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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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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我表演过跳水的洛溪河支流两岸,海棠花瓣零落于河中,流淌成了一支粉色的水。
万人空巷,百姓们拥在街边,都想要一睹我这太子妃的新嫁模样。
本来从太子太傅府到皇城并不必经过此处,只是这京都中有民俗传统,逢新娶新嫁,花轿必要从那河上拱桥经过,如此,夫妻双方才能度过人生一切坎坷。
队伍很顺利地便上了那桥。
我揭开盖头,侧眼望着不断扬起落下的窗帷,依旧能看到陈疏安修长手指,干净骨节。
只是这一瞟,我的心却猛然感觉有所不妥。
他的手指放在剑柄上,不自觉地在收拢,手背上青筋明显凸起,我甚至能感觉到那血管内震动沸腾的警觉。
不安的预感也在我心底越以强烈。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队伍前方响起,直冲入了送亲队伍。
围观人群的惊叫慌乱声同时震入我耳际。
轿子乱颠,颠落了我头上红绸,我吓得连忙双手扶住轿壁。
甚至在我都未能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何事时,整个轿子倾翻过去,一阵天旋地转,滚出了拱桥栏杆,直直朝着河中坠落下去。
我几乎把早饭都呕出来了。
然后感到重重一声坠水,河水混着海棠花瓣瞬间将我全身浸湿。
我试图发挥我的特点,手脚并用划水往上浮,但不料身上却重得像灌满了铅,披风极沉,系带勒住了我的脖子,根本没给我半分施展身手的余地,整个人不停下坠。
我憋住了气,提醒自己冷静,摸向了披风系带,但手忙脚乱了一阵,才发现这系带根本无法解开。
只可惜陈疏安送我那把短剑我暂给了碧涵代为保管。
我脑中空白了一下。
再下意识中去扯那披风,摸到了好几块硬邦邦的东西。
像是某种金属,沉重的金属,被缝在了棉布中。
而我方才是坐在轿内,披风下摆放在座上,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披风中有异。
直到坠水。
我被水浸得三魂脱窍,无法叫天呼地。
岑儿的面目在我眼前不断浮现。
我怎都不敢相信,岑儿居然会是想要害我的那个人。
她那么年轻单纯,听命于我,恭从于我,每日每夜与我吃喝同在,而我就如此与她时刻在一起,居然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竟暗藏了杀我的心。
所以昨夜,昨夜其实陶清濯发现的信笺,本就是岑儿通风报信的,只是我错信了她,为她求饶,为她辩解,最终我若身死于此,实际上就是她借我的手来杀了我自己。
岑儿她的幕后主人……
就是江王肖怿?
我的神志已经不清醒了,浑身都脱了力,身子继续下沉。
无力再游,也无力反抗。
我终于明白岑儿在为我系上披风离开时的那个笑容意味,她知道我已活不了多久了,那笑是释然和解脱。
她大功告成了。
她的主子一定很高兴吧?
……
我的梦里许久没有出现李思睿了。
曾在一段时间内,陈疏安会反复出现,而忽然间他也不见了。
人死了之后,应当是无知觉无意识的状态。
可我为什么觉得疼呢?
尤其是脖子。
大约最后我是被那披风系带勒死的吧,所以脖子会疼。
我不由自主地去摸脖子,只听到有人大叫了一声:“别动!”
我顿了一下,又继续去摸那处极疼的伤处。
又听见一声:“叫你别摸就别摸啊!”
我皱眉。
这谁啊,真讨厌。
我用力睁眼,想看清话说这人的脸。
眼前人脸渐渐清晰,浮现了一张年轻男子的面容。
他约莫不过二十五岁,清澈双眼,也幽幽显蓝,是北方的血统,身上有股淡淡的草药香。
我吓得连忙坐起身来,直勾勾地盯着他。
才发现自己坐在一张干净柔软的床上,身上盖了被褥,而男子身后还站着一位贤淑貌美的女子,正端着一碗药汤。
我揉揉眼,问:“我没死?”
女子笑:“说什么呢,您老人家福大命大的,哪能那么容易就死,再说,有我夫君救你呢,自然不会有事。”
我刚要笑,庆幸大难不死,才又疑惑顿住,看向那女子,有些警惕:“您认识我?”
“认识认识,”男子笑,“堂堂太子太傅陶清濯家大小姐,昨日与太子殿下大婚,可是惊动整个京都,我们怎又不知呢?”
说罢,他又十分讶异地蹙眉看着我,万般不解:“喂,嘉月,世人皆言你失忆了,你是真不认识我了?”
“也不认识我了?”女子也上前一步,问,“我和靖淮当初可是因你介绍相识的呢,好歹是个媒人月老,居然连牵的红线两端是谁都忘了。”
靖淮?
我绞尽脑汁,还是不认识。
女子在我身旁坐下,认真问道:“他是肖靖淮,我是严遇双,你记不得了?”
肖靖淮轻声补充道:“我的父亲是……江王肖怿。”
肖怿膝下嫡子名唤肖落林,那这肖靖淮应当是庶出的。
我转头看了看周围陈设,质朴一屋,充溢着浓郁草药味,与江王府内装饰无可相比,一看就是被江王相弃的落魄后人,大约很早便被赶出了江王府。
而严遇双应是他的妻子。
我勉强笑:“谢谢你们救了我。”
“不是我们救的,我们不过是施以援手罢了,正巧我夫君善岐黄之术嘛。”严遇双撒娇着,无比崇拜地望着肖靖淮。
肖靖淮笑吟吟望回去。
我有些羡慕,虽不记得他俩是谁,可明眼也知两人是恩爱夫妻。
门外有人敲门。
肖靖淮望朝门外,应下。
碧涵端着饭菜进来。
见我醒来,她高兴地连声道:“大小姐醒了便好,醒了便好,否则公子定是十分伤心了!”
公子?
这又是谁?
碧涵见我思量,立马换口对肖靖淮道:“多谢公子您了。”
不对,碧涵比是隐瞒了什么。若她口中“公子”是指肖靖淮,根本没有必要说“公子定是什么伤心”的话,更何况当着肖靖淮和严遇双的面,也不怕惹了人家夫妻感情不和。
而肖靖淮夫妻二人看起来并无异样。
在此之前,碧涵所称过的“公子”,只有那个叫元昭的人。
……
我头疼脖子疼,不愿再多想,躺了下来。
肖靖淮和严遇双退出,留了碧涵陪着我。
我问了碧涵我落水后的事。
“当时您喜轿落水,而送亲队伍被冲散,也有人跳水救您,本来我知您水性好,并不担心,可许久不见您浮出水面,知道恐怕出了事,便也跟着跳下去了,”碧涵道,“我在水上生活了许久,水性较其他人更好,很快就发现您沉在河底。”
我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
碧涵不好意思道:“是我用您的短剑割断那披风系带的,只是水里看不大清,加之情势紧急,不小心划破了。”
我摇头,只道:“谢谢你。只是……我们如今在什么地方?大婚未成,太子殿下也没来寻我?陶清……我爹也没来寻我?”
“我们在京都城外,他们暂时找不到这里来。”碧涵说。
我听出了端倪,一把抓住她的手,急急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要知在京都城内,竟有人敢冲撞太子肖琢娶亲的队伍,这恐怕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那么简单。而新任准太子妃消失,关系天家面子,肖琸如何不来寻,陶清濯又怎会放任不管?!
碧涵双眼流光,看着我,若有怜悯般。
“到底什么事啊!”我差不多是吼出来的。
“江……”碧涵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江王起兵了。”
……
肖怿对当今皇帝肖彧的忍耐大概到了极限了,他的力量蓄积恐怕也终于到位了,否则如此砍头诛九族的罪,怎么敢轻易动手。
而他儿子肖靖淮大概是真与他划清了界限,如此大事发生,肖靖淮还跟个闲云野鹤没事儿人一样,每日为我煎药,查看伤口愈合情况。
严遇双作为陶嘉月以前的闺中密友,闲时陪我聊天解闷,说了不少有关陶嘉月年幼时的故事,让这个名字对我而言,不再只是个身份罢了,她好似立体丰满了许多,逐渐与我合为一体。
只是我一问京都中事,几人便会默契地不言分毫。
我连自己具体在何处都不知,想离开更是无从谈起。
“嘉月,我知道你难过,可你应当庆幸此事发生在你入宫前,”严遇双道,“我听闻皇城中大火几日都未熄,皇帝皇后均是生死不明,太子不知所踪,若你在宫中,只怕也难逃这一劫。”
此话说得我更添伤感。
陶嘉月期盼着大婚这日到来,肖琸又何尝不是。
只可惜那温润深情的太子一身红衣等待心上人嫁与他时,却只等来了兵起纷乱,鲜血淋漓。
我一直逃避知晓太子太傅府中情况,可忍耐了好几日,终是受不了心中折磨,小心地问碧涵:“府中如何呢?”
陶清濯与肖怿不和,上一次肖怿还来府中闹了一番,只怕是……
碧涵遗憾摇头:“不知。”
“那陈……”我话说了一半,还是将想问的话咽了下去。
陶清濯要处置岑儿时,命陈疏安动手,陈疏安却推脱手上有伤,不肯出手。
如今我好似比过去闲了不少,分析其中关联,不难明白陈疏安与岑儿只怕均是肖怿的人。
此前肖怿在府上要杀陈疏安,只怕是为了让陈疏安完全取得陶清濯信任,以便安排更为重要的事给他来处理。
也许那次将我拖下水的就是陈疏安本人。
而我多次撞见陈疏安夜里溜出府,或也不是他贪玩而擅离职守,他只是暗中给肖怿送信罢了。
我总在夜里离开房间去见陈疏安,而每次岑儿都在呼呼大睡,毫无知觉,恐也是佯装的,只等我出门,她便可在府中行事。
那次我跳入假山石下,被人封住了石板,大约都是她所为。只是她没料我居然还活了下来。
过往种种,再细想下来,只怪我太过幼稚。
以为自己做什么都可,却不知一切都被人安排着,监视着,再被推入无尽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