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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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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我突然激灵而醒,连忙起身,披衣而出,跑向那海棠树边。
但让我始料未及的是,墙上的确是有陈疏安,而树下却站着碧涵。
我连忙找了个树丛躲起来。
碧涵抬头看着陈疏安,声音哽咽:“您真的不是元昭公子?”
“不是。”陈疏安语气十分疏离。
“可你们……”碧涵落泪,“你们真的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世上怎会有如此相似之人?”
陈疏安未答。
“还是说,是您不想认我吗?您放心,我并未有半分僭越之想,即使您曾经承诺会娶我,可我知道您那时候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我只想表达感激……”
我的心乱跳。
陈疏安不耐烦地从墙头跳了下来。
“姑娘,你真的认错人了,世上长相相似之人甚众,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那名叫元昭之人。”
碧涵身子晃了晃,失望地朝后退了半步,再是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地看着陈疏安:“大小姐很快就要嫁给太子殿下了,其实就算她不嫁入天家,您也根本不可能……”
“胡说什么!”陈疏安打断她,语气是难得一见的有些不堪。
“我看出来了,”碧涵道,“在厅堂中,您一直偷偷地看她,你喜欢她对吧?”
我的心乱跳到几乎快窒息了。
陈疏安也终于动了怒:“我念在你是个女子,不跟你一般见识,但若你再胡说八道,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碧涵毕竟还是小女子,被陈疏安这一脸怒容吓到,连退了好几步,到底是抹着眼泪跑开了。
……
陈疏安坐在了海棠树下。
海棠花期已到,有细风,不时有花瓣缤纷而下,落在他的发梢肩头。
他伸出手去接,一片花瓣从他的指缝间滑走。
他叹了口气。
我也情不自禁地随他叹了口气。
而我这一叹气大约没控制好力度,陈疏安闻声,警觉地站起身来。
我只能从树丛中走出来。
他脸上的神情变了好几变,脸颊慢慢渗了血般,轻声问道:“你听见了?”
“什么?”
“碧涵说的话。”
“她说什么话了?”我问。
“她说……”陈疏安一脸扭曲,“说我……”
“说你喜欢我?”我抢答。
夜风恰如其时吹来,一树海棠枝丫摇曳,花瓣纷纷雨落。
落在我与他之间。
“是,但这是没有的事,”他说,“大小姐别想多了。”
我就想突然很想证明此事,也很想为自己被扣留在这个世界而寻找一个牵念的理由:“可我知道,也能感觉出来,你……”
“您三日后便要嫁给太子殿下了,一生尽享荣华富贵,将来也会母仪天下,实在不应多想,”陈疏安朝我走近了一步,脸上有月色熹微,也有情爱分明,“您还记得我初次见您时所说过的话吗?‘德不配位,必有殃灾’,您入宫后,也切勿多思乱想,皇城之内不比府中,府中有您玩闹的空间,但宫里却有无数人盯着你,一旦行差走错,只怕后悔莫及。”
我忍住眼泪,努力笑:“既然入宫那么不好,那你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他脸上有一瞬间雨后初霁的神情,又迅速隐下。
我知我也是胡说八道,陶清濯派他来盯着我,自是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这样的人,哪里有可能。
“那你只需回答我一个问题,”有一滴眼泪从我眼角落下,“碧涵所说的,是不是真的?”
陈疏安抿着嘴,依旧没有回答。
我垂下眼,刚要转身离开,他却伸出手,为我拂去肩上的一枚海棠花瓣。
“你……”我看着他。
他说:“大小姐早些歇息,入宫之后,我依然会左右保护您。”
我冷笑一声,低头去看他停顿在我肩上的手。
而只一刹那,我浑身血液凝固了。
他手上虎口处,一道刺目的剑伤。
伤还很新,相信受伤也未出几日。
而那前几日,有人用手抓住了我的脚踝,想将我拖下河底淹死,而我在错乱慌张之后举剑朝他乱刺,他受伤松手,我揣测那短剑恐怕是划破了他的手部。
他迟钝着,也瞬间明白我在看什么,急忙收回手,从未见过的慌乱从他眼中流露出。
“你在何处受伤的?”我追问。
他护着手上的伤,急急后退,撞在了海棠树干上,树上花瓣哗哗如倾盆雨下。
覆盖了我的视线,将他推移出去。
我口中万般苦涩,继续笑着:“我想,你陪我进宫只怕也有所不便吧,毕竟,我虽不想嫁太子,但更不想死。”
他依旧沉默。沉默得像夜色一样,深不见底。
而谁人又能在夜色最漆黑之处窥见微光?
我转过身,听见身后风动。
再回首,已经不见了陈疏安的人影。
一个物件掉落在了海棠树下,花瓣落于其上。
我上前拾起。
一个荷包,丝线布料均是上等,何奈那绣工实在不堪入目,一对鸳鸯绣得活像两只长残了的鸭子。
这东西,早该在洛溪河支流中永不得见天日了。
我打开荷包,里面没有杂草,而是放满了海棠花瓣。
我捏紧了这荷包。
什么鞭刑受伤,什么伤口被水长时浸过,什么溃疡,只是悄悄潜入河底摸索许久,才会致后面倒床不起。
我的眼泪落在荷包上,浸湿了这丑陋的玩意儿。
……
次日一早,陈疏安就主动找上门来了。
他站在门口,局促得像个犯错的小孩。
我让他入了屋,嘱退了岑儿,又替他倒了杯茶水,指着凳子道:“坐吧。”
他站着不动。
我将那杯水喝下,抬眼看他。
他嗫喏道:“昨夜,您见过我的一个东西吗?”
“什么东西?”
“一个荷包。”
我玩着茶碗,笑:“我平生见过无数荷包,也不知你说的是什么样的荷包。”
“就是……”他脸上慢慢又浮上丝丝红,“很普通的一个,绣工不怎么样,一对鸳……一对鸭子。”
你才绣工不怎么样,你才是绣的鸭子!
“见过呀,就在我这里,”我直截了当,目光落在他握紧了剑柄的手上,“但除非你告诉我你的手是如何受伤的,否则我肯定不会还给你。”
他手指收紧。
只当他紧张地想要掩饰内心时,他总会下意识地做此动作,我早已洞悉。
他迟疑了好一阵,才道:“大人派我去做一件事,我不小心被对方发觉才受伤的。”
大人?陶清濯派他来杀我?
这绝不可能。
陶清濯一生的筹谋算计都系于我身上,我死了对他而言并没有任何好处,他就算是杀了他那膝下众多子女,也绝不可能在这关键时刻算计到我头上。
莫不真是我冤枉了陈疏安?
我有些不确定,手中攥着荷包,浸出汗。
陈疏安表情好似轻松了些许,接着说道:“如此,大小姐总该相信了吧?”
我站起身,走到他跟前质问:“此事我可以信你,但我送太子殿下的东西,为何你要收起?你……”
我深深吸了口气:“你再说一遍,你对我并无别的想法,你只是偶然掉入河中,偶然拾起这荷包?”
我大约再回不去原来的地方,而我在这里无亲无故,我的一切都在旁人的安排之中。我只想有一点点东西在我的掌控之中,我会遭遇的将来和正经历的现在,真正属于我的那部分,与陶嘉月无关的那部分。
陈疏安低头看着我,双唇轻微地颤抖着。
我离他很近,近到可以感到他的呼吸,轻而急促地扑在我耳边发丝,像是极力掩饰着的慌张。
……
门外传来脚步声。
还有碧涵的声音:“岑儿你怎么站在这里?大小姐呢,大人有急事找她呢!”
岑儿连忙来敲门。
陈疏安连忙后退,靠在墙边。
我也连忙坐下,端起那杯空了的茶水,放在嘴边,才允了岑儿和碧涵入内。
碧涵进门见陈疏安,略略吃惊了一下,才对我道:“大小姐,大人让您现在去一下前厅。”她再对着陈疏安,“对,大人也找您。”
我应下,又看向陈疏安,冷笑道:“陈疏安,你去吧,也好好想想吧。”
陈疏安低着头,揖礼退下。
碧涵不安问:“大小姐,陈疏安他犯了什么错?”
我想起碧涵对陈疏安的那番相问,双眼不由变得酸涩。
依陈疏安的性子,我知他并不会对我有任何交代。而这事,本来就不会有任何后果,也不必有任何交代。
我的不甘心其实没有任何价值和意义。
我将那把短剑放在碧涵手中,叮嘱道:“后日我嫁入东宫,这剑也不能带去,既然是你救命恩人的,便送给你吧,望你能早日找到他。”
碧涵握着剑:“可这不是太子殿下送给您的定情信物吗?”
对,我说过是“定情信物”,而她自动代入了肖琸。
陶嘉月的情人只有肖琸,唯有肖琸。她的一生本就当如此简单,连感情世界都只容得了一人。
“大小姐,这恐怕不行吧,”岑儿拿着衣衫,本准备给我换装,立马上前阻止,“这剑,这剑不能送人!”
碧涵迟疑而尴尬,但还是把剑放回桌上,朝我揖礼,道:“大小姐,夫人嘱我去厨房备今晚小食,您尽快去见大人吧。”
说罢,她退出房间。
岑儿走到我跟前,一边为我系腰带一边问道:“这剑不是陈疏安给您的吗?怎变成了‘定情信物’?”
她蹲下,我由她为我打整裙角。
突然间,她抬起头,万般不解而惊讶地问道:“大小姐,您该不是喜欢上陈疏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