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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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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嘉月的这幅身子没有给我留下任何有关江王府的记忆,要么就是陶嘉月根本就没来过此处。
我略带好奇地四下张望。
怎么说江王肖怿也是皇亲国戚,相较太子太傅府而言,江王府内一切布局装饰显出了更为奢华浮夸的一面。
然肖怿当品味修养十分不错,如有的人穿了满身名牌却只能显得像暴发户,可有的人却可写满了高人一等的上流阶层意味。
肖怿明显是后者。
我和岑儿一边随肖芷溪的使女前行,一边啧啧称赞。
岑儿道:“大小姐您以前不是来过江王府吗?”
“是吗?”我哈哈笑,湿透的衣衫让我笑得哆嗦,“我是真忘了很多事,不是吗?”
而我身后,浑身湿透的陈疏安只一直微垂着双眼,对周遭仿佛完全没兴致。
也罢,就算我换了身衣服进宫,但毕竟是耽误了不少时辰,他罪责难逃。
念到此,我心头略略歉疚。
我停下脚步,刚准备对他说回头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时,肖芷溪那情窦初开的少女已亲自抱着一套男装跑了上来,塞到陈疏安手里,道:“疏安,你先换衣吧,以免寒邪入体,病了可不好。”
还疏安呢,叫得可真亲热。
我瘪瘪嘴。
肖芷溪的一个侍女推开房门,对陈疏安道:“公子,这边请。”
陈疏安有些无措,站在门外,转头盯着我。
那眼神是怎一个千丝万缕百转千回。
不就是怕我又逃跑吗,用得着如此吗?再则,这江王府内又没河,我没地儿可跳。
我别过头,推门进了隔壁房间。
……
待我收拾妥帖,出了房间,见陈疏安已立于门外。
太阳已开始西斜了。
就如我初次见他时,也仿是此般光景,日光让他形似李思睿的侧脸轮廓全然无阻地悉数落入我眼中。
我站在那里,看着他,一股浓烈的苦涩从心底泛起。
我那伤春悲秋的情感还未完全挟裹思绪,肖芷溪已蹦蹦跳跳地从游廊另一边跑了过来。
她换了一身如春色般浓烈的衣裙,妆容精致,让所见之人都无法挪开目光。
除了陈疏安。
陈疏安只静静地看着我,说:“大小姐,时辰已不早了,我们尽快入宫吧。”
肖芷溪像只花蝴蝶一样,在陈疏安与我之间渡来渡去,而陈疏安始终目不斜视。
我注意到她脸上神情逐渐暗淡下去,有些好笑地心疼她。
少女情怀,从古至今从今到古真是一样一样的。
……
我初初开始暗恋李思睿时,偷偷查了他们专业的课表,每天花枝招展地在教学楼制造偶遇。
只可惜,李思睿始终未有任何表示。
而我的厚脸皮在快速消耗干净后,连见到他们班的同学都恨不得绕道走。
舍友们劝我,道李思睿只怕是情窦未长成,还是放弃吧。
我捂在被子里痛哭了一整夜。
那时正好是期末,接着又是寒假,我都没再见到他。
等到新学期的第一天,我黑着眼圈去上课,却没想李思睿竟等在了我们教室门口。
他第一次主动开口:“嗨,真巧啊。”
我揉着乱糟糟的头发,躲进教室。
接连好几日,我总能在不同场合偶遇他。食堂,操场,教室,机房,甚至是学校门口小吃街的那家四川麻辣烫。
心内死灰如何复燃,我想我有着切身的体会。
只是我这把死灰才准备熊熊燃烧一番,我就掉进了教学楼后的池塘,余烬被扑灭得干干净净,童叟无欺。
……
华灯初上,宫门已开。
陶清濯和聂氏早已在宴席上候着了。
陈疏安在殿外等候,岑儿扶我入席。
刚坐定,陶清濯狠狠剐了我一眼。
我假装没看见。
太子肖琢坐于我正对面,脸色并不很好看,但在见我之时,还是努力地挤出了他最为灿烂的笑容。
我的心蓦然柔软,也客气地对他点头微笑。
他坐直,拂袖,看起来心情好了许多。
而一旁的聂氏神情紧张,低声问我:“怎那么晚才来?这又穿的是什么衣服啊?”
正当此时,老太监出面,叫道:“皇上皇后驾到。”
我随着陶清濯与聂氏起身又再跪下行大礼,小声对聂氏说:“回头再解释。”
殿内气氛随着皇帝皇后的脚步声接近而骤然绷紧。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南朝皇帝肖彧。
与我料想相似,肖彧和太子肖琢容貌上有八成相似,四十出头,大约正是男子成熟稳重而笃定乾坤的风华之年。
然而如今天下南北分立,南朝从未有任何夺回北方失地的打算,就印证了肖彧他本人没什么黩武喜好,更偏向于安定享乐。
相较而言,陶清濯都比肖彧更像有帝王之姿,若他成了皇帝,说不定南朝又能再一统天下了。
胡思乱想到此,我都替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脸色发白。
……
肖彧果真是没什么皇帝的架子,入席后,瞧着我便笑言:“听说嘉月今日进宫路上,不小心掉水里了?”
皇帝的耳目还真到处都是。
我讪笑,答:“近日天热,想下河游泳。”
聂氏吃惊地看着我。
肖彧大笑。
估计此时陶清濯和聂氏都想宰了我了,但肖彧都没说啥,他们就只能陪笑。
岑儿在我耳边低声道:“可是大小姐,您应当不会水啊。”
我呆住,不由自主地朝殿门外望去。
陈疏安的身影映在窗上。
陈疏安他到底知不知道陶嘉月不会游泳?那先前我们在河中那一阵追来打去,岂不是破绽破得让我早已无以遮体了?
幸而肖彧的话题转为了寒暄问候、家长里短。
我的思绪早已飘去了不知何处,计谋着下一次再找什么机会跳河。
“听闻嘉月有礼要送琸儿?”皇后轻而有笑声音。
肖琸目光亮了起来,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恍回神,摸了摸腰间口袋。
那荷包早都在河底超生了。
我歉意地起身:“方才掉河里,荷包被水冲走了。”
肖琸眼里的光又黯了下去。
我心软,只怕真的伤了这个弱小可怜无辜的太子的心,也怕皇后面子上过不去,只能先许个空头支票:“嘉月手艺粗陋,那荷包绣得实在不好看,待回头我重新再绣一个,等殿下生辰时定绣一个更好的相送。”
肖彧摆摆手,笑问皇后:“琸儿生辰是下月?”
皇后点头。
肖彧又望向肖琸:“琸儿可有什么想要的?”
肖琸有些腼腆:“并无……”
说着,他目光悄然瞧我,有所期待。
也不知是否是他目光太过纯情干净了,我决定就算我要跳河,也会留个荷包给他作为对陶嘉月的念想。
肖彧又笑,而我敏锐地捕捉到他与陶清濯迅速交换了一下目光。
我心里的不安开始沸腾,局促地搓着衣裙。
“琸儿年纪也不小了,”肖彧说,“嘉月如今已及笄,两个孩子的事情也差不多该办了。”
我险些踢翻了桌子。
聂氏按住我的手。
岑儿在我身后,也轻轻压住我的肩。
肖彧继续道:“就下月吧,琸儿生辰那日,正好好事成双。”
肖琸连忙起身,大跪于皇帝皇后面前,磕头谢恩。
我迟迟不动。
陶清濯连声道:“嘉月,你怎么回事,快谢恩啊!”
聂氏推我胳膊。
半晌,肖彧的脸色终于难看了下来,露出了他温润如玉性子之下,一位帝王应有的威严与暴戾。
我终究是害怕了。
我不知我是如何走到肖琸身旁的,也不知是怎样跪拜谢恩的。
当我起身回座位时,陈疏安那相似李思睿的影子,在窗上明灭可见。
……
回府后,陶清濯把我骂得三魂七魄都散了。
但如今我好歹也算是准太子妃了,而他多年来的一切筹谋计划全在我这身份之间,他绝不可能让我有任何闪失,打是不可能打,杀是不能够杀,于是在骂完之后,他便把我打发去院子里罚跪。
深更露重,我膝下寒气袭入身子,冻得直哆嗦。
岑儿和红叶依聂氏嘱咐来照看着我,又被陶清濯派来的人给请了回去。
月光凄冷地落在我身上,海棠花瓣掉在我身旁,不知名的虫子在草丛间鸣叫,说不出的伤感和注定宿命的走向,让我身上发生的一切开始变得真实,真实到无法改变,无法违抗,无法逃脱。
而周围没有人声,也没有人陪,我只能独自承受着本不该有的所有安排。
我浑身冰冷,缓缓顺着海棠树干向上望到墙头,墙头上却没有人影。
今日我如此折腾人家,他虽不说,但定是恨透了我。
我垂下头,闭上双眼,眼泪不由自主地顺着脸颊滑落,浸入下地。
若我有几条命,有飞檐走壁的功夫,我定会拼死离开此处。可偏我什么都不能,我只是再平凡不过一人,怕死的一人。
眼泪已在脸上干透时,月已西偏,应是过了寅时。
万籁俱静,阒寂无声。
我头晕眼花,双手撑在地上,支撑着沉乏的身子。
有冰凉的水滴落到我的脖子里。
下雨了?
我抬头。
天气好着呢,晴空万里,月明如水。
只有一个人影依坐在海棠树上。
他轻轻动了一下,树枝悠悠晃晃,花瓣上的露珠又落了下来,洒在我头发上。
我跪直了身子,目光直勾勾地对着他。
“还有一个时辰便天亮了,待会儿让使女找大夫来替你瞧瞧,夜里寒重,又跪了那么久,担心损了身子。”他说。
来到太子太傅府后,陈疏安少有讲那么多话,上一次他洋洋洒洒说那么多词,还是教育我什么“德不配位,必有殃灾”时。
忽然细想,才觉我认识他已时日不短,而我来此也已更久。
一夜无人与我说话,此时听他开口,我甚至觉得这声音亲切好听,也觉内心恐惧寂寥竟也得到了安慰。
他从树上跳下来,脚上似有些不稳,差点跌倒。
我这才借着月光,看清他脸上还留有一道通红鞭痕。
我张口:“你被陶清濯打了?”
他勉力笑:“总直呼大人名字,本不会水却游得极好,老想从府中离开,突然间不愿嫁太子殿下,说过一些伤感思乡的话……这不是失忆就能解释的吧?”
……
天边传来一声鸡鸣,东方终于翻出鱼肚白。
我颤颤巍巍地缓缓站起身,对他展颜一笑:“你想多了。”
说罢,我转身,全身哆嗦着往房间去。
已经哭成泪人的岑儿从游廊上迎着我来:“大人不允我们来陪你,大小姐您赶快回去歇歇,我去叫大夫。”
我颔首,又说:“多找一个大夫,给陈疏安也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