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余音绕梁》追忆什么呢

2、柳暗花明

　　梁洋合一大早就被孙帆跃和叶京杭叫出来，三个人坐了十分钟出租车去县河吃包子……
　　叶京杭咬了一大口包子，头也不抬，含糊地说：“我说老弟，你中考咋回事，挑了这么个吉利的数字，一百零一，亏你也敢考。”
　　梁洋合兀自在自己的包子里加辣椒油，同样头也不抬，懒洋洋地：”我就没指望重点班，我本来成绩就不咋样。”
　　叶京杭塞了口包子，抬起头：“不过讲真，你要是也让你爸找点关系，体育和实验都满分的话，前一百肯定进了。现在可好，咱们兄弟三人，被万恶的高中拆散了。”
　　听完叶京杭带着戏谑却动了点真感情的话，梁洋合笑笑：“无所谓了，哪里学不是一样。还有你都演什么狗血电视剧啊，一中多大点儿地方，天天还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叶京杭佯装愤怒正准备打向梁洋合，却看见对面孙帆越一脸笑容，动作停滞下来，指着孙帆越说：”你看这个人，居然还在笑。“
　　孙帆越瞪向对面两个人：“我说二位，你们还真是一个暑假游戏打到昏天黑地啊，什么都不知道。”
　　对面两个人一怔。
　　“中考前十里面第三张新和第五陈田禾去省城a中了，前一百名里除了他们俩还走了一个去私立高中，这不就让出了三个名额吗？顺位排梁洋合不就进了重点班吗？”
　　“我去！”对面两个人异口同声。
　　叶京杭拳头打在梁洋合身上，语气不住地上扬：“你小子，命中有时就是有啊。什么狗屎运啊，太好了，我们’锵锵三人行’又可以执剑走天涯了。”
　　梁洋合白了他一眼：“也不知是福还是祸。不过我爸妈是真能瞒我，到今天报名了还没告诉我。“

　　三个人吃完早餐，坐车回去报名。到了学校才傻了眼，学校两个小院子已经站满了人，从乡下学校上来念书的孩子跟着大人，脚边是一堆堆行李，学校里的一角快成为被子的海洋。梁洋合看着心里怪不舒坦，忽然想起中考后爸爸的话：“梁洋合，还有很多乡下孩子，人家没有任何关系去给自己中考体育什么的弄个满分出来，更没有那种想法。我们县上不是没有堂堂正正考到中考状元进一中的。我不希望你小小年纪就学一些歪门邪道，那样的人，成不了气候。”

　　清水县每年大概两千多名考生，一千名能考进一中，而其中一半几乎都是从县第一初中考进去的。这个升学率，和县城舒缓的生活节奏一样，学习中上游的孩子其实不用费多大劲，所以中考真正意义上不能引起多大重视，除开想要通过中考到省城读书或是想进重点班但分数不太够的人。而比这些人更焦灼的，是他们的家长。于是有些本来见不得光的东西却因为太多人尝试变成了一定程度上的理所当然。

　　在这其中，不包括梁洋合的爸爸。中考前，他爸爸饭桌上问他：“中考体育的事你怎么想的？”
　　梁洋合盛着汤，眼睛都没抬：“无所谓啊，我体育和实验都还不错，虽然拿不了满分，但也差不了几分吧。”
　　梁海萌和妈妈交换了个眼神，说：“还是要重视啊，一中好考，但不一定重点班就是稳当的。”
　　“姐，这虚头巴脑的，烦不烦啊。“
　　梁爸爸露出了欣慰的脸色。

　　可是中考成绩出来后，看见那个啼笑皆非的成绩，梁洋合还是不争气地有些烦躁。
　　有一天在妈妈喊了三遍吃饭梁洋合还躺在床上打游戏时，爸爸走进来痛骂了他一顿，差点动手，最后丢下的那句话冷冷的，甚至带上点轻蔑。“成不了气候”那几个字用了平静的陈述语气，却让梁洋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父亲扬长而去的背影。
　　此刻的他，更加佩服自己的老爸了。

　　“想什么呢你！赶紧赶紧，名单贴出来了！”叶京杭拉着梁洋合向前跑。
　　名单前面挤满了学生还有家长，幸好三个人个子高，站在后面努力看着名单上的名字。梁洋合缓缓浏览纸上的名字，一班里有他的发小邱小亭还有杨树，没有乐梧旖。他心里大概知道了些什么。
　　看完一班的名单，又朝后走，接下来是二班，三班，纸上认识的名字也越来越少。梁洋合拉着旁边两个踮起脚脑袋使劲向前钻的傻大个向最后走，在二十班前面停下来。果然，最后一个班就是另一个重点班了。
　　梁洋合看向那片纸，乐梧旖在第三个位置。他笑笑，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再继续看，孙帆跃叶京杭还有一群好朋友的名字也赫然在列，自己在倒数第二个位置，也就是，全班倒数第二名。其实说不伤自尊心是假的，但又想想，如今的结果他还有什么好不满意呢。

　　班主任李学英是位很和蔼的人，招呼着新同学坐下。梁洋合找了座位后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乐大小姐。
　　“嘿！找乐梧旖啊！”不知为什么，叶京杭此刻的样子让梁洋合很想抽他。
　　”去你的，我是看看有多少认识的人。“
　　“这不大部分都是老熟人吗？诶，不过乐梧旖呢，这位大姐人呢。”
　　“不知道，估计又在家里磨蹭吧。”梁洋合说完有些后悔，刚刚那句话讲出来后怎么听怎么暧昧，还好叶京杭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铁憨憨”。
　　坐在梁洋合旁边的孙帆越倒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样，梁洋合当作没看见。

　　“安静，安静啊。”老李在台上扶了扶眼镜，介绍完自己后，拿着花名册点名。
　　梁洋合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瞄了瞄教室后面，乐梧旖还是没来，心里一阵疑惑。

　　“呃，我开始点名啊。陈泰。”
　　“到。”班里的目光都看向第一排一个黑瘦的男生，中考状元，加上不是县第一初中的，在开学前就已经很多人打听了。梁洋合趁机再看了一眼教室后面。
　　“白廿琦。”
　　没人应答。
　　“白廿琦。”
　　还是寂静一片。
　　又喊了几遍，腼腆的老李选择放弃，用笔在花名册上打了个勾后继续喊：“乐梧旖。”
　　没人应。
　　“乐梧旖。”
　　又是寂静一片，不过马上又引起哄笑。
　　老李有些急了，刚拿出手机打电话，就听见一声“报告”。
　　众人循声望去，一个竖着高高马尾辫穿了红色长裙的女生站在门口。
　　看老李一动不动，女生大大方方走进去：“老师，我睡过头了，我是白廿琦。”
　　老李随机脸色柔和起来：“好，快去找位置坐。”

　　名单点完了，老李看着花名册，擦了擦汗，拿着电话走了出去。
　　老李前脚刚走，教室便闹哄起来。叶京杭忍不住大笑：“老李不容易啊，全班第二和第三一起报名迟到。”
　　梁洋合和孙帆跃刚想接话，教室前门忽然被打开，大家即刻安静下来，走进来的却是乐梧旖。班里大多是以前县第一初中的，所以大部分对乐梧旖比较熟悉，大家一齐起哄起来。
　　乐梧旖笑了笑，但没理他们，直愣愣看向梁洋合，径直走过来，在他后面的位置坐下。
　　梁洋合转过来：“你干嘛去了？”
　　乐梧旖慢条斯理地放下书包，打开拉链，从里面拿出水杯、本子、文具盒、手机、耳机，摆好在桌子上缓缓说：“说出来您可能不信，我去登山了。”
　　叶京杭俨然被逗乐了：“您可真乃奇女子。”
　　乐梧旖淡淡看了叶京杭一眼，男生立刻夸张地捂住自己的嘴巴，让人啼笑皆非。

　　几个人说话间，老李走进来，教室里顷刻安静下来。乐梧旖站起来，没有什么表情地看向老李：“老师，我迟到了。”
　　看着时间紧张，老李扶了扶眼镜，“嗯”了一声，连忙又出去打了个电话。
　　乐梧旖扶着头，又倒在桌子上：“完了，我已经能感受到我妈的怒火了。”

　　“好了，现在大家都走到教室外面，按高矮个，把座位排一下。”老李温和地笑着。
　　这样的流程，他们已经走过将近十年。但或许，这就是学生时代的魅力吧，每一次排座位，都仿佛是天意和人力的共同结果：踮起脚尖，装作漫不经心地扫一眼对面男生或是女生的队伍，心里的小算盘却比任何时候都打得快。若是刚好能排在一桌，心里自然喜不自禁。若是不在一桌，则悄悄跟前面后面的同学对个眼神换个位置。若是差得太远，便发挥小脑筋，迅速对排和组作出计算，“退而求其次”坐在前后也不错。当然，也不排除最坏的情况：怎么换都换不到一起，或是… ...计算好了一切，就等一声令下进教室，老师却突然走过来说：“诶，你们俩换一下。”
　　真费脑筋啊，表面却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这可能不比高考最后一道导数压轴题简单……
　　乐梧旖惊奇地发现，自己在初中只能勉强算作中上等身高的个子，在这个女生海拔集体偏低的班级里，居然“荣幸地”成为班里最高的几个女生之一。几个高个子的女生比来比去，乐梧旖以几乎肉眼不可见的微弱优势居然成为女生队伍里最后一个。她看向前面的队伍，前面有两三个女生怎么可能比她矮呢？她笑笑，轻轻说：“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站到这里。”
　　前面的女生忽然转过来，兴奋地接话：“我也是！难道是我暑假长个儿了？”
　　两人四目而对，激动地喊起来。
　　“乐梧旖！”
　　“白廿琦！”

　　对面的梁洋合和叶京杭交换了一个无奈的表情，表示对女生这种过分热情的寒暄司空见惯，随即听见：“真是好巧啊。”
　　“是啊，太巧了。故友重逢，故友重逢。”两人亲热地抱在一起，仿佛小学毕业后的那三年时间被怪物吃掉了。
　　叶京杭斜斜投来鄙视的眼光：“你们青蛙抱对么，这也太假了。”
　　果然迎来对面两个女生恶狠狠的眼神以及“去死！”

　　乐梧旖抱着白廿琦夸张地大笑，终于有了正大光明的机会看向对面的队伍，心脏就这样狂跳起来，她连忙不动声色地和白廿琦拉开距离。她忽然低下了头，努力让脸上扬起的弧度小一点点。
　　他也站在最后一个位置，所以… …他们是同桌了？
　　心脏太不争气了，或许是因为作为一个简单的器官不用那么多遮遮掩掩，这时候它不受抑制地越跳越快，乐梧旖已经能清楚听到“怦怦”的心跳。她害怕身体起伏太过明显，就仿佛发疯般跳跃起来：“哎呀，高中又遇到小学同学，真是幸福！”
　　这一显然上了头的举动让周围的人很意外，也觉得好笑，目光朝这里聚拢起来。
　　旋转中的乐梧旖非常敬业，虽然丢了人，但她要好好把握这得之不易的机会。在旋转中，她完成了一系列高强度的工作：用余光快速瞄到梁洋合投来的好笑又疑惑的神情，眼睛极速地将一个男生一个女生连起来，最终，她遗憾地发现她们班的女生比男生要多，得，还是自己高兴早了。
　　此刻她停下来，极力维持自己过分灿烂的笑容，心里却已经像是被水浇了的炭火，“哗”地冒起白烟，脸上的微笑也是怎么也保持不住了，乐梧旖用力调动脸部肌肉，心里有点发虚。

　　”好了，安静下来。进教室。“老李招呼大家进教室。
　　不过，老李并没有一个男生一个女生这样排列，而是两个男生再接着两个女生这样让他们进去。
　　队伍里叽叽喳喳起来，乐梧旖听见叶京杭咋呼的声音：“这是什么操作？”

　　等到乐梧旖和白廿琦两个人最后进去，便明白了老李的意思：教室里男生一组女生一组。只是班里五十个人，一共四组，女生一三组，男生二四组，最后排下来刚好已经整整齐齐排出六排，她和白廿琦两个人站在教室门口，像是两个“多余的人”。
　　老李推推眼镜，发现小小的教室被六排座位和后面的书柜坐得满满当当，第一组如果再安排座位，桌子就要被放到门口了，而三组如果加座位的话，又会在教室中间显得很突兀。老李沉思片刻，看了看她们两人，指着四组最后的位置说：“你们先坐四组最后一排，梁洋合后面吧。这个，我们以后每周都会不停滚动式换位置的，不是一直坐在那里。”
　　老李本来担心乐梧旖和白廿琦不喜欢最后一排那个角落，还做好了男女生再大动干戈换个组的准备，却没想到面前的两个女生还没等他话音落下就急急奔向那里了。
　　乐梧旖和白廿琦坐下，梁洋合和叶京杭转过身来。
　　“恭喜二位啊，终于有地儿安顿了。”梁洋合偏着头笑道。
　　叶京杭嘴巴刚张开就被老李打断：“呃，大家也看到了，呃，你们也都是大孩子了，也一定明白老师的良苦用心哈。”
　　底下哄笑一片，尤其是叶京杭转过身来夸张地大笑：“哈哈哈，班主任这么放心你们。二位看来吸引力不强啊。”
　　白廿琦抄起自己的笔狠狠向叶京杭砸去：“老师放心的明明是你们俩，一看就是入不了我们法眼的傻瓜！”
　　乐梧旖低头笑，感激白廿琦帮她在心里扳回一局，她真羡慕这种没有心事，心思澄明的女孩呀，起码不用为别人或许是玩笑的一句话真的认真开始审视自己。

　　“好了，早上要说的就这么多。大家可以回家了，下午两点三十准时到学校。”
　　老李交代完后，教室里顷刻响起桌椅摩擦地面刺耳的声音。
　　乐梧旖一件一件东西放回书包，余光看到前面穿白短袖的男生站了起来，敲了下她的桌子说：“好了吗？走吧。”
　　“嗯？好了，走。但是，我和小亭约好了一起回。”
　　“那一起。”
　　“嗯？啊，好！”她激动什么？！

　　他们在人群中并肩走下楼，乐梧旖没说话，只是感觉自己此刻脸红红的。刚刚他没有叫叶京杭和孙帆跃一起回家，并且在她提出和小亭已经有约之后说“一起走”，那就说明他不是随口一提，而是就是要和她一起回家的。她心里甜甜的，但囿于各种理由，此刻的她只能努力表现出一份奇怪的“云淡风轻”，让自己刚刚的心思和温暖的情绪随着楼梯一阶一阶埋进心里，让刚刚耳边各种喧闹的杂音随着人群一点一点平静下去。
　　她一边下台阶，一边看向窗外。本来就枝叶繁茂的树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仿佛在闪着绿色油亮的光，清晰地照进乐梧旖的心里，好像前途也是这样一片坦荡，无论是学习还是，爱情。

　　后来的乐梧旖，每每想到那一天，都会微笑着发出一声叹息，她知道高中三年里那样的时刻太多，甚至成为一种常态。他们小孩子啊，总能在错综复杂，充满阴差阳错的人生里，看到一条类似数学那道“蚂蚁怎样在圆柱体表面走出最短路径”的一条光明前途，还浑身充满了走下去的勇气和走完的信念。殊不知啊，人生哪里会像那个可以被轻松展开变成长方形的圆柱体呢？
　　但这些都没有关系，“今朝有酒今朝醉”，这正是学生时代的独有特色和让他们相信的理由。
　　没有一段美好时光值得辜负，哪怕终会短暂而悲伤地永远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