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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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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似乎已定。
岑儿像往常那样呼呼大睡,对我出门之事毫无知觉。
而天亮之后我便要嫁给肖琸,此乃府中大事,上下忙个不停,想来护院们应当都被调开使用了,贴身护卫陈疏安又受了伤,倒显得我这里空寂了许多,溜出房门毫不费劲。
我遥望海棠树,没有人影在墙头。
我小心翼翼地又望朝了府内护院的居所,万般皆静。
满府挂满红灯笼,喜气映入墨黑的天空,诡谲色泽落在我的眼里,我咬着唇,颓丧地只能坐在那树下叹息。
成为太子太傅府上的大小姐也已近半年,就算我总是不愿认下回不去的事实,却不得不承认聂氏绝对是个好母亲,无微不至,体贴入细,让我不至于无从依附。
就算陶清濯以我为棋子来谋求权势,红叶与岑儿却与聂氏一样,是真心待我的。
而如今我虽与聂氏承认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我也不愿看到府中上下因我而受牵连。
不说我能不能从府中逃出去而任性天涯,就算能,我也于心不忍。
……
树上有声响。
我抬起头。
一壶酒差点就砸到我脑门上。
我捡起草丛中的酒壶,再抬起双眼。
陈疏安坐在树枝上,双手都缠了纱布,行动看起来笨拙了一些,双脚落地时甚至差点崴了脚。
我笑。还真不容易见到他如此狼狈的时刻,此前他受鞭刑,也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傲物模样。
他坐到我身边,从怀里拿出另一壶酒,艰难打开,灌入口中。
我也开瓶喝酒。
今日的酒比上次要清淡了许多,大约是他怕我又醉了,故意添了些白水进去。
我假装生气:“我酒量可好了,你这种行为是对酒的玷污。”
他没答我,又深深地灌了好几口,本是显出几分幽蓝的眸子里竟变得有那么些微红。
就像头顶一树正在凋零纷落的海棠花。
“不过你受伤了,还是少喝为好,”我说,胸口哽得有点发疼,“明日你便与我一道进宫,要是太子殿下……”
陈疏安将酒壶重重搁在地上,发出一声响,而后说道:“此前太子殿下来找您,您对他如此抗拒,是真不想嫁他?”
“你说呢?你见到喜欢的人,你会如何?”我酒有些上头,托着腮,看着他,“嫁给不爱之人,大概也只能此时饮酒消愁了。”
陈疏安也看着我,沉默了许久,轻声道:“若我见到所爱之人,会约她一道饮酒赏月观花。”
我觉得我大概又醉了。
春风沉醉,花香沉醉,他的声音含酒,酒不醉人人自醉。
但我此时却只能苦笑。
他一个无权无势护院,我一个身不由己大小姐,就算是逃,也逃不出天家呼风唤雨只手遮天。
本就是身不由己,若是抗拒,也只有死路一条。
我不想死,不想陈疏安死。
我将酒壶中最后一滴喝完,跌跌撞撞站起身来,左右瞧瞧,言及其他:“说来也怪,这府中护院如此多,而我每次出来竟都未被人发现过,只能说……说明……安保系统有问题……也不知……不知去了东宫,我还……能不能再溜出来……闲逛……”
“没有护院,是因为我把他们调开了,”陈疏安抬头望着我,“若进东宫,只怕我就没这本事了。”
我笑,低头:“你希望我嫁给太子吗?”
“我应当……是第一个见过你穿嫁衣的男人,”他声音逐渐降低,我甚至有些听不清了,“其余的,便不能再多想了。”
我觉得陈疏安应该也醉了,只是他没我醉得那么厉害。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只能点到即止,不逾越哪怕一步,冷静而克制,一切话语言谈,都天衣无缝。
我退后,拿出那个鸭子荷包,朝他抛去。
他下意识伸手接着。
“送你了,”我笑,“当做你送我那剑回的礼。”
……
我不想欠他什么。
或者从一开始,我们便只能是两不相欠。
只是在转身离开的刹那,我听见树上海棠齐齐纷落,宛如一场没有预兆的疾风骤雨,伴着我不争气的泪水。
他的目光随着我走。
我数着步子。
我想在若他的目光再多盘桓于我身,或我会再与他说那句我曾说过的话。
——“既然入宫那么不好,那你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只是那目光深邃灼人,却在我数到不足二十时,骤然消失。
我回头,院中空空如也。
……
只是令我讶异的,是岑儿也不见了人影。
我掌着烛火,在房内寻了好几圈,完全没有她的痕迹。
我担心她遇到何危险,亦或者醒来没见我便出去寻我,若是惊到了陶清濯更是不妙。
我心下万般焦急,醉意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掌着烛火便沿着游廊寻人,一边叫着岑儿的名,很快便引来了两个府内护院。
我不敢令他们喧哗,只怕陶清濯知晓后会罚岑儿,只能由他们暗中悄悄寻找。
而我也不敢松懈,顶着夜里扑簌簌而来的风,继续在府内寻着岑儿。
一阵风突然烈了些,将我手中烛火熄灭。
周遭顿入一片黑暗。
而双眼视觉有些不清后,双耳听觉却突然间灵敏了起来。
夜色中很深很远的地方,有女子苦痛低哼声。
我浑身皮肤都收紧了,头皮发麻,双脚如铅,直到与我一道寻人的那两个护院走到身旁,告知我他们并未发现关于岑儿的任何踪迹时,我才如梦初醒,大步甩开他们,朝着那幕黑的森罗楼宇中跑去。
女子口中应是被塞了东西,虽然含糊,但声音却越发清晰。
清晰到我已经完全不怀疑那是岑儿。
……
我终于停驻在一间屋外。
屋内只有微弱光亮,里面应当有好几个人,人影晃动,映在窗上。
我看到有人影举起了鞭子,狠狠往下抽去。岑儿闷哼了一声,像是咬紧了牙关,又如同早已经伤到说不出话。
我极其败坏,刚要一脚踹门,游廊转角处传来脚步声。
我只得往反方向躲,再偷偷露出一双眼。
走来的人是陶清濯和陈疏安。
不论陶清濯怎样,这陈疏安刚与我分开一会儿,怎就到了陶清濯身边?
不安萦绕。
总不会是陈疏安故意将我引开,以便其他人进屋抓岑儿的吧?
陈疏安……究竟是善是恶,他究竟是什么人!
就在我混乱胡思时,陶清濯与陈疏安也进了屋。
古时这房屋隔音效果太差,虽则屋门完全合上了,但却从内清楚地传来陶清濯的话,柔里带刀,绵里藏针:“岑儿,你老实说,你究竟是给谁送信?”
岑儿口中塞着的物被扯了出来,她连连咳嗽了好几声,又大声喘气,哭着:“大人,岑儿真的只是去寻大小姐,并未给谁送信啊!”
“那你如何解释这东西?”
我看不到陶清濯取了什么东西出来,想来大约是信件秘简之类。
“这不是我的东西,我也不知是谁放在我身上的,”岑儿哭喊着,“大人您一定要相信我啊,我在府中待了已快十年了,怎会有半点对大人不忠之心,就算是千刀万剐了我,我也绝不会做半点对不住大人的事!”
“千刀万剐也不会是吧?”陶清濯声音冷清如地狱般,“陈疏安,你先削她脸上一块肉,我倒要瞧瞧究竟是谁要跟我作对!”
岑儿喉咙发出嘶哑一声。
我躲在门外,握紧拳头。
就算陶清濯明面上是我如今的父亲,可他心知肚明我非是他真正那女儿了,相信聂氏应也与他说过。
而陈疏安是他手下,只会是听命于他。
我是他的棋子,明日大婚,此时更容不得我有一点闪失,唯有我出手了。
我手指触在木门上,轻轻发颤。
我合上双眼,深吸一口气。
却听见陈疏安道:“我手上有伤,动不得手。”
我诧异睁眼,怔住。
“何况明日是大小姐大喜之日,岑儿要随她一道入宫,此时若伤了岑儿,且不说大小姐会作何反应,恐怕太子殿下那边也不好解释。”
陈疏安平静得如同一汪深潭。
即使我此时躲在门外,看不见他的面容,我也能在脑海中勾勒他现时的面容表情。
我喜欢他,我畏惧他,我猜疑他。
若说他彻头彻尾都是陶清濯的人,可他此时以手伤为借口,不愿伤岑儿,足以证明他的衷心是有贰的。
但他究竟为何又要保护岑儿?
我脑中思绪已经凌乱到无法捋清,用力摇摇头,想将一切揣测都抛之脑后。
又听到陶清濯对另一人道:“那你去。”
岑儿惊叫了一声,被人捂住了嘴。
我已无法按捺。
管他陈疏安是正是邪是好是坏,此时最重要的便是不能让人伤害到岑儿,她为了寻我而出门,被人误解陷害毒打,如今陶清濯想要更进一步,这如何能行!
……
“你住手!”
我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再强逼自己站稳。
陶清濯脸色大变,就连平日脸上少有波澜的陈疏安都显出了一丝凌乱不安。
一护院蹲在岑儿跟前,手中刀刃已触在岑儿的脸颊上。
岑儿大哭:“大小姐,您救我啊!我真的没有给人送信!也没有收别人的信!我怎么会害小姐您!”
她几步爬到我跟前,抱着我的腿,如同抱住最后救命的稻草。
我全身也在发抖,双脚几乎也快软下。
可此刻我全靠了一点不知来由的勇猛支撑着,声音颤巍:“岑儿与我在一起,在一起那么多年,我相信她,她不可能害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