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第 25 章 ...
-
碧涵不单是面容尽毁,就连不小心露出袖口的手背手腕上,都可看出被火燎烧过的痕迹。
原本也是清秀貌美的姑娘,不幸如此,忘了过往一切也好。
而这一日前来送膳的,却不是碧涵。
元靖淮一身素衣走入房间,他身上的药味比过去似要浓重了些许,双眸幽蓝之上似是蒙上了一层尘埃,原本清秀干净的脸上有一道才愈不久的伤口。
“许久不见。”元靖淮轻笑一声,在我面前坐下,将一盘盘的菜从食篮中取出,搁在桌上,再抬眼看着我。
我瞧出他眼里某些不可名状的改变,于是警觉地在桌上捏紧了拳头。
“吃吧。”他说。
我不应他的话,只道:“你为何会来周国?我现在……我现在究竟是在什么地方!你为何要抓我来此处?”
他挑挑眉,没应我话,脸上全然是陌生,静默了几秒后,他起身要走。
我立马伸手抓住他的衣摆。
“元靖淮,你什么意思!”
他没有甩开我,任由我拽着他,半晌,才低声道:“碧涵伤重复发,近日无法来照顾你了。”
我茫然:“她为何会受如此重的伤?”
元靖淮转过身,朝向我,语气不悲不喜,平淡如斯:“陶嘉月,你降生那日,连日大雨终停,青云如青鸾化形,世人皆言你乃天降神女,将来必入主中宫,母仪天下,可在我看来,你不过是个祸端罢了。”
我的心口像被一刀捅来,血流如注。
原是我从南朝离开后,肖怿并未因陶清濯的忠归而松了警惕,终于在一次朝堂之上,他抓住了陶清濯的把柄,言语间挑剔斥责。
肖怿虽没降罪,但陶清濯也终于醒悟,意识到自己一家性命终是悬于一线上,而肖怿时时能下旨挥刀灭族,便在暗中安排家人逃离京都。
陶清濯城府足够深,但哪里又算计得过肖怿,况且肖怿如今万人之上,魏国天下间,没有谁可奈他何。
于是某日夜里,府上突起大火,府中众人仓惶逃生。
也恰巧是那日,严遇双从母家乘车夜归,见火光冲天,命人驾车驶到了府门前。
这时碧涵从火海之中只身冲出,扑朝马车,意图求救。
马车上放有严遇双从母家带的几坛酒,马匹被碧涵惊吓,酒坛打翻,又遇碧涵浑身火焰,瞬间点燃。
烈焰封住了出口,车厢中的严遇双没能逃出来。
当元靖淮问讯赶到时,马车已成了一堆焦炭,而严遇双也已亡去。
听严遇双身边随行的侍女说,那日在母家,严遇双突感身子不舒服,便请了大夫来瞧,才知她刚有了身孕。
一尸两命。
碧涵伤重,却还有一息尚存。元靖淮强忍丧妻悲痛,救了她。
而府内其他人,未再有一人逃出。
……
我仔细想念着曾经在府中的日子,想那些一花一木。
还有那一树海棠。
陶清濯识得我非是他亲生那女儿,但利益攸关,他并未为难过我。聂氏对我关怀巨细无遗,的确是靠着陶嘉月而在家中立了地位,也是我来到这个世界所得的温暖。二房三房与我交集不多,但因此难而死,着实也无辜。
就连总与我作对的陶启,我亦觉得命不该此。
可惜了那位为我指引洛溪河暗渠的陶言,还有唤我姐姐、追在我马车后放声大哭的陶淳。
我擦去眼角滚落的泪珠。
元靖淮长叹出一口气,我听出那声中压抑着的悲痛。
“那……”我小心开口,“陈疏安呢?他……”
元靖淮垂着双眼。
“我听闻周朝皇城中出了事,是不是他……”我声音哽咽起来,“他,他还活着吗?”
“他……”
元靖淮刚开口,只听屋外传来长长一声:“圣旨到——”
……
我被带进了周国皇城。
从魏国一路护我北上的送亲队伍皆候在皇城门下。
香云一见我,立马泪如雨下,冲上前来,跪到我跟前:“郡主,您没事便好!那日您被人掳走,我只怕您遭遇不测,日夜寝食难眠,如今能得见您安然无恙,我也安心了!”
我扶起她,再环顾皇城四周,才发觉这周国权势最高之处,居然还是一片狼藉,甚至连地砖上的血迹都未清理干净。
那暗红色泽刺目。
若如我所揣测,陈疏安真的带着大军入攻皇城,此般景象,只怕是他早已凶多吉少。
北朝皇帝元敏本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连手足兄弟的性命都不惜残害,如今陈疏安如此大动干戈,以元敏的行事作风……
我脑子里无比混乱,脚下像踩着浮云。
有宫人前来相迎,我混混沌沌地跟着几人往前去。
也顺势趁机拾起了地面上一片不足一掌之长的残剑,藏在袖中。
我回不去原来的世界,亦不想嫁给那个暴戾的北朝皇帝,更不想在深宫中荒度岁岁年年。
过去我怕死,如今却也发觉既然一切都不可挽救地往深渊坠去,还不如得以机会了断。
反正在这世间,我所熟识的人都已魂散,我无可眷念。
……
我被带到了皇城中一处房间,香云与宫人们替我清洗梳妆。
香云喜而涕下:“郡主一路磨难,还被贼人掳走,如今总算是平安了。”
我听她如此说,倒也生了一点疑惑:“我被带走了许久日子,这北朝的皇帝是如何找到我的?”
“其实您刚被劫走,皇城那边迎亲的宫人就赶到了,”香云为我梳着发髻,细细解释,“这些日子,应当都是在寻找您的下落,还好您安然无恙……”
我没吭气,只觉其中疑点甚多,而我已难以去思索其中层叠关联。
我悄然捏紧了手中那尖锐的残剑,手藏在宽大的袖中。
只要那元敏来,我要么杀了他,要么自尽。
杀他,不说是为了什么大义,只是想为陈疏安报仇罢了,而若是不能杀他,我便去陪陈疏安。
正当此时,屋外传来了众人脚步声。
我识出为首的那太监,正是他带人从元靖淮那处接我来皇城。
他朝我福福身,恭敬道:“郡主,皇上此时国事繁忙,命老奴来告知郡主一声,待他批完手中奏折,便会过来与您用膳。”
听起来,这元敏还客套恩宠得紧。
我冷笑一声。
而香云及其他几个被派来伺候我的宫人却激动得涨红了脸。
我坐在软塌边,瞧着众人来回进出,开始忙活晚膳之事。
香云见我并无任何兴致,主动上前来与我道:“郡主,皇上挂心于您,您应当高兴。”
“我为何要高兴?”
香云噎了一下,才颇有些战战兢兢地低声道:“郡主,宫中多有医术高明的大夫,也许……也许有人能够……”
她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话说到这一步,已是支吾着再也没法继续说下去,但因愧疚于心,她更是眼角都有了莹莹泪光,咬紧了嘴唇,满眼苦痛地看着我。
我摇摇头:“不必了。”
“郡主……”
“你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我说,“况且,我也并不想与这北朝皇帝有孩子。”
我再抬起双眼,认真地对她道:“而且,你以为若我真的有了孩子,元敏会怎么想?那孩子能平安长大吗?”
肖怿母亲是从北朝和亲南下的公主,肖怿夺了皇位,自己当上皇帝,这事儿对北朝皇帝元敏而言,只会是警醒。只要肖怿在位一日,元敏就会一日警觉着会否有人对他那把龙椅虎视眈眈,别的人防不防另说,但我却是逃脱不了。
就算不是肖怿不出马,元敏也迟早会下手的,哪里可能让他宫中太医与我医治。
……
我在房内等待元敏到来。
天色暗下,圆月半爬上夜空,忽地又将整个皇城染亮。
桌上原本备好的晚膳已凉。
香云胆寒地问了我好几次是否要重做,我皆拒绝。
这皇帝指不定早去哪个嫔妃的宫中用过晚膳了,实在不必让人劳神费力。
况且说什么来用膳都是借口,他若诚心来瞧瞧我这南朝送来的玩意儿生得美或丑,早能抽个空闲前来,也不必让我在此等如此之久。
我靠在软塌边迷糊入睡,藏在袖中的手里还握着那把残剑。
浅浅梦里,我似乎又闻见海棠花香,听到笛声悠扬。
我回到我初来的那地方,穿戴着及笄那日的盛装,站在海棠树下,抬头看着一人坐在墙头,指上挂着一壶白瓷装的酒,另一只手抱剑。月光皎洁,他整个人都如梦般朦胧缥缈。
我伸出手,想握住一树芬芳。
但突然间坠落深潭,水淹没了我的神识,只可看清一团亮光。
我全身逐渐被那团光笼罩,光亮刺得我无法睁眼。
可当我拼尽力气游出水面时,却只看见了教学楼,看见一群人围在小池塘边,对着我指指点点,捂嘴嬉笑。
我曾经无比地想回到未来,可当我真的回去了,我才知道念念不舍是什么意思。
即使我知道那个人不在的,却仍然想留在曾经有过他的那个世界。
缅怀也好,执着也罢。
我跪在小池塘边,放声大哭。
许久以来,满腔盈满的泪,倾泻而下。
而后我便听到香云慌乱而急切地唤我,我抽泣着,缓缓从梦里醒来。
还未来得及拭去眼角泪水,就听到门外传来太监细长高亢声音:“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