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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离别 ...

  •   不二门有着非常严厉的门规,修行的弟子没有应允是不得踏出丰都地界的。

      大师兄恰是老头所有弟子里最为勤勉的,听说每年除了鬼王鬼后生辰会回到鬼殿为父母庆生,都定是待在这不二门里勤学苦练的。

      兮兮说,她的玉面小郎君叫应塍,是鬼族太子。我想了半天,还是觉得她的这个应塍大概率就是我的大师兄了。

      这个认知让我失眠了,躺在我柔软的大床里暴殄天物的失眠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醉酒醒的第一天,便是在大师兄的房间里看到冬眠醒来的兮兮的。

      当时我看她一脸谄媚,以为是想求得大师兄偷偷带她去鬼族。现在想起来她看向大师兄欲说还休的眼神,实在不能用谄媚形容,应该说是一池吹皱的春水。

      还有就是每一餐开饭她都拉着我跑得飞快,我还以为是这不二门的饭菜合她口味。毕竟吃饭不积极,定是饭菜有问题。

      眼下突然想起来,好似每一次她都占了个绝佳的夹菜位置留给大师兄。

      记得有一次我为了方便吃那露水豆腐,便挪到了旁边的位置上,还被她恶狠狠呵斥了一顿。她说她查了黄历,今日这位置有凶煞,吓得我只得赶紧抬了屁股坐了回去。

      谁想下一刻她就拉着大师兄坐在了那个有凶煞的位置上,我当时还猜想定是大师兄拂了她的请求,这小妮子寻机报复呢。现下想来,还是我太单纯太大意了。

      兮兮大字不识,怕是看不懂黄历这种深奥的书。

      最关键的是那么长时间以来兮兮再未提过离开不二门的事,我竟都没反应过来这个中蹊跷。

      大师兄呢,着实是个才貌双全的少年郎。只是太过勤勉,终年自闭在这不二门中,稍显无趣,实在与兮兮口中那个健谈的男郎联系不起来。

      不过顶好的是大师兄暂时没有婚配,哪怕少了回忆,朝朝暮暮的相伴也定会生出不少情谊的,兮兮还是很有胜算的。

      但比较伤头脑的是,这不二门如今成了我的瘟疫,是我避之不及的存在。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就得离开。而兮兮定是会留在大师兄身旁的,以后相见廖廖,想来也确实十分不舍。

      三万余年的陪伴,漫长的时间已经把彼此刻入了对方的生命里,就好似吃饭的盐,喝水的杯,呼吸的空气,早已变成了生活的必需。我有点难以想象,日后没了兮兮我会活成怎样。

      胡思乱想中,被晨光染红的朝霞已经布上了东边的一角。空无一物的来,看了看房间所有的摆件,也没有什么能带走的。我轻轻关了门,想着没勇气告别就还是悄悄走罢,别又惹得兮兮又泪如雨下。

      没想到不二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排师兄,都一脸了然看着我。大师兄旁的兮兮双眼通红,想来也是一夜无眠。

      大师兄走到我身前,递了一把通体碧绿的玉剑给我,说:“这是满月剑,是不二门的标志。玉致,你永远都是我的小师妹。”说罢,又抬手拂了拂我额前的碎发。

      我咽下哽咽,拘了一个女儿礼,“还望大师兄好好照顾我的兮兮。”还没说完,就被兮兮拉过去抱在怀里。

      她这两日好似得了眼疾,眼泪跟泉水似得流不干净。那些眼泪滴在我的肩上,纱衣浸了水便服帖帖黏在皮肤上,有些难受。

      我一把将她推开,嘟囔着嘴说,“把新裙子都给我弄脏了,你又不赔。”

      她胡乱抹了眼泪,扁着嘴,一拳无力的拳头打向我的肩。

      我还是喜欢这样霸道的兮兮,咧着嘴笑了,她也笑了。

      我恭恭敬敬走到老头身前,郑重跪下身子磕头作揖。虽然我经常在心里腹诽老头,可毕竟也是打心底认了师父的。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虽还不至于开口叫爹,这大礼他也是受得住的。

      “此番离去,不知何时再相见,愿师父身体康健,春秋不老。”

      师父俯身扶起了我,笑笑咧咧说:“你放心,没了你这调皮倒霉蛋,老夫定能多活个万把岁。”

      老头说话一如既往的难听,我正欲反唇相讥,却瞥见他眼底淡淡的不舍,就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老头在身后摸了半天,终于摸出了一个油光水亮的珠子递到我手中。那珠子溜圆,瓦蓝瓦蓝的,一丝瑕疵都没有,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我赶紧收了珠子,伸手往老头背后捯饬。这珠子我从来都没在老头的藏宝阁里见过,看来好宝贝都被老头藏身上了。

      老头一把甩开我的手,向后退了两三步,拉开与我的距离。然后双手摆了摆,满脸嫌弃开口说: “这不寿珠仅此一颗!”可偏偏说话的时候他眼神四处飘忽,怎么瞅都像还藏着宝贝。

      “师父,我这都要走了,您也不大方点多给个两三颗~”我上前拽着老头的袖子,左摆右摆央求。

      “这不寿珠乃是雨神缪林与钦尘魔君逝去时留下的,情深不寿的不寿。叫你平时多读书,你懂情深不寿吗?都情深不寿了,哪来的多的珠子。”老头轻蔑瞟了我一眼,把袖子从我手中扯了过去,拍了拍袖上被我蹂躏出的褶皱。

      众师兄不约而同笑了,六师兄上前拉我说:“师父够宠你的了,这不寿珠我们原来见都没见过呢。”

      “这珠子可有什么厉害之处?”我转头看向老头问道。

      “自己参透罢,别什么都依赖我来教。”老头摇摇头,摆摆手,头也不回迈着步子回了房。

      我猜测,定是这老头自己也没参透其中机妙,便做个顺水人情给我。我偏偏没眼色问了个戳中他痛处的问题,还当着他这么多弟子的面,多么伤面子呐。

      “那十堰师兄可有什么分别礼赠我?”老头已经走了,没西瓜,捡个芝麻也行。我顺手拉住六师兄的手腕,谄媚讨好对着他嘿嘿笑。

      六师兄瞳孔一震,讪讪一笑,“十堰哪有什么好宝贝,天色不早了,小师妹还是趁着天亮快走吧。”说着就要来解我的手。

      我看了看东面正要升起的太阳,回味了一下那句天色不早了,更是紧紧缠住了六师兄的胳膊,“十堰师兄的意思是让我自己摸?”

      说罢,我便上了手。其余师兄被我这豺狼虎豹般的吃相吓得抖了抖,纷纷四散开来。

      然后就是二师兄赶忙和我说保重,说他锅里还炖着莴苣要赶回去看看。五师兄说他香囊落在房里了,得去寻寻。八师兄说他发髻有些松散,需得回去再梳理一番。其余师兄也都赶着碎碎念着些什么,声音太多太过嘈杂我就听不太清楚了。

      反正最后就是只剩我死缠着六师兄,六师兄动弹不得,不停给大师兄使眼色。大师兄与兮兮一个劲在旁边好言相劝,大师兄劝十堰随便与我个什么也好,多多少少也是一番情意。兮兮劝我随便收个什么都好,情意值千金。

      最最讨厌便是这随便二字,没了法的六师兄,真的特别随便从胸前掏了个特别随便的烧饼给我。我拿着烧饼在风中瑟瑟发抖,心想这好歹一个兽族世子,这怎的也拿得出手。

      “小师妹,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况我这烧饼可比那鹅毛重多了,还能果腹。”

      我藐了他一眼,亏他说得出口。这小气巴交的样子,真是为兽族的未来担忧。罢了罢了,闹也闹了,我向他们挥了挥手,吃着烧饼,往丰都边界走去。

      别说,这烧饼还怪好吃的,怪不得还被藏在胸口里。

      我不敢回头,怕看了兮兮难受,只得快步迈着,直奔丰都门而去。今日的日头异常温暖,照得身子暖洋洋的,可越走越觉得心空落落的,眼睛不知怎的就迷上了水汽。

      丰都城门越来越近,城门上靠着的隐约可见的颀长的身影也越看越眼熟。我揉了揉眼里的湿意,那清冷的身影不是韩毓是谁。本还以为他不乐意送我呢,却不想在这里候着我。

      他依旧是一身墨青色的袍子,慵懒地靠着城门而立。此刻没戴帽巾,那一头柔软光亮的头发便露出来,在艳阳下璀璨生辉。

      几缕银发随风划过他高挺的鼻翼,然后又飘飘然落回耳畔,来来回回,竟让我就看着看着看得痴了。世间怎会有这么好看的男子呢,哪哪都好看。

      “看什么呢?”他侧下脸看我,呼出的热气就这样暖暖地碾过我的鼻尖。我的心一紧,一股慌乱就莫名冒了出来。

      “没看什么,你怎么在这里?”我故作镇定捻了捻耳后的碎发。

      “来送有救命之恩的小师妹呗。”

      自那日与邪气交手之后,我每日必对韩毓耳提面命三四回。

      他吃饭,我便在一旁边吃边念:“若不是我舍生相救,师兄怕是什么都吃不到了。”他睡觉,我便坐在他床边摸着床褥念:“活着真好,还能舒舒服服睡觉。”他练功,我便争着陪练,过招时再趁机再念道:“这么高的功力,怎的那日还差点丢了性命呢。”

      我想着要时刻警醒着他,毕竟他这命是我用命保下来的,他以后是必须要好好回报我的。

      有一日韩毓实在是受不了,饭也不吃了,放下筷子问我:“小小年纪,怎学得如此唠叨?”说完也不知是怎么了,竟还轻笑了一声。

      这一笑可不得了,眼尾向下垂了一个无比好看的弧度。我就听见我的心咚得一声落在了什么水里,溅起了好多水花,我的心肝脾脏都染湿了,一时都停止无法运行了。

      结果就是那一日我破天荒的噎食了,多亏了兮兮大力的一掌拍出了喉咙里的小豆腐,但是很不巧的是那块小豆腐飞出后掉在了韩毓的碗里。

      “那你准备怎么送我?”我抬眼看向他。

      “丰都城方圆一百公里以内不太平,师兄我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的。”

      “哦,是怎样个不太平呢?”

      “身负罪恶的怨灵积聚的地方。”他背着满玉剑,转身走在我身前带路。

      一百公里于我于他都是一段很短的旅程,我有一茬没一茬跟他搭着话,故意把脚步一拖再拖。

      我走在他身后,任风将他的银发吹拂到我的脸上。那些软软的银发划过我的睫毛,我的鼻尖,还有我的嘴唇,就觉得痒酥酥甜腻腻的。

      我跟他讲潋滟岛,我说:“你都不知道那岛我有多熟悉,树上有几片叶子我都知道。”

      他说:“那到底有几片?”

      我:“……”

      我又说:“潋滟岛上有一个望月湖,我曾经被罚面底思过大半年,出来几乎都瞎了。”

      他说:“不是还看得见么。”

      我:“……”

      我不死心,继续说:“我之前在潋滟岛救了一条真身是火龙的神仙,他爹可是天帝呢!”

      他说:“天帝真身是龙,天帝之子真身乃是负屃,身形似龙罢了。”

      我:“……”

      我终于认命,上天果然是公平的。给了你倾城的长相,定会夺去你说话的艺术。韩毓委实是个长得好看却不会聊天的魔头。

      尽管我一再拖延,日头还是慢慢向西偏去。他的影子渐渐倾倒在我的身上,我没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衣角,总觉得有些什么顺着衣角流进了指尖的血液里,有些麻麻的。

      暮色来得好快,日头不知何时就已经又回到了地平线上。那些绚烂的火烧云烧的通红,却也没阻了黑夜的脚步。他终还是停住了身子,转过身来看我。
      “玉致,到了。”
      暮色给他的银发渡了一层暗红,他背着微薄的暮光,脸就沉在了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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