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月下》一只小白鹭

26、第 26 章

　　宫人掌着灯笼，一路流光入了房间。

　　我冷汗涔涔，手足无措。

　　恰时不知从何处来的一股夜风灌进屋内，吹熄了屋中的几盏烛火。

　　香云与几个宫女慌乱着去点灯照明。

　　而我不为所动，手里死死握住残剑，盯着门外影子微显急迫地走入房内。

　　还未待他身后余下几人上前，我猛然起身，手上冷光凌冽一闪，飞似朝他扑上去。

　　我听到香云的惊叫声，也听到他身后那太监倒吸的一口凉气。

　　剑刃在离他喉头不足三分时，我握剑那只手的手腕被死死掐住，手上一松，残剑落地，叮当作响。

　　心瞬时凉透。

　　“你们出去。”我听见我面前那人说道。

　　“皇上，这……”那太监显然是从未见过如此场面，声音都急剧颤抖起来。

　　“退下。”

　　太监还是战战兢兢：“您……您没事吧？”

　　“朕没事。”

　　朕。

　　这个字听起来太过陌生，可那声音却是无比熟悉。

　　我的心跳止住了。

　　待屋内众人离开，他松开了我的手腕。而我在片刻以后，才缓缓沿着他衣上龙纹往上看去，见他青色下巴胡渣未净，显得憔悴邋遢了些，眼下倦意仍浓，但幽蓝双眸间竟像褪去了一切过往所留下的痕迹，化出了人君所独有那种睥睨天下巍峨感。

　　本也无错，他虽不是命定的储君，但始终是有天家血脉，基因里那点儿皇家气息是掩饰不了的。

　　“你……”我结舌，慌乱地往后退了几步。

　　他一把拽住我的手，将我拉回他身前：“嘉月，我说过，欠你的，我会补偿。”

　　在我面前，他不是“朕”，不是前拥后护的北朝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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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陈疏安掌灯对坐了一夜。

　　自我被肖怿封了郡主而远走北朝，他便已开始筹谋了一切。

　　元敏向来暴戾，对兄弟手足残暴无情，朝中早有积怨，联系上这些有谋逆之心的北朝臣子并非难事。

　　但仅有北朝众人支持，仅能在入攻周国都城时有所裨益，提前获得一些情报，可毕竟北朝是元敏一手遮天，要在他眼皮子上活动甚为不易，因而陈疏安又暗中挑拨肖怿，称自己可为他一统山河。

　　肖怿毫不怀疑陈疏安对元敏的恨，派了精兵，分次分批，乔装潜入北朝。

　　“可是肖怿他怎可能就如此信了你？”我疑惑。

　　“他当然不会信我，所以我此次北行，他还派了肖落林和元靖怀与我一道。”

　　肖落林是魏国当朝太子，太子身份，兹事体大，可肖落林并非是肖怿那种城府深沉的人，甚至显得有一些天真幼稚。若他能为肖怿一统天下而建功，今后朝臣中便无人置喙。

　　而我明白，肖落林对我有朦朦胧胧一点情愫，他肯北上，或也有我的缘故。

　　而至于元靖怀，他生父是被元敏残害的北朝先太子，而养父是肖怿，有这层关系，肖怿派他协助肖落林，亦是合理。何况肖怿对元靖淮的身份有所忌惮，派了他北上，也正好让他远离了权力中心。

　　只是肖怿以为陈疏安的目的是抢回我，却没料陈疏安想得更深。

　　我眼眶有些发红：“所以你如今坐上这位置，是因为……”

　　陈疏安长长吸了一口气，点头。

　　我本就是南朝送给北朝皇帝的，若只是抢人，始终名不正言不顺。

　　“肖怿要将你嫁给北朝皇帝，但并未指名道姓对方是谁，只要我登上这龙椅，那便是名正言顺了。”陈疏安说。

　　他的语气十分轻松，但还是有些掩不住连日疲累，他的头靠在我的肩上，呼吸越来越沉重。

　　我心中有欢喜，也有千斤重。

　　“但元靖怀他……”我停顿了一下，想起两人关系甚是亲密，但还是想问清楚，“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怀靖他……”

　　陈疏安话还未完，已沉沉入眠。

　　我小心扶着他，睡在了床榻上，替他盖上被褥。

　　而后我走出房间，看见他身边随侍的那太监和香云几人还颇有些慌张地守在门外，恐怕是担心我真的将陈疏安给一剑刺死了。

　　我清了清嗓子，道：“皇上已歇息了。”

　　那太监紧绷着的神情总算是松懈了下来，端上一脸笑容，急急道：“郡主您近日也受惊受累了，也请尽快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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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在北朝皇城度过的第一个夜晚。

　　月色撩人，如水流淌。

　　我坐在床头，望着陈疏安熟睡的脸，满是欢愉，也满是忧虑。

　　他走的这一步算是极险，而肖怿如今大约也得知了北朝变故，必然会大发雷霆，两国之间多年的均衡和平已打破，战争再起亦是可以预见。

　　而对陈疏安而言，外有忧患，内也全是棘手的事。

　　新帝登基，要处理的事务极多，熟悉事务，安稳人心，平定政局，处置敌人，安妥后宫，每一步都极为困难，而每走一步，都必须由他全力以赴。

　　当然，陈疏安的后宫中，如今仅我一人。

　　香云与我笑说起她曾在南朝听闻的那关于我母仪天下的预言，道：“这预言之人果然是有奇能，皇上如此宠爱您，待一切稳定下来，必会封您为后！”

　　预言之人是不是有奇能我不知道，但陶清濯想要看到的，却是再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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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疏安照例下朝后来陪我。

　　身后还跟着元靖怀。

　　我有些戒备地朝陈疏安身后躲了一躲。

　　元靖怀面上表情未有太大的变化，朝我福了福身，还唤着我闺名：“嘉月，我近日便启程回魏国去。遇双生前有心愿，想要葬在南海边，我会去陪着她与孩子。今后若有机会，还愿能再度相见。”

　　我咬着唇。

　　元靖怀继而又向陈疏安颔首：“此前对郡主多有得罪，还谢皇上不怪罪之恩。”

　　元靖怀的话语中，对陈疏安有疏离。

　　我望着陈疏安，想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什么。

　　而陈疏安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至于落林，我与他毕竟是一道长大的，他父亲养我，对我有恩，还望皇上宽待于他。”

　　元靖怀说完，便转身离去。

　　我才知晓肖落林原是被陈疏安抓了，还关在了这皇城中。

　　陈疏安瞧出我的疑惑，认真道：“我与肖怿之间必有一战，而我这里根基不稳，肖落林便是我最好的筹码。”

　　肖怿确是偏爱肖落林。

　　而我却对他生出了几分同情。

　　当肖怿还是江王的时候，肖落林被宠在王府中，不必忧虑其他诸事，只待年纪到了，便能娶一房高门之女，享着他的幸福人生。肖怿夺了南朝皇位，将他推向了太子之位，这并算不得坏，可错就错了他父亲需要他将来继承皇位，要他为他分忧，于是派他来这周国。

　　他本是个不谙世事的人，哪里懂什么谋略打战斗争，被陈疏安生擒亦是意料之中。

　　可这其中，哪能说我没有一丝责任。

　　我派香云替我打听肖落林所在。

　　这日未到晚膳时间，陈疏安便已来了我这里。我难得有见他脸上结满寒霜，只能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

　　陈疏安嘱其他人退下，看着我：“嘉月，你派人去打听肖落林？”

　　我的心“咯噔”一跳。

　　对了，他是皇帝，皇城里哪里没有他的眼线，香云这初来乍到的，恐怕出不了几步就已经被盯上了。

　　“你担心他？”

　　“不是，”我结舌，有些慌乱，“只不过我觉得他并无大错，想送点衣食给他……我……”

　　我看见陈疏安眼中逐渐冰冷了下来。

　　我在他面前，有点不自主地变得紧张。

　　他变了，不仅是那个与我在海棠树下饮酒谈天的人了。

　　而我也变了，我畏惧担忧得更多，不是曾经那个一心只想逃离这个世界的人。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缩了半步，陈疏安立马一步朝前，掐住我的手腕。

　　我听到他的喘息声粗重，有怒气。

　　只是我逃不了，我尝到了他唇上的味道，体会到了他的侵占欲。

　　我望着屋内拿到烛火渐渐熄灭，氤氲成了一团光斑。

　　“嘉月，我明日便下旨，你做我的皇后，”陈疏安长长喘息着，在我耳边说，“你在我身边，你不必害怕什么，你也不必关心别人什么，我希望你，只想我一人，我们之间，没有别人……”

　　我们之间，没有别人。

　　我想，这大约是陈疏安以他如今北朝皇帝身份，所能给我最严肃的许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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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我浑身酸疼着醒来，陈疏安早已去上朝。

　　香云从屋外进来，与我梳发，一边小心问道：“郡主，昨日皇上知晓您让我打听南朝太子的下落，罚我去打扫，我见他往您这里来，像是十分生气的样子，他没有为难您吧？”

　　我揉揉腰，哭笑不得。

　　香云似觉得出了某种暧昧味道，倒也不紧张了：“其实皇上并未为难南朝太子，好吃好喝地待着他，您不必太忧心……”

　　我点点头，看着镜中的我，脸颊上有清晰红晕，颈上……

　　我连忙扯了衣领掩盖。

　　香云捂住笑了笑，也仔细端详了我好一阵，原本脸上洋溢着的笑容逐渐凝固下来。

　　“郡主，要不，我们找个太医来瞧瞧？”

　　我手上也僵硬了下来。

　　陈疏安说要我做他的皇后，他还说，我与他之间，没有别人。要是从前的身份，我信他可以选择没有孩子，但如今他是皇帝，没有子嗣，将来江山只能拱手让给他人。

　　历代天家皆在意开枝散叶之事，陈疏安不可能例外。

　　若我不能有后，他只会选择再娶别的女子，即使他不情不愿，也抵不住天下朝堂给的压力。

　　“那……”我声音颤抖，“找个太医，就说我身子不适……我……”

　　门外传来陈疏安的声音：“身子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