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5月的径仔

2、巨蜥

　　朦胧的月亮从望月湖的尽头升起，宣告又一天的结束。我用笔在宣纸上重重画下一横，心底埋怨着还要再画三千多次，南坞妈妈才会再来这无聊透顶的潋滟岛看我。

　　“无聊死了！”我冲着夜空里的月亮大声吵嚷，惊得对面树林里的乌鸦四处乱窜。想想月宫里的嫦娥好歹还有吴刚和玉兔作伴，闲暇下来打打小牌人数也是够的。而我这除了憋，就只剩下闷了，真是苍天不公。

　　“吵死了！”

　　兮兮突然从檀木桌下冒出来，吓得我一个激灵坐到地上，抚了胸口半天才把那快跳出嗓子眼的心按回原处。

　　“兮兮，你别一惊一乍，你没听人间那戏文里说的，人吓人吓死人的。”

　　“你又不是人，我本来就是鬼！”兮兮有起床气，此刻正因我扰她睡觉暴躁着。她的头发跟孔雀开屏似炸开了，怒张的剑眉正全方位展示着她的愤怒。

　　兮兮是南坞妈妈送给我的小鬼，是我三千岁时的生日贺礼。陪伴我，顺便还要吸收我用不完的修为。

　　听南坞妈妈说，因为我仙根有病灶，导致修仙途上修为增速过快。这个说法我理了三万多年都没理清楚，修为丰厚不是好处么，怎的还成了病灶。

　　但是南坞妈妈说，水满则溢，修为也是同理，多了反正终归是不好的，容易遭到反噬。所以每三千年，我就需要释放一些修为，兮兮正好就得了这个便宜。

　　但是都说吃别人的嘴软，拿别人的手短，我却要求着别人吃我的拿我的，还要好言相劝，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兮兮，别生气了，给你吃桃～”我左手谄媚地挽着她的手，右手慢慢抚着她的背为她顺气。

　　“你知道我睡得有多香嘛，你知道。。。”

　　兮兮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巨大的声响砸断了。望月湖的水不知怎的突然就沸腾了，冒着滚烫的热气，咕噜声持续不断。我和兮兮相看无言，两脸诧异，不约而同捏了个隐身诀，一动不动注视着湖面。

　　不过几分钟，咕噜声越来越大，热气氤氲缭绕。一条浑身火光的巨龙从湖底跃出，身后尾随着一只绿色的巨头趾蜥，一边吐着信子，一边流着哈喇子。

　　巨石火光之间，巨蜥喷出灰雾迷了那火龙的眼，趁其不备，一爪划向火龙的腹部。火龙受了伤，重重跌落，在半空中化为人形。

　　我来不及思考，拿出青玉宝剑就冲了出去，半途回头冲着还没回过神的兮兮大喊，“兮兮，救他！”

　　那只巨蜥见到我还想故技重施，连着向我吐了好几口迷眼的灰雾，我的四周顿时被浓重的灰雾掩盖。我只得又捏了个隐身诀，隐匿在灰雾中。

　　不想那巨蜥的信子竟然可以感受到我的体温，直溜溜向我的心口袭来。我急急后退，赶忙侧身，眼见那布满芒刺的信子从衣裙上面划过，留下那龌蹉不堪的口水，真是可惜了一身上好的云锦水裙。

　　我愤然举起青玉剑，一剑砍向巨蜥的脖颈，谁知这庞然大物皮厚如墙，居然一点伤口都没有。

　　巨蜥已然被惹怒，腹中发出扑哧扑哧的怒嚎，巨掌朝我狠狠扇过来，带着簌簌风声。慌忙之中看到巨掌掌心居然是血红的肉垫，真是天助我也。我反手一剑刺向它的掌中，刺穿了它整只手掌，巨蜥受伤吃痛，嚎叫声震耳欲聋。

　　趁巨蜥吃痛停滞之时，我和兮兮扶着昏迷不醒的火龙神仙飞奔雅意洞。那里有南坞妈妈布下的结界，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有性命之忧时供我俩逃难。

　　“玉致，你看看他是不是快死了？”兮兮一脸惊恐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火龙仙。

　　“看不出来此仙仙阶仙术皆是不低么？就是重伤而已。”我掀起他的衣服，那一爪巨蜥可没有省劲，伤口起码入骨三分了吧，模糊的血肉里漏出点点森森白骨，刺眼的紧。

　　“我马上去找药！”兮兮匆匆忙忙跑出门，不一会又匆匆忙忙折了回来，“玉致，那大怪物还在洞口守着呢，我怎么出去啊。”

　　“那就只有渡元气给他了，我和他男女有别，你是鬼族，跨物种了就不分男女了吧。”我侧身躺下，斜眼看着门口暴跳的巨蜥，揣测着这远古神兽是怎样出现在潋滟岛的。

　　“不要不要，我还要早日出了这潋滟岛嫁人呢。”兮兮自从来了潋滟岛，一心想出去，说是鬼族里还有玉面小郎君在等着她。可偏偏和我一样没骨气，不敢忤逆南坞妈妈的禁令。

　　万年前，我实在受够了岛里万年如一的日子带着兮兮悄悄飞离，还没出岛五步，就被赶来的南坞妈妈重重责罚，在望月湖底面底思过小半年，出来的时候眼神都不好使了好几个月。兮兮那次也是被罚得伤筋动骨，修为丢了大半，鬼阶也下了一个台阶。

　　兮兮已经跑的不见踪影，看来还是得要我来救这奄奄一息的男神仙。我坐在床边，用手搭上他的额头，发现他伤的要比看起来严重。本想从他的天心穴注入元气与他，却不想他的天心穴已然闭塞，根本注入不了。

　　这个男神仙竟然可以与上古洪荒猛□□手，应该来头不小，不知道在仙界的官职能不能压过南坞妈妈。要不要赌一把呢，官大一阶也压死仙呢，到时候让他命令南坞妈妈放我出潋滟岛岂不正好，说不定我还能在天界混个小官当当。

　　越想越高兴，算了，我就牺牲一下下好了。于是我俯下身，用嘴轻轻挨着他的唇，将元气慢慢吐纳与他。这个时候我才有了兴致打量着这男神仙，他的眉很浓密，鼻子很高，嘴唇很薄，特别像人间戏文里描述的负心郎。

　　我正看的精细，不经意一瞥，竟瞥到他微张的眼眸里映着我的眼眸，吓得我一个激灵往后退。眨眨眼再定睛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眸子又闭上了。

　　别是回光返照啊，我赶紧探了探他的仙根，还好，还算稳固。

　　日子依旧如一池死水，唯一的波澜就是我的拘禁从潋滟岛缩小到了雅意洞。那巨蜥睚眦必报，死守在洞口不肯离去。时间一长，洞里的日子变得越来越难熬，熬得兮兮都提前冬眠了。

　　说来也好笑，一只鬼居然会冬眠，大概就是那凡间女妇人口中的懒鬼吧。每年冬至兮兮就会开始漫长的冬眠，我就会陷入漫长的自言自语期，一人分饰两角，喋喋不休。

　　我斜眼瞅了瞅床上死尸般的男神仙，不禁连叹了好几口气。莫不是我估摸错了他的仙阶，其实只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乡间小游仙？可是仙根如此深厚，定是上仙，为何受我多日元气却丝毫不见醒来的迹象呢？算了算了，反正定不是仙界高官了，不然失踪多日怎不见天兵来寻呢。

　　我用脚费力将这男神仙往床里面踢了踢，给自己腾出一块宽松的位置侧卧下来。本来在考虑要不要给南坞妈妈传音把这男神仙带走，结果想着想着眼皮子就开始打架，怎么劝都不听的那种，然后我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洞外的天已经黑了。我一边翻身一边伸懒腰，不料那男神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清醒，正直勾勾看着我，“麻烦上仙让一让，我要下床去。”

　　我好歹一上仙，岂能被这种状况逼退。我故作平静地下了床，那邪魅的眼神却让我的腿有点小抖，估计最近吃食不好，有点伤身。

　　“仙友前些时候与巨蜥搏斗，身受重伤，多亏我这些时日天天用元气为你疗养。不知仙友姓甚名谁，他日如何报答我这大恩？”这些话我每日都在床边念叨，应该算是言简意赅了。

　　他缓缓起身作揖，睥睨着我，“上仙忘性真大，我不是以色相报恩了吗？”

　　色相？难道他说的是亲吻？同床？不对不对不对！！！

　　“我们可清白着呢！休得胡说！”

　　“是吗？”他的目光径直火热看向我的唇角，带着一些不屑和嘲笑。

　　我不甘示弱扯着嘴角假笑，用手指向那薄唇说：“上仙可听过恩将仇报会被天雷劈死的！”

　　不知是我的愤怒惊动了上天，还是我有一张开了光的嘴，话音一落，一道天雷便在洞口炸开了。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就听得洞外变得分外嘈杂。

　　我起身飞向洞口，只见天兵天将已经把那巨蜥围得水泄不通。半空祥云之上立了个冰肌玉骨的女神仙，冲着我身后开口深情唤道，“亦然神君，伤得可重？”

　　我心中大喜，看来这讨厌的男神仙大概率真真是仙界高官。

　　身后被唤亦然的男神仙好似没听见一般，只是起身冲向被围攻的巨蜥。他一剑砍在巨蜥的趾间，那巨蜥趾间的毒针啪啪全然落地，原来那狡诈的巨蜥正准备偷袭那半空中的女神仙。

　　巨蜥奸计破灭，勃然大怒，一掌震飞了围在身边的仙兵，开始独攻那亦然神君。他虽身为上仙，毕竟大伤未愈，几个轮回下来开始便有些支撑不住。

　　我正考虑此刻要不要再次出手相救，那女神仙就不知死活加入了混战。她本身仙阶仙术不高，混战中完全就成了拖油瓶，拖累得那亦然神君活活又受了巨蜥一掌，跪倒在地。

　　我啧啧摇头，拔出我的青玉宝剑，冲出结界与那巨蜥扭打起来。那巨蜥不愧是上古洪荒猛兽，生猛的紧，紧咬我不放。我一边后退躲避它的追逐，一边使了传音诀唤南坞妈妈救我。

　　十多个回合之后，我与那巨蜥都累得气喘吁吁，却又都不敢放松警惕，只能尴尬盘旋对峙着。

　　我望着巨蜥通红的双眼，猜测着它接下来的动作。余光中巨蜥的身后那群仙兵重伤残喘，仙兵身后那搀扶着亦然神君的女神仙泪眼婆娑，一个劲用手绢擦拭着他的伤口，而那亦然神君则是目不斜视地看向我这胶着的战况。

　　我心想此次若能脱困，定叫这神君好好报我大恩。想着想着我就走了一个小神，这一走神就付出了大代价。不过须臾之间那巨蜥的尾巴突然绽开一分为二，一条困我双手，另一条朝我心口直直攻来。

　　眼见自己可能要交代于此，便也什么也顾不得了。我口念绝魂咒于青玉剑，用意念将青玉剑融为短小锋利的匕首，直飞巨蜥面门而去。匕首深深刺入巨蜥眉心，幽绿的光随着匕首的深入越来越亮，巨蜥顿时痛苦得面目全非，我知它的元灵必然受损。

　　只是这绝魂咒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待那巨蜥松开禁锢我的尾巴，我已然站不稳直直往下坠，无半分招架之力。

　　风从我耳边簌簌而过，吹乱的黑发打得我的脸生疼，心中万分不甘，这一身伤不知得养多久了。坠落在泥土里时居然没有我想象中疼痛，还有那么一点点温暖。

　　我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抬眼看，双眼却正好对上亦然神君。眼神里没有一丝挑衅，苍白着脸喂喂地叫我，我很想正声告诉他我不叫喂我有名字，张了张口却全是血腥味，吐不出一个字来。

　　罢了罢了，待我休息休息再来纠正这至关重要的问题。不想一闭眼我就陷入了昏迷。

　　恍惚中依稀感觉到有人一直在摇晃着我的身体，让我晕得更为难受。我像个溺水之人无法睁眼开口叫停，只得由着这摇晃把我摇入更深沉的不醒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