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有阴晴圆缺》墨翎裳

5、假娘子

　　“吱呀——”闺房的门被打开，阳光忍不住从门缝中溜进屋内，光撒在笙歌脸上。
　　刺眼的光钻入眼皮让她没来得及睁眼，这时有几个装扮一致的女丫鬟走了进来。
　　“小姐，该起身了。”其中两个丫鬟拿着衣物和盆，另外两个有精气神的丫鬟分别拽起她的一边胳膊，架着她起身。这倒是让一个非传统家族出身的莫笙歌感到害羞，还以为是在做梦的她，今日难得做了个小姐梦。
　　从来没有被人伺候的经历，她正准备想如何开口婉拒，嘴巴张开，却不由自主地说道：“今日他会来吗。”
　　这让莫笙歌一时有些吃惊：“怎么回事?我说不了话……”
　　“这些姐姐我也都不认识，所以是梦吗？”
　　她观察了屋内格局，从格局、家具摆放，习俗来判断，这屋子没有一点符合自己家乡的风格，更像是曾经在书画中看过的都城流派，而自己这一生应没有去过都城，怎会梦见如此真实的都城建筑风格的屋子？
　　一段时间，她终于意识到此时此刻并非在做梦！
　　意识到周围可能有危险，她开始挣扎，身上的经脉都开始因用力而鼓起，可此时的四肢像是被来自四面八方的锁链牢牢捆住，动弹不得。
　　莫笙歌试了几次，依然无法控制分毫。她只能放弃抵抗，任由姑娘们摆弄。身上被套了一层又一层，直到姑娘们拿出最后的外衣，她顿时青了脸。
　　“这件衣裳成色这么红，哪家小姐平日穿着这么花哨啊…等等这绣纹，很眼熟啊……”
　　她想象以前在家乡看到别家小姐的穿衣风格，而如此夺目的朱砂色，突然脑内灵光一现，叹道：“如此做工，绝对是嫁衣！”
　　“难不成今晚我就要拜堂成亲了？”她心底摇摇头，心念又道：“但我连未婚夫都没有，可不能如此草率啊！”
　　姑娘们扶着她坐在梳妆台前，她呆呆地看着，那铜镜里映射出一个女人的上半身，视线往镜面上半部分看，这脸庞看起来不太模糊，但也不清晰，莫笙歌只是光看脸庞轮廓，就比自己的脸还小上一圈。如此便知，此具身体不是她的。
　　“这人又是谁…”莫笙歌顿时感觉自己身躯被无形的恐怖包裹住。
　　——
　　昏暗的殿内，身着紫袍的男人坐在装满水的大缸前，他透过那水池观赏着这一切，仔细看，那男子每根手指上都缠着几根丝线，丝线末端连在水中，控制着缸底的“傀儡”。
　　这时，从殿外走来一个身影，正是黑发半坡，后脑扎着一团发髻的上官瑜妍。此时她手里正拿着一副不知是什么东西做的人皮面具。
　　只见她摆摆面具，好看的眉毛皱到一起，满腔嫌弃：“你们修炼之人的世界为何还要用到假皮，太慎人了，一想到她的容貌会挤在我脸上，就令人唾弃。”
　　上官最讨厌的人，只有莫笙歌，让男人迷倒，使他们玩物丧志的女人，都是祸水！她不想让自己所爱之人的下场如她最敬重的堂兄那般凄惨。
　　上官瑜妍只是嘴上抱怨几声，自顾自端庄走到男子身旁，观赏好戏。
　　“看得着实稀奇。”她感叹一声，从小西河郡与都城两边住的她虽见过杂耍班子，见识过皮影戏也只是操控死物，这能控制活物的她倒是觉着瑰异。
　　止不住自己心中好奇，她缓慢走到水池另一边，道：“你们族中的傀儡术是如何操控活物的？”
　　她本想伸手去碰那团丝线，却被男子喝止。
　　“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这线身如直接触碰女子，便当场燃尽灰飞烟灭，这术法啊也就失效了。”
　　她并不懂其中的说法，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东西女子一碰就会失效的原理，在她这个阶级的想法来看，就是图个新鲜。
　　女子触碰丝线当场失效，当然是男子唬人的说辞，他可不想在得到丰厚的报酬前会出什么差错。
　　“等此番结束，公子可愿进宫来，给我瞧瞧？…傀儡术曾在宫中藏书阁里翻看过，叫什么《迷傀录》。”
　　说到这本书，她着重强调了一遍。
　　“郡主还是莫起小孩子童趣，这在宫里只会被那些无比圣洁的愚人们视为'邪术'。呵，在下可不想冒那么大的险。”
　　“付你足够的报酬，也不愿？”
　　男子悬在半空的手指在一瞬间停住，随后听见轻笑声传来，他的指头开始控制摇动，水池下的‘傀儡’根据指示做出相应的动作。
　　“傀儡术一施展，就需要施术者足够的精力，这可不是来观赏的。结束后，施术者则疲惫不堪，而需要精力，什么来帮我恢复？…你来？”男子勾唇一笑，话里明显有挑逗之意。
　　上官脸上闪过一丝恼羞，随后神色一变，警告道：“先生若不愿，我就不强求了，莫要开如此过界的玩笑。”
　　“郡主从前看的那本《迷傀录》，只是前人写的奇幻故事，哄小孩子的，其中没有半分真。”
　　男子又是一声轻笑，眸中瞟去一丝目光。见她身影明显愣住，无奈摆摆脑袋，继续凝视水池。
　　“郡主可把事情办妥了？”
　　上官瑜妍见男子转移话题，自己也不想追问傀儡术相关的事情了，冷静从袖中拿出一封信，用力甩向水池中，纸张瞬间被水吞没，水面浮出两行字来：
　　东，已将事情办妥。他们说在天亮之前办好，不然天亮之时必是大劫。
　　随后字全部沉入水底，上官瑜妍瞥了他一眼，态度冷漠：“你在怀疑自己的合作'伙伴'？”她没留对方甩眼色的时间，话落便走出殿。
　　男子看着远去的背影暗自叹息：“真是个难哄的雇主啊。”
　　他望着水底，这时，缸底呈现一个四周围有石栏的方形水池，里面的鱼儿缓慢游动。穿透一层水面，竟还有第二层的水池存在，透过两层虚幻，男子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喃喃：“没人监工我倒是能为所欲为了。”
　　——
　　等那些姑娘给莫笙歌换衣梳妆完后，她已经乖乖坐在床前一个时辰了。关门前，已被姑娘千叮万嘱：到辰时前一定要待在房内，等新郎官的队伍到才能走啊……
　　坐了一个时辰，她都未感觉四肢麻木酸痛，只因为身体不是她的吗？
　　而自己仿佛就是在一副空壳里被锁定的灵魂，一切虚实都开始从眼中模糊了…完全就是如傀儡一般，操控之人想让她做什么她就只能跟着做什么……她内心深处如此想。
　　“等等……莫非真是傀儡术。”她从小在号称“天下药师谷”的株洲长大，自己身为静水阁莫氏一员，在精进医术哥哥们的熏陶下自然也是读过许多医书的，医书中就有过以傀儡炼药的记载。
　　“施术者找了具'容器'来控制，而我就是用来填满这个容器的？但施术者直接用一具空壳控制不是更好，非得如此大动干戈。”
　　“我若是留下证据报官，一窝不就被我端了？嗯…可不知是何人。”
　　“如此做目的，就是把我控制住，所以是针对我的?”莫笙歌越想越深，这时，剧烈的耳鸣贯穿听觉，她本能捂住双耳。
　　一句低声嘶吼脱口而出:“嘶……可恶……”
　　！！！
　　“傀儡状态失效了！”
　　这时屋外的仆役注意到里间的不对，赶忙询问：“小姐，您怎么了？”
　　莫笙歌感觉不妙，她压低了声线，略带一丝沙哑腔，模仿着先前的“小姐”声线：“只是身子有些乏了，我先靠会儿。”
　　门外两个丫鬟听后，嘴巴就开始唠叨：“小姐休息后得小心些，奴婢们按照夫人的要求，梳妆了宛如天仙的小姐。若发型糟蹋，就要被老爷和夫人挨批了…您先靠会，等下奴婢会先叫您的…小姐要注意身体，别把妆哭晕了、眼哭肿了，待会夫人看着就不高兴了…”
　　莫笙歌听着两个丫鬟的絮絮叨叨，仿佛门外两个丫头才是这姑娘的父母。她打心里挺同情这具身体的姑娘，有这么多关心她的人，现在不知是否安好…
　　她找了借口休息，实则在厢房内找各种能离开的方法。
　　不过这身嫁衣行动起来不大方便，“她”又是婚礼万众瞩目的新娘子。哪有一身嫁衣的小娘子在街上跑的。在路上被人看见，两家人不都撕破来脸！
　　这具身体的主人虽然是无辜的，她也是被迫无奈的呀。
　　观察许久后，她感到一丝凉气。微风拂来，循着风找到了一副壁画。画中有一道刺眼的光——！
　　“霍！原来是竹帘。”
　　手指拂过一根根竹身，在尾部丝线找到缠着的一根绳，拉开后一扇窗完美地裸露在面前。
　　“这房中的主人还别有一番雅致，如果不是这幅画我还真没注意这死角。”
　　莫笙歌认为自己是被人强行顶着现在这个身份的，外面必定人看守。所以想溜走的机会几乎为不可能，出来时间也不能太久，先搞清楚这里是何地，绑架她的人是否认识自己。
　　”他们究竟在计划着什么?”
　　她一路躲避装点院子里的姑娘，因为一身红衣太过招摇，只能先去没人的地方。
　　莫笙歌来到一座荒芜败落的庭院，这里如同传闻中前朝冷宫一般冷清。
　　她迅速观察着这些建筑，风格、样式、做工，都是上等一品，就连花木也是极品珍木，就如都城皇宫一般。
　　“等等，如果这真是宫内呢？毕竟这些东西可不是一般富翁能买到的。若是这女主人不想嫁未必也说的合理。”
　　“她一定身份尊贵。”莫笙歌摩挲着下巴，“虽然我不太懂朝堂的事情，但她不嫁不能跟皇帝讲吗，不嫁随便抓个人代替，这是合律法的吗……？”
　　“不对……我现在被人套在身体里，旁人看是没两样的，难道我日后真的会顶替他人过他人的人生……？？”莫笙歌想想就后怕。
　　“那‘她’是谁？”
　　她走进院子，正好院中央有个四周都是石栏的方形水池，只不过原本养在里面鱼都死了。尸体浮在水面，有些尸体变成深色，外表长出黑色脓疱……靠近这池子的瞬间，刺鼻的气味迅速袭来，可这水却清澈见底！
　　“这水有古怪！”
　　“这院也不同寻常！”
　　她倚在石栏旁，伸头去看池面倒映出的脸。这是一张她无比熟悉之人的面容，莫笙歌踉跄后退了几步，不可置信颤抖出声：“……是瑜妍？她…要害我？！”
　　莫笙歌先前就有想法浮现，只是不愿去相信，毕竟她们曾是好几年同窗。算算日子，这同日举行婚礼的皇室……怎么会这么巧?
　　“先回去再说吧，好诡异的池塘……此地我不敢再待了，总感觉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注视着我一样……”她打了个寒颤，互挽着胳膊上下搓了几下，毫不犹豫往回走，“看看她到底有何动机。”
　　莫笙歌一路上连走带跑，看到跑出来的屋子后，在那扇窗前钻了回去。
　　“呼呼…这衣服着实不太方便呢，小跑过来就累了。”
　　她瞧见衣摆有几处污渍，但自己法术不太精通，于是拿起茶壶，倒出茶水，随便清洗一下，调整心绪，便坐到了床前，赶紧翻出红盖头盖好。
　　等心跳终于恢复寻常，这时门外丫鬟将紧闭了几个时辰的木门推开，对着她柔和笑道：“小姐，迎亲的队伍到了，走吧！”
　　被两个丫鬟搀扶着走到屋外，她终于能好好观察着四周了。
　　“父亲母亲呢？”'她'问。
　　莫笙歌反应到自己的自由时间已经结束。
　　“郡王与郡王妃在宫中安好，郡马爷嘛…在等您呢！嘻嘻。”几个姑娘们笑得捂着嘴，各个机灵的很。也罢，“她”就那样坐上了婚车。
　　“真不愧是郡主出嫁，这锣鼓喧天得，看这排场，迎娶的队伍都长达十条街了吧。啊对，郡马爷，是他。”
　　待郡主坐稳，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乐起——”
　　莫笙歌神色有些呆滞，一滴泪泪突然滑下脸颊，已沾湿衣襟。这才缓过神来，竟已到萧府。萧府那位郡马爷，正是曾与莫笙歌、上官瑜妍同为同窗的萧熙寒。
　　“小姐，该走了。”莫笙歌被几个姑娘搀扶着，这时天色已暗待会就拜堂了吧。
　　拜堂之启，燃烛、焚香；鸣爆竹、奏乐。乐此，礼生诵唱：“香烟缥缈，灯烛辉煌，新郎新娘齐登花堂。”
　　“她”与萧熙寒一同直立花堂，“跪，进香。”
　　后随礼生再诵：“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萧熙寒握着“她”的手走过一个又一个屋子，来到洞房前，却被门外的几个年轻男子拦住，他们都对二人行礼，其中一个长相柔和的说道：“郡主，请。”
　　“郡马爷，按照古往今来的规矩，您得闯五关斩六将。”身旁一位个子高挑的男子嘿嘿一笑，往旁边的空地上，对着萧熙寒比了个请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