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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花木匠~我闺女出嫁要用的那箱子打好了没有啊~”大老远的就听到院外传来的喊声。
      花木匠正拿着刨子专心修料子,木工案子的一边有个眉目清秀的少年坐在一旁正用刻刀在板子上雕琢着图案,看起来并不十分复杂,手艺却很熟。
      先前喊话的老林头说话间就进了房,看到坐在一张极其怪异的圈椅中的少年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将刚才的话又问了一遍放下刨子的花木匠。
      花木匠心中也是发愁,这些日子天不好,小儿子身子时时疼的起不了身,可这雕花的活极费眼力,他年纪大了,做不了这样精细的活了,见老林头来催只好道,“快了,这一两天就成了。”

      送走老林头花木匠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继续拿起刨子干活,凭着这一手木匠活他养活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日子过的虽然紧巴到底是能糊口,唯独这个生来残疾的小儿子让他几乎愁白了头。
      日渐西斜,昏暗的木工房里光线变得越来越暗,花木匠起身揉了揉腰对一直没停下手中活计的小儿子道,“小四,回家吃饭吧,明日再做。”
      少年这才微微抬头看向花木匠,看到老父斑白的鬓边平静的道,“阿爹,你帮我点盏灯搁在这边上吧,我会仔细注意的,今晚我睡在这就好了。”木工房里最忌明火,花木匠连抽袋烟都要走到院子外面。
      花木匠一想到回家之后三个儿媳妇七嘴八舌的冷嘲热讽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叹了口气才道,“那我先回去了,过一会天晚了我来背你,饭菜让你阿娘帮你留着。”
      花四显然是知道自己这身子骨睡在这也不太现实,万一又病了请郎中吃药得不偿失。

      花四的三个哥哥都已经成亲,老大本分老实不爱说话是个地地道道的种田人,大嫂周氏却是个泼辣的,花二则是个直脾气,说话口无遮拦的也没什么坏心眼,娶的媳妇正是花木匠老妻李氏的侄女,老三读了几年书城府就比较深了,平日里不怎么说话却是个不肯吃亏的,前面刚娶了村里里正三儿子家的闺女梁氏。
      白沙村百十户人家,梁家占了大半,花木匠是年轻时搬过来的,除了自家这些儿女之外没什么其他亲戚,妻子李氏娘家倒是邻村的。

      花四身下坐的那张圈椅是花木匠特意替他打的,这么多年了村里人都知道他出生就有怪病,下半身有筋无骨,他虽不常出门可这村子就这么大,偶尔见过的出去一说便越传越难听,都说他是个怪物。
      花四自小被李氏绑在背上带着下到田里干活,后来他越来越大了再背着太重,李氏就将他独自一人放在家中,拉了尿了也只能一并等到她干活回来再收拾。
      花四就这么慢慢的长大了,平日里全家人下地干活只有三哥在他对面那间房里开着窗读书,花四无事可做就听着,努力往心里面记,久而久之虽然不会写字也不认字,但是书中的之乎者也倒是记了不少也懂了不少。再慢慢的长嫂们开始对家里有这么个什么都不干只能张嘴吃饭的人开始表示不满了,泼辣的大嫂常常在院子里阴阳怪气的骂,二嫂还好,虽不太说什么对他却也是爱答不理的。
      花四自觉愧疚,求着他爹做了个离地极近带靠背扶手的圈椅,就这么跟着花木匠进了木工房,大件的活计他做不了,老花木匠年纪大了做精细活老眼昏花,花四就慢慢接手了雕花这个活。

      云翊千想万想也没想到他那个皇帝姐夫竟然对他有意思!
      他幼时跟姐姐是很亲厚的,就连那一手漂亮的枪法也是云舒手把手教的。云家武将出身,姐姐云舒长于边塞自是比世家女子豪爽些,可云翊是实打实出生在繁华京中,明明是云家唯一的儿子却没有云将军眉宇间的一丝英气,生的十分妍丽,跟云夫人七八分的相像。
      云家怕他长成油头粉面的世家公子于是从小便教他舞刀弄枪,以至于云翊十五岁就轻松拿下了武状元的比试,破格入了羽林军。
      皇帝对云翊颇为倚重,盖因这云公子实在不是哪位皇子权臣能拉拢去的,直到太子殿下即位,当即娶了云舒为后,大婚那日云翊喝了不少,一来他与长姐感情十分亲厚,二来姐姐做了皇后自然云家也扶摇直上封了承恩公仍保留将军之位,风头一时无双。
      大约乐极生悲就是这么来的,云翊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位刚刚即位不久的皇帝陛下将他单独宣到玉液池边谈心,这谈心的内容竟是说自打第一面见到他就倾心不已,娶云舒也不过是因为对他念念不忘。
      云翊惊恐不已,他不敢跟任何人提及这事,跌跌撞撞的出了宫,之后就将自己锁在家中称病告假。
      皇帝并没有咄咄逼人,只是亲书了一封长信,他自幼体弱不良于行,唯有年幼跟太傅上课看到云翊时稍感开怀,甚至说如果不是为了护他一生荣华富贵都想过请辞太子之位,是因为有护他的信念才能一路机关算尽登上大位。
      云翊看完这封信随手拿到烛火之上燃了,翌日入宫同毫不知情的云舒话了些家长里短之后就从京中消失了,没有与任何人告别。
      新帝得知云翊悄然离去之后口吐鲜血昏迷了过去,太医七手八脚的将人救过来之后他竟屏退了众人,只留下一名心腹。
      最终他没有派人去找,只是下了一道将云翊外派去密访民情的圣旨。

      云翊穿着云舒当初在边塞小城中的普通衣裙悄然出了城,他曾在城防军中任职,武艺又强,瞒天过海逃出城自是十分轻松。
      就这么着一路扮作哑女走走停停的过了淮水入了江南。
      为了躲避皇帝的追捕云翊将计就计的假装被人伢子拐卖,他虽生的美貌却比寻常女子高出一截,县城镇上的大户人家买奴仆都瞧不上,一圈下来只剩下一些娶不上媳妇的山村野夫来问问价格,一听这身形高大的女子是个哑巴也都摇着脑袋头也不回走了。
      花木匠赶着牛车来镇上送家具,花容,也就是那个天生残疾的少年花四央求着跟来了,他想悄悄根据自己记忆里背下的书去买一本,认认字。
      花木匠交完货之后赶着牛车去了集市,一年前开始李氏就催着他注意人伢子那边有没有合适的闺女卖,花容这样的身子骨没有人家愿意把闺女嫁过来,再多的嫁妆也不愿意,眼看着他到了娶妻的年纪,也需要个知冷知热的媳妇儿照顾,老两口只能把主意打到了人伢子这边。
      花木匠上前去找人伢子询问,花容坐在牛车上垂眸,悄悄的用手揉捏着自己那双没有放好绞在一起的腿。
      不多时花木匠就回来了,走到花容面前指了指不远处无精打采的高个儿姑娘道,“小四,你看那个女孩,生的一副大个子,想来干活应该有力气,只是哑了不能说话,你觉得怎么样?”
      花容想起老父将他背来背去的吃力,抬眼见那女子的确生的高大,想来背他不费什么力气,又跟他一样身有残疾,随即道,“我都听爹的。”
      花木匠平日里给了花容一些做木匠活赚的钱,随即又道,“只是这女孩子要卖十五两银子,当初你三个哥哥娶媳妇家里都是拿了十两银子,今天阿爹给你买这媳妇儿出多了你嫂子们怕是不愿意,多余的五两你只能自己出了。”
      花容点点头,从自己怀中摸出一只破旧的布袋拿了五两碎银子交给花木匠。
      于是身无分文穿了一身半旧棉裙的高大哑女就坐着花木匠的牛车跟着去了白沙村。

      云翊被人伢子下了药混身无力,加上几日没吃什么东西了,此刻饿的头晕眼花也无暇多看,既然是被买走,谁买都一样,这穷乡僻壤的更方便他藏身。

      回到家之后花木匠背着花容,李氏扶着晕三倒四的云翊回了花容那间四处漏风的破屋,正在打扫猪圈的周氏,院子里做针线卖钱的李氏,灶间里做饭的梁氏不约而同的一齐凑了上去,还是周氏嗓门大,“公爹,这是哪里来的大个子的女孩子?”
      花木匠放下花容扶了扶腰站起身来道,“这是今天从镇上人伢子那给小四买的媳妇儿,是个哑巴。”
      花木匠看了一眼歪歪扭扭坐在榻上的花容,又看了眼其他人道,“你们嫁过来的时候花家一样都给了十两银子的彩礼,买这个女孩子我出了十两剩下的是小四自己出的,但是你们娘家都给了嫁妆,这闺女自然是没娘家也没嫁妆,小四身子不行,喜酒就不宴请了,正好抵了没嫁妆的亏空,只请里正和村里几个辈分大的摆一桌。”
      花容听了挣扎着坐好又摸出那只破钱袋子从里面拿了块碎银子递给花木匠道,“爹,她虽然是从人伢子那买来的没有娘家,但是不摆喜酒以后叫她怎么在村里行走,还是简单的摆几桌请街坊邻里的吃一顿吧。”见周氏直撇嘴又摸了些铜板出来对三个女人道,“给嫂子们添麻烦了。”
      周氏慌不迭的接了过去就跟其他两人分了起来。
      李氏见花容累的身形都有些晃动了心里也是发酸,对其他人道,“小四今天出门也累了,都散了吧,让他歇会。”
      众人鱼贯而出。
      破木门关上的那一刻花容果真撑不住软在了榻上,云翊躺在一边迷迷糊糊的听了个大概,心道这人倒是个心善的,眼见他头要嗑到硬邦邦的榻上了,忙伸手垫了一下。

      云翊隐约也知道自己是卖给了这个病歪歪的村夫当媳妇儿,但是他并不是很在意,朦胧间看见花容淡淡的唇色就想起了他那个姐夫,从小也是这样,脸色惨白不说,嘴唇颜色都淡的很。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却不料手按在了花容柔软的脚踝上,花容痛的闷哼了一声,云翊脑中却是一瞬间炸开了锅,顾不上虚弱慌忙的对花容动起手脚,在他腿脚上胡乱的摸索着。
      花容见云翊惊慌失措有些歉疚的开口道,“我双腿天生有筋无骨。”
      云翊得到了他的亲口证实更是犹如五雷轰顶,愣愣的站在原地直直的看着花容。
      花容先前没有仔细打量云翊的容貌,只是草草的扫过一眼,心中羡慕这女子高大的身形。此时两人四目相对花容心中也吃了一惊,他生在白沙村长在白沙村,极少数的几次到镇上也没见过生的如此貌美之人。
      花容见他直直的看着自己不说话,只好温声道,“你饿不饿?三嫂正在做饭,等会就能吃了,你若是怕生可以在房里吃。”
      这人……虽没有皇帝那般自小养出的雍容气度性格却十分温和,眼中一片澄明清澈,想来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云翊摇摇头,重新脱了鞋子爬回榻上,将叠好在一边的被褥铺开之后用力抱起花容放在褥子上,又褪了他绑在脚腕上防止袜子脱落的棉绳检查起刚刚被自己按到的脚踝。
      白的近乎透明的脚腕上一圈被棉绳勒出的印子,脚踝处也青了一片。
      花容见这哑女抱起自己并不十分吃力心中也是松了口气。

      花家老三快要参加乡试了,近来每日跟着邻村的秀才念书,饭烧好没一会花大花二跟路上遇到的花三一起进了家,各自的媳妇七嘴八舌的说起花木匠和花容今天在镇上买回来的哑媳妇,一家人围坐在院里的矮桌前吃饭,花大家的小儿子和花二的女儿听了大人的话也都笑闹着学话,“四叔娶了个大个子的哑巴。”“哑巴媳妇。”
      除了李氏说了两句之外没人阻止小孩子的童言无忌,花三见众人坐定之后沉吟了一下却道,“阿爹,阿娘,小四这媳妇不能说话,咱们不知道她叫啥也没法喊人,不如给她起个名字吧。”
      周氏一听扑哧一笑道,“叫哑巴不就挺好?”
      花木匠皱了皱眉,花大没吭声。
      花二却道,“这叫开了全村还不都看咱家的笑话?”
      梁氏却冷笑一声幽幽道,“咱家叫人看的笑话还少啊?”说罢瞥了花容那屋一眼。
      花三接过话道,“既然不知道这四弟妹的名儿,她个子生的高就叫铁柱吧?人不都说贱名好养活,一般家里个字高的都叫竹竿、铁柱这样的名字。”
      除了二老之外大家都随声附和。
      花铁匠不想太过偏袒小儿子,此时见大家都这么说了,觉得只是个哑女也无所谓叫什么,没必要为此闹的不愉快。

      云翊那是什么耳力?人虽虚弱却听的十分清楚,咬着一口银牙心道,你们给老子等着!
      正想着却听外面有人高声道,“铁柱!来拿饭给小四吃。”
      花容无奈的闭了闭眼,却听见身边坐着的人起身穿鞋出了门。
      云翊无法张口说话,走到院里桌边,就见桌上有个碗里放了半碗米饭,铺着大半青菜,一小块鸡蛋,一点点搁了肉的菜。
      云翊蹲在了桌边,一手端起碗一手拿了筷子将那碗中的饭菜风卷残云的扒拉到口中,几下子就见了底了。
      他对目瞪口呆的众人笑了笑,拿着刚刚吃完菜的空碗将桌上两小碟肉菜和鸡蛋一样扒了一半又夹了一筷子青菜舀了勺饭转身往屋里走去。
      身后周氏嗷嗷的直骂,“小浪蹄子!你把菜都扒走了我们吃什么!你给我倒回来!”
      云铁柱充耳不闻,施施然的回了房间将门一栓,把碗放在了榻上的矮桌。
      花容自然也听见了外面的骂声,以为云翊在人伢子那边受了太多苦吃不上东西,撑着坐起来好声好气的劝道,“你……以后不要这样了,家里不宽裕,大哥二哥要下田,三哥读书也费脑子,如果不够吃的话多吃些饭,我吃的少,可以分给你一半。”
      云翊并不理会,见花容没有要吃的意思,将碗又往他跟前推了推,花容对他笑了笑,“你先吃,”云翊被他气的七窍都要冒烟了,没好气的将那碗拿了回来吃的一干二净。
      偷眼瞧过去的时候只见那傻子虽未看他却一脸宠溺的笑意。
      云翊更心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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