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赵以

3、第 3 章

　　次日早上，因为王程龙说要去采访，罗一便没去公司。

　　等到快十点，她才收到王程龙的微信：

　　【下来吧，我到了，在你小区门口。】

　　她到了小区门口，却没看见那辆熟悉的银灰色奥迪。

　　视线逡巡片刻，才发现王程龙在马路对面，旁边停着一辆电动车。

　　罗一朝他跑过去，笑问：“换车啦？”

　　王程龙耸耸肩，“拍摄需要。”

　　然后把车钥匙扔给罗一，“今天你载我。”

　　王程龙扛着摄像机跨上后座，问：“知道榆关菜场在哪吗？”

　　“知道，但我是个路痴，搞不清楚路线，需要你给我指路。”

　　王程龙失笑，“那你也是厉害了。”

　　于是两人一路配合，终于在十点半之前磕磕绊绊地赶到了榆关菜场。

　　罗一把电动车停在路边，跟着王程龙走进去。

　　榆关菜场是榆城规模最大也是最正规的菜市场，里面分好几区，有门店、有露天摊贩、有批发市场、也有室内菜场，东西南北的进出口都设了十几个，整个菜市场的范围囊括这条街近一半的长度。

　　但王程龙进去之后驾轻就熟地直奔目的地，每一次拐弯和前进都不带丝毫犹豫，还有不少人跟他打招呼。

　　罗一跟在他身后，不由得惊叹和佩服。

　　他好像对榆城十分熟悉了解，认识的人也多，交际能力特别强。

　　两人最终来到肉食区，看着那一头头粉色的猪被开膛破肚倒挂在钩子上，视线冲击强烈，罗一觉得有点反胃。

　　王程龙架起摄像机靠近一个蹲在角落捡剩骨头的女人。

　　那女人穿着灰色短袖、宽松的黑色休闲裤，长发用一个皮筋松松挽在脑后。

　　察觉到王程龙的到来，她扭头微笑着打招呼。

　　长相娇媚，化着浓妆，指甲染成红色，脚踩人字拖。

　　罗一有些意外，因为她的外貌给人的感觉不属于通常印象中善良有爱心、会救助流浪动物的类型。

　　何况她现在正在用那只点染了蔻红的手去捡剩骨头，而且没带手套，看上去非常违和。

　　她捡够了两袋子才起身，期间王程龙一边拍摄一边跟她对话，朋友聊天的语气，很多话题自然流露，完全不似前夜罗一和叔叔对话时始终弥漫的尴尬而僵硬的气氛。

　　罗一也在他们的对话中得知了女人的名字——付金金。

　　袋子里的骨头应该很重，罗一看见塑料袋被撑得紧绷，付金金一手提一袋，手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

　　她想要帮忙，被付金金拒绝了，“没事的，我自己可以。”

　　王程龙悄悄在罗一耳边道：“你注意她的手腕，之前骨折过，现在还没完全恢复。”

　　罗一惊讶，“那她还提那么重的东西，不要我帮忙。”

　　王程龙叹口气，“唉，她都已经习惯了，毕竟外人能帮的次数有限，可是她每天如此，经年累月。”

　　-

　　付金金是骑电动车来的，罗一便载着王程龙缀在她身后不远处，方便王程龙拍摄，摄像机里一路都是呼呼的风声。

　　到付金金家时已经中午了，她简单做了点饭菜招待两人，然后还要继续给流浪动物们做饭、准备狗粮猫粮。

　　下午，两人跟着她去给流浪动物送饭。

　　这些动物都分布在不同地方，有些跨越好几个区，付金金需要不停奔波。

　　罗一从王程龙那里得知，付金金今年三十，离异，因为没有孩子，而且她花了很多钱助养流浪动物，丈夫最终决定跟她离婚，她现在独居，经营一家水果店，每个月挣的钱只够她和猫猫狗狗们生活。

　　她租了几间房收养了一些狗狗，但是流浪动物太多了，她根本收养不过来，而且也没有那个经济条件，所以只能每天分批给它们送饭，还细心地准备骨头、饭菜、饲料三种。

　　付金金照顾的这些动物都被她带去宠物医院做过了绝育，她也会定期给它们洗澡。

　　“有时候也想过放弃，太苦了，但是每天早上起来想到那么多张嗷嗷待哺的嘴，我就不忍心。”

　　付金金走在一条石子路上，两只手各拎着三大袋食材，手都被勒红了。

　　罗一沉默地听她和王程龙对话，在手机上记录关键词。

　　这里是一片荒芜的工地，她一出现，吆喝了几声，便冲出来一大群流浪狗，它们狂吠着围在她身边。

　　罗一和王程龙远远站着，望着这一幕。

　　王程龙对她道：“动物和人不同，人生病了可以去医院，这些没人管的流浪动物病了就只能等死。”

　　猫和狗也不同，流浪狗们总是好几只聚在一起，一喊它们就出来了，但是猫比较孤僻，总是独来独往，付金金每次寻找它们都要费好一番功夫。

　　而且是把猫粮悄悄放在那里就转身离开，它们警惕心较高，人在的时候不会上前。

　　送完饭之后，付金金带他们来到一条偏僻的老巷，这里快拆迁了，巷子尽头只剩一户人家，是对七十多岁的老夫妻。

　　付金金在阿婆这里租了间仓库，将之前不慎感染上狗瘟的几只小家伙隔离在这里。

　　屋门一打开，一股恶臭便蔓延出来。

　　王程龙见罗一小脸皱成了一团，笑笑，说：“要不你在外面等着吧，我跟她进去就行了，到时候你看录像。”

　　“不了，我也一起。”

　　罗一憋住气，刚要上前，被王程龙拦住。

　　“别憋气，要不一会儿忍不住猛吸一口，更受不了。”

　　罗一：“……”

　　几人进了屋，里面全是狗屎，味道臭得令人几欲窒息。

　　付金金却还面不改色地扫地、拖地、喂食。

　　罗一再看一眼王程龙，也是面不改色的。

　　又努力坚持了一会儿，她脸都白了。

　　王程龙瞥她一眼，“你赶紧出去，我怕你等会儿被熏晕了。”

　　罗一冲出去，深吸一口气，在外面等了会儿，遇见了出来倒垃圾的房东奶奶，她拉着罗一对付金金好一顿夸：“……哎呀，金金可真是个好姑娘啊，我就没见过现在还有这么有爱心的年轻姑娘，你们真该给她上电视的呀。”

　　付金金和王程龙出来时，正听见这句话，她有些不好意思，“嗐，上什么电视呀。”

　　其实之前有电视台的人来找过她，但是被她拒绝了。

　　这次同意采访，也是看在王程龙的面子上。

　　王程龙公司之前是做宠物资讯的，和付金金有过接触，帮过她几次忙。

　　一整天下来，此时都夕阳西下了，付金金才能停歇片刻。

　　罗一有些疑惑，问王程龙，“她这一整天都在照顾流浪动物，哪有时间经营水果店啊。”

　　王程龙活动一下一直架着摄像机的手臂，说：“她在朋友圈更新动态，等人下订单，然后发货。”

　　“喔。”

　　-

　　晚上王程龙说请吃饭，带着她们去了一家私房菜馆。

　　席间付金金也倾诉了很多苦恼，因为她现在在榆城流浪动物圈比较出名，所以很多人遇见流浪动物都找她。

　　时常有陌生人加她的微信，给她发消息说：【欸，我在XX路发现了一只流浪狗，你要不要啊，你不要我就不管了啊。】

　　或者有人自己家养了很多年的动物病了、老了，就给付金金发信息：【你要不要这只狗/猫，你不要我就扔了。】

　　她身在好几个流浪动物群里，群里每天都有哪里又出现了流浪动物的消息，但总是说的人多，真正花钱花精力去收养助养的极少。

　　王程龙闻言淡淡道：“人性如此，看客颇多。”

　　付金金的语气委屈又无奈，“唉，他们好像总以为我有花不完的钱，还有半个地球那么大的院子可以养。”

　　王程龙安慰她，“你以后也不要太辛苦了，别什么事情都自己扛，遇见不好解决的及时联系我，我这边还有很多宠物医院的资源，他们很多也在做一些流浪动物的救助工作。”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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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饭，王程龙送罗一回家，问她：“今天一天有什么感受？”

　　罗一想了想，道：“做好人真难。”

　　这会儿不需要拍摄，换成了王程龙载罗一，他的声音从前面飘过来：“做好人当然难，恶人永远有理，并且视好人的善良为理所当然。当你对这个世界善良，却发现别人并不会同样回报你，你对别人说谢谢、说对不起，他可能上来就骂你祖宗。”

　　罗一努努嘴：“做恶人好像比较轻松，我有时候在电视上看到那些恶人逞凶斗狠，六亲不顾，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还有点羡慕呢。我也想当个没心没肺的恶人，但是做不到。”

　　前方红灯，王程龙将车停在斑马线前，头微侧了一下，“你相不相信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居多？”

　　罗一摇头，“我不信。”

　　王程龙便笑了，“小屁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