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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
      【“师公!”
      琼华承天剑台,竹榻之上须发皆白的老者盘膝而坐,抬手轻抚面前少年光滑长发。
      “师公……承天台炎热酷寒,对您病体有害无益,师公请回剑阁歇息吧!”
      “傻小子……别哭,修道之人岂不明白生生死死的道理?”吐出浊重叹息,老者双眼微阖,“命数如此,强争无用。我宗炼一生铸剑,今日大限将到,在此离世,也是死得其所。只是,我尚有一事,叮嘱与你。”
      “师公但有所命,紫英无所不从!”
      “……”注目面前名为师徒,实如父子的清秀少年,老者口唇微动,“你有一位师叔,道号玄霄。”
      “玄……霄?”
      “异日若能相见,但凡他之请托,不问缘由,务须尽心竭力、为他达成。”
      老者话毕,手掌微微僵硬,似有似无的目光流转,投注前往剑林禁地的小径之上。而俯伏在他膝头落泪的少年,却并未觉察。】

      “难道,师叔当年受寒冰封印之时……并未入魔?”
      心头寒冷,白发青年肩头不住颤动,“如此说来……”
      “……我不知晓……”
      女子低言,语声沉没在冰冷海流之中,更显孤寂,“玄霆与玄霄不和,我对他话中不实之处,已有察觉,奈何因一己私心……并未点破。”
      “师叔为何从未辩白?”
      “……以宗炼长老说法,他入魔只是时日差别。只是我未曾料到,时隔十九年,再度现世,他竟与当年判若两人……”
      忆及一身散发寒冰烈火两重煞气、满目冰冷杀意的狂傲男子,夙瑶不禁心头剧烈颤抖——“是我愧对师弟……紫英,你莫问了。五百年天罚之期漫漫,过往的恩仇对错,留我再独自彻悟吧。”
      默然片刻,轻轻答了一声“是”,慕容紫英再次问道:“只是弟子有要事非找寻玄霄师叔不可,他脱身之后去往何处,掌门可否示下?”
      “……我并不知晓,玄霄如今已有弑神之能,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往,只是望舒不在,羲和剑气焚身之苦于他并未稍减,你去往各地极寒之处寻访,或有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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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零七天。”
      蹲在简陋茅屋的木门之前,双眼不能视物的青年手持碳条,无比认真地在门上划下一个记号,抓抓头发,大声叹气。
      “练了这么久才学好,我真是笨——只是,如果早知道我能够御剑,梦璃就会走,我、我还不如慢点学的好。”
      似是有些沮丧,青年盘膝坐在门口,双手揉眼。青鸾峰上暖融融的阳光笼罩在他身上,一片金黄。
      他这么呆坐了片刻,并不知晓此时正有人在数步之外,淡淡注目自己。
      ——“天河。”
      开口唤他名字的声音,似水微沉,宁静悦耳。青年侧过了头,忽地瞪大了圆圆的双眼。
      “大、大哥?!”云天河从地上跳起,循声直扑过去,长发白袍的男子微摊双手,任凭对方胡乱冲来,如小兽般一头撞进自己怀中。
      “真的是你!”
      耳听天河一声欢呼,玄霄极淡地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短翘的棕发,“见我真有这么高兴么?”
      “高兴!当然高兴!”天河退开半步,揉揉鼻子,“再见到大哥高兴……更高兴的是……大哥你变回来了。”
      “哦?”
      “就是……你没有被羲和剑气扰心的时候,在禁地的冰柱里的样子。大哥说过……如师如父,如兄如弟!”
      “呵……原来如此。”
      玄霄并不介意,只是轻飘飘一句回答。云天河感觉极为敏锐,虽然眼不能视物,耳听那人声音,感觉那人气息,往日寂静一片的冰窟之中,淡雅蕴籍的人影自然浮上心头,不由得又向玄霄靠近了去,拉住那人手掌,很是依恋。

      “大哥,你是从东海到这里来?我最近都不在青鸾峰住,连粮食也没备下……我去猎山猪烤来吃好不好?”
      黄山风光秀丽,云天河拉着那人随性漫步,他与玄霄久别重逢,很是欢欣雀跃,不觉又流露出少年时无忧无虑的欢颜。
      冷峻男子闻言,不禁一笑,“我已辟谷多年,并不吃烟火食物。你若是肚子饿,随我下山买些吃食就是了。”
      天河挠挠头,“那,不如大哥陪我回昆仑山?”
      “你近日在昆仑山居住?可是和慕容紫英一起?”
      玄霄随口发问,云天河似乎想起什么似的,急忙说道:“差点忘记告诉大哥!紫英已重建了琼华派,就在昆仑山落照峰。大哥你……”
      玄霄似是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仅只一笑,冷然说道:“琼华一派与你大哥早无干系,那些陈年旧事,无须再提。”
      天河满腔热望给他生生堵了回去,立时萎蔫下来,垂头“哦”了一声。玄霄安抚一般轻拍他肩头,“你放心,虽然眼下你眼睛不能视物,大哥一定设法为你医好,到时你便可如当年一般,尽情去做自己心想之事。”
      云天河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没什么,我这样其实也挺好。”
      玄霄笑了笑,久久不语,眼看夕阳落照,一片金红,忽而开口说道:“带我去看看你爹娘的墓室。”
      “墓室?啊……爹、爹和娘的墓室被我一剑劈坏,如今尽是碎石阻路,进不去了!”
      “无妨。我看此处山涵水灵,凝聚地脉寒气,你爹一定在地下建有冰室,你带我前去入口即可。”
      “大哥,你肯去看爹的墓,一定是原谅他了。我爹在阴间知道,肯定高兴。”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云天青并未负我,所谓谅解与否,又何须在意。”
      默然片刻,白袍男子淡漠一语,不着喜怒,云天河性情单纯,再揣摩不透眼前自己这位大哥的心思,只得乖乖带路,一路向石沉溪洞而去。

      “涛山阻绝秦帝船……”
      冰室昏暗,仅有壁生苔藓的磷光,幽幽如燃。云天河把当年云天青冰壁题诗念给玄霄知道,那名男子听过之后,反复低咏了两遍,思绪杳然不知所归。
      云天河看着他煞是担心,“大哥,这诗是不是不好?”
      玄霄收回目光,微微一笑,“何出此言?”
      “菱纱将死的时候,便念着这诗出神。我告诉梦璃,她听了很久不理睬我……现在你也……”
      “哈,傻小子。”
      玄霄轻拂长发,闭目说道:“诗很好,哀而不伤,苍冷潇洒,确实是你爹的手笔。”
      云天河性情质朴天然,从未劳神想过什么是悲伤什么是潇洒,听得玄霄说哀而不伤,更是如坠五里雾里,丝毫不明所以。
      玄霄手掌轻探,修洁五指轻触面前玄冰壁垒,“你何不将韩菱纱一并葬在此处?”
      天河一愣,继而微微偏头,“菱纱说这坟墓修得不好……她也叮嘱过的,就算寒冰能保持尸体不腐,终究也不过留下无用皮囊,不如化灰归去,干干净净。”
      白袍男子闻言,眼中淡淡闪过一线清光。玄霄无声一笑,依旧慢慢抚摸面前寒冷冰墙,眉眼之间漾出丝丝柔软,竟仿佛不胜爱惜。
      云天河在他身后,一时不敢打扰,只是心中暗暗地想道:“大哥和娘果然还是这样……那么,爹又怎么办?”
      在他对情爱懵懵懂懂的心里,对父母终究还是更看重父亲,对于连印象也没留下的娘亲,有时便不想那么多了。

      在玄霄眼里,云天河的相貌,终究是像云天青多些。夙玉柔弱抑郁的模样,在这刚健青年身上,已淡得多了。
      昔年在相识的剑林禁地当中,他望着云天河澄净容颜,忽地心生一念,在冰柱之内,柔声问那名少年道:“在这里呆得久了,你冷么?”
      那少年开颜一笑,“陪大哥说话,我怎么会冷?”
      他笑容极灿烂,一时竟如同手中带来的凤凰花,缭乱人眼。
      ——“陪师兄说话,我怎么会冷?”
      恍然旧识容颜,慧黠微笑,漆黑眼眸,慢声细语。
      玄霄明白,他极喜爱云天河,是因为少年实在并不似他那生身的父亲。

      “爹很怕冷,除了夏天,都只待在点了火炉的屋内。死前他常咳嗽,吐出来的都是血。”
      少年曾经如此对他絮絮说道,并不见悲伤——活着的东西都是要死的,所以没什么了不起。那时天河能够理直气壮地说出的,仍是父亲淡然一句似是而非的教诲。
      玄霄扶着冰壁,终于开口,“我要在这里住一段时日。”
      “什么!?”
      天河听他这么说,一阵吃惊,“大哥你要……住在石沉溪洞?”
      玄霄一手轻抬,制止少年反驳之词,“无妨。我素来体热,住在这玄冰洞窟之中,对我修为只有益处——望舒何在?”
      他话锋陡转,云天河一时反应不来,怔忪了片刻,“那把剑?几日前我交给紫英了。”
      “给了他?”
      “宗炼长老说这两把剑都会扰乱人心,紫英拿去,说是他师公的遗志,定要找出解决之道,到时,大哥你也不必再受羲和的折磨。”
      他说的诚恳,玄霄却深深皱起眉头,面上浮出冷讽嘲笑。云天河察觉玄霄不悦,不禁有些讷讷,他看得出大哥甚至有些厌烦紫英,以致话题涉及那人,玄霄性子便会有些喜怒不定,然而究竟为何,他却并不明白。
      “……你大哥无能,未能根绝阳炎噬心遗患。”玄霄神色微瞑,“可也不至于要受后辈恩惠。”
      “大哥!”无词以对,青年急躁揉着满头短发,闷闷说道:“前辈后辈?哪有这么重要?你自己不也说过,你不在乎什么礼法制度?”
      他这样嚷着,年长男子却只是不语,面色如水,一副不可动摇神态。
      这时,石沉溪洞之内传入一阵清悠剑鸣,玄霄微微抬眸,云天河解释道:“是紫英来了,鸣剑向我示意。”
      他正说话间,却警觉身侧男子气息之中夹杂了一丝淡薄杀气,耳听玄霄一声低哼,洞府之内立时炙热炎气流溢。

      “天河……”
      随着沉稳的脚步声响,清透悦耳嗓音响起,慕容紫英身负寒玉剑匣,飘然入内。
      “师叔在上,请恕弟子失礼。”
      淡然向玄霄一躬,紫英对于这名百年前令琼华毁于一旦的男子出现在此,似乎并不意外。云天河此刻只觉大哥周身气息几番急剧波动,他眼不能视物,看不到玄霄面上神色,不由内心暗自焦急。
      “何必拘桎?”
      背负双手,玄霄冷然答对:“我乃是心魔深重的狂悖之徒,你如此提防试探,并不为过。”——云天河虽茫然不知,玄霄对于慕容紫英以望舒引羲和共鸣、试探自己神思之事,却一口道破。
      紫英微微垂眸:“请师叔恕罪。”
      玄霄剑般目光在他面上扫过,冷然说道:“天河出去,你留下,我有事问你。”
      “大哥,你不可为难紫英。”
      “天河,无妨,就依玄霄师叔吩咐。”
      走上前来与云天河并肩,慕容紫英仍旧如玄霄初见之时一般,待长辈甚为柔顺。冷傲男子轻甩袍袖,似是满面不屑之意。

      注视天河慢慢步出石沉溪洞,紫英尚未回神,耳边便是玄霄极冷声音。
      “慕容紫英,你携望舒去了哪里?是谁以驭星之法改你命格?谁令你成此剑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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