，扔出的物事不偏不倚砸到剑锋之上，叫菁儿功亏一篑。
　　自己仍旧不够专注，怨不得别人，菁儿纵身跳入大河，退。
　　血洗缁州王府时，她剑走偏锋毫不惜命，并不觉得还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于是疯狂在无所畏惧的掩映下汹涌爆发，神挡杀神佛阻杀佛。而现在，不知不觉已对未来生出朦胧憧憬，甚至向往亲眼所见的毫不遮掩的浓烈爱恋，使她逐渐意识到，曾经埋下过的种子已被悄然唤醒，农舍里宣儿的一句话一个眼神，更是幻化成最慷慨的雨露，叫人甘之如饴。
　　一次不成，还有第二次，命丢了就什么都没了，菁儿不会再赌。
　　理智的刺客走得干脆，不曾留下破绽。

　　枯井内的婢女被拉了上来，旋即被天启王派人护送着直奔青州，一个消息跟着不翼而飞，人们都说，婢女其实看见了刺客，前往青州就是为了把人找出来。菁儿不禁暗赞，天启王的确聪明，会用疑兵之计，可惜碰到的是自己。她习惯真的很好，要么不做，要么做得滴水不漏，所以哪怕传遍大街小巷的消息极具迷惑性，但是菁儿可以笃定，婢女在撒谎，无须理会。
　　城头远眺，出城队伍黑压压一片，看样子不仅是为了护送一个婢女那么简单。是了，东面晏王已发兵攻打夏州，如果记得不错，天启王身边那位女将便是夏州出身，她不会袖手旁观。
　　权谋伎俩鬼蜮人心，想要真正看透，还是好难。
　　菁儿叹了口气。

　　接下来又在昆州城转了两天，城楼往北是热闹街市，有着最大的戏园子，也是未曾探访的最后一家。按着花阁秉性，通常不会选这种太过招摇的地方落脚，怎的这回竟改了主意？
　　菁儿闷闷不乐，找了许久还是不见宣儿踪影。
　　她到底去了哪？
　　一丝不安涌上心间，抬头远眺，天启王的紫色王旗迎风招展，绚烂夺目，一如它们精明的王。
　　糟，宣儿拦截婢女去了！
　　自己可以轻易识破谣传，但是宣儿不知道，身处昆州城的她同样听见了那个编排出来的故事。宣儿担心她的安危，所以亲自出手去清除后患！
　　菁儿想起当日农舍里宣儿真情流露的脸色，不会有错。
　　该死，一开始就不该留活口，或者……步入昆州时，理应先见宣儿一面！只是见了过后，自己还能静下心来么？
　　带着满腔懊恼，菁儿心急如焚。

　　一路向东，大军行进甚快，好在尚会停下歇息，菁儿衣不解带策马狂追，终于赶上了。
　　婢女已死，血迹干透的眉间留下个触目惊心的细小圆洞，菁儿一眼看出那是弩箭所致，认识至今，尚且不知宣儿还会使此等手段，映入眼帘的陌生感叫她既心酸又无奈，却不得不收拾心情继续查探。摆放尸体的马车上留着刀劈痕迹，有人曾围着它进行过殊死搏斗，动静不小。树林深处还有花阁印记，做得仓促简陋，越往前越看不清图样，情况不容乐观。
　　菁儿愈看愈揪心，忐忑着一路朝前追去，接着胸口骤然一紧。
　　苍茫河滩上的废弃谷仓前，宣儿满身血污靠在半截水车下，正摇摇欲坠。对面还站着两拨人，一边是玄衣蒙面的五个彪形大汉，另一边是个身穿红衣的窈窕女子，生得长眉细眼，却是之前从农舍逃脱的花阁叛徒。
　　先前自己怎都寻她不着，如今倒是自行跳了出来，还真是巧了。
　　其实叛徒也好，犯事者也罢，若能斩杀裁决者或者任意一位顶楼刺客，便可功过相抵，获得重归花叶楼的资格。显然红衣女子是冲着宣儿来的，玄衣人亦不打算轻易放过耗至强弩之末的刺客，志在必得的双方同时又忌惮着半路杀出的不速之客，所以才有了现在两相对峙的局面。
　　菁儿夹紧马肚冲向水车所在，失血过多的宣儿撑不了太久。但见刀光骤闪，两条马腿已被最近的玄衣人生生斩断，菁儿当即弃马高跃，利剑于半空中陡然弹出，卷开紧接袭来的长刀，几经转折过后才轻轻落入圈内。她拿捏得恰到好处，没有被剁成肉泥。
　　所有人都对菁儿的出现感到惊讶，玄衣人惊讶于她的矫健身手，暗道又多了个劲敌。红衣女则是认出了她，无论身形动作还是惯用武器，都与那晚意欲结果自己的裁决者一模一样！果然，天底下没有可以白占的便宜。

　　菁儿蹲到宣儿跟前，伸手将人揽入怀里，颤抖着轻轻撕开宣儿后背的染血衣物，撒上药粉止血，对周遭众人视若无睹。宣儿撑稳身子，确认来的真是菁儿过后，情不自禁靠过去小声念了一句：提防暗箭。
　　暗箭？
　　菁儿一怔，眼前飞快掠过婢女的惨死模样，出手夺命的居然另有其人？而值此关头，宣儿依然不忘出声示警，可见那人并未走远，还在附近！
　　宣儿将鱼肠剑递予菁儿，语气不容置疑：“相信自己，你可以做到的。”不生、则死，就此把性命完全交到菁儿手上，是默许，亦是鼓舞。
　　菁儿勾起嘴角，露出好看笑容，拥有华丽杀人技艺的她，又何曾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