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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第一章桃夭一支出宫墙
      在她眼里,他是个华贵得像只雪貂、叵测得像只狐狸的少年人。
      乍逢初见,他们并不知道对方是谁,鸦芙蓉也从没告诉过他自己是当今夜郎王的独生女儿,夜郎国唯一的公主。好在明夷本就闷骚、不喜八卦,素常寡言少语,有惜字如金的毛病。他不问,鸦芙蓉也乐得不说。
      鸦芙蓉曾经同别的少年人约会过,但没有一个像明夷一样叫人怦然心动。
      他有一张年少的脸,却有一双深邃机敏的眼睛。那双眼睛不笑的时候冷酷无情,笑起来又很温暖,似乎世界忽然便亮了。站在他面前,叫人手足无措,让鸦芙蓉头一次忘记自己是个公主,她只记得自己像世界上千万个女孩子遇着心上人一样,心口扑通扑通跳得仿佛快要晕过去。结果她非但没有晕倒,反而厚着脸皮小心翼翼道:“你……你好。”
      他一怔,随即放下弓箭,向她伸出手,“你后面就是悬崖,站在那里很危险。”
      他们邂逅的经历十分离谱,相当煽情。从那以后,鸦芙蓉再也没有去认识别的男孩子。她的母亲曾经说过,她那去世已久的父亲便是温润如玉、丰神俊朗的一个人。在她心里,这两个词拿来形容明夷一点也不为过。说不定他与自己那从未谋面的父亲年轻时相当神似呢。
      她现在大约可以明白母亲对父亲一直念念不忘的原因了。
      长空如洗夏云骄,适逢烈阳正中天。看看已至林海边缘,鸦芙蓉顺着陡峭长坡一路走下来。坡下的溪流被日光照耀,泛着银光,炫人眼目。此刻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她已迟了约会的时辰。
      枝繁叶茂的青松下似有只蜷身而卧的白狐狸,近前之后财发现那不是狐狸,而是个正打瞌睡的人。她看他似乎睡熟了,就蹑手蹑脚的挨近他。明夷少有的睡得极沉,一动不动。鸦芙蓉伸长脖颈预备偷偷吻下去。
      忽听他说道:“要是被你亲了,我还能活命吗?”
      “装蒜!”
      鸦芙蓉别过脸,朝身畔开得正盛的野山茶呵口气。那花便如遭受霜害,顷刻冰冻,四分五裂。如若不是因为体质荏弱,不宜习武,母亲也就不必自幼教她以服毒来炼毒,结果成了百毒不侵但呼吸间却会释放毒素的古怪体质。寻常人如若知道她这毛病或知道她的身份,都会害怕,避之唯恐不及。只有明夷完全不怕她。
      鸦芙蓉笑嘻嘻道:“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的弓箭百发百中,目力那么好,有没有借助过这种先天优势偷看女人洗澡?”
      “没有!”
      “没有就没有,不用那么大声吧。”
      他双眉一挑,“我没那么有空,也没那么无聊。”
      鸦芙蓉黛眉微蹙,“哼”了一声,转移话题,“今天秦国派遣使者拜见国君,这件事你还没听说吧?”
      “喔?”

      鸦芙蓉可不是“听说”,那个胆大妄为的秦国使臣觐见母皇陛下时,她就在现场。把这件稀奇古怪又一波三折的事从头至尾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如若真要说起来,她年纪离着继承国王之位还差了那么一点点。不过自年幼时起,夜郎王药罗歌就已有意开始训练她临朝听政。因为夜郎并不排斥女子继位,所以作为唯一的公主,她自然会被视为王储。即使她不喜欢,亦不愿意,也必须要在毛毡上坐上一上午。而往往听到的不是“谁家的女儿要嫁谁家的儿子,以稳定我朝堂大局”,就是“谁家的地盘发了大水,冲垮了城墙应该请人来修葺”,再不然就是“我们应该在柯洛倮姆(意即中央大城)的市集上多修几座公用茅房,以免外国来的商贩无处如厕”。
      以前,鸦芙蓉总以为一国之君,当是个尊贵且威风的职业。正如她对母亲的印象,永远是明丽耀眼,一派从容。但母亲素来公务缠身,早出晚不归。鸦芙蓉记忆中与她待在一起的时间,恐怕还不及亚蛮来得多。亚蛮是条蚺蟒,也是母亲养了二十年的宠物,长半丈有余,体重将近一个半的成年男子。后来母亲实在太忙,这条大蛇便成了她的玩伴。她不曾习武,又时常出宫,有这样一条蟒蛇跟随左右,寻常宵小之辈便不敢近身。而夏天搂着它睡觉更是凉爽无比,一夜好梦。
      秦王遣使入夜郎是外交上的一件大事。两国国君从前互无通交之谊,强秦一统中原,其势正当鼎盛。药罗歌自然十分重视,事前便召她入内,叫她座在王座之下,并叮嘱她未经允可不可说话。
      鸦芙蓉耐不住好奇,将纱缦撩起一角。只见那人自外入内,不慌不忙来到阶前。时值午后,阳光丝丝缕缕自外透入,他像是浸在一圈光晕里。恬淡却不庸常,气派恢宏,三分温和,三分雅致还有三分彬彬有礼。忽然,母亲搭在她臂上的右手紧了紧。她还从没看到过母亲有那种表情,仿佛心脏骤停,几乎窒息,整个人僵在王座之上。
      鸦芙蓉顺着母亲的目光望去,那人穿一身白色衣衫,模样似有几分眼熟。不过又实在想不起在哪里有缘得见。鸦芙蓉想了好久才忆起,这分眼熟不正是所谓的“神采卓然,风仪落落”吗?正是阿妈用来形容她素未谋面阿爹的词语。
      一别经年,恍然如梦。
      几分伤心几分痴,一寸相思一寸灰。
      “秦国皇子扶苏,参见夜郎王。”
      鸦芙蓉禁不住低低“啊”了一声,为了瞧得真切些,将脖子向外探出。恰好扶苏抬头,两人目光相遇,他冲她微微一笑,“小姑娘你是在看我吗?其实我也在看你。”
      鸦芙蓉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俏脸发红,立时缩回颈项。偷眼去瞧母亲,却发现母亲那瞬间发亮的眸子重又黯淡下来,恢复了一国之君的王者威严。她漠然的说道:“强秦乃大国,不过与夜郎相距远矣,以往既无兄弟之盟,亦非通国之好。秦王遣使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
      扶苏仍是温温文文,不紧不慢的道:“父王想向夜郎王求取一样东西。”
      “秦地疆域辽阔,地广物博。夜郎不过西夷一隅,不足与之并论。倘若秦地没有的东西,夜郎自然也不会有。”
      未开口即被拒绝,换了别人脸色一定会很尴尬。然而这位秦国皇子似乎并未气馁,接口道:“夜郎有而秦地没有的东西,眼前就有一样。”
      他说着,转向茫然不知所以的鸦芙蓉,“在下在秦地,可不曾见过这般秀丽可爱的姑娘。”
      鸦芙蓉心中立即道了声“高明!”天下的奉承话,无人不爱听。但要知道像夜郎王药罗歌这样高傲刚强的君主,自然不会喜欢卖弄唇舌的谄媚之人。他不去夸赞国君众所周知的美貌,转而称赞公主殿下,正是既光明正大的拍了马屁,又切合了母亲宠爱子女的心情。机变不逾分,反应可谓快到极点。难怪始皇帝嬴政会派这个儿子做使者,果真是个八面玲珑的角色。他只这么一句话,原本剑拔弩张的局面顿时缓和了几分。纱幕后的药罗歌也悄然笑了笑,微微颔首,道:“你很会说话,我就破例给你一次机会。秦王所求为何?”
      “父王听说夜郎世代相传延年长生之法,想向国君借取仙方一观。”
      鸦芙蓉吓了一跳,想不到他会提出这种要求。殿上侍从与婢女也齐齐变了脸色,顷刻间大殿内寂静无声,全都替这身着白衫的年轻皇子捏了把汗。
      夜郎王药罗歌一字一句道:“这种事,你们从哪里听来?”
      “父皇曾遣徐福携五百童男女入东海,经年未返。于是诏告天下寻觅长生不死之药。有位苗女节下榜文,口称夜郎子民,并说夜郎世代相传此秘方,只需遣使前往即可。”
      “那位苗女什么模样?”
      “……她行踪神秘,未露真容,只闻其声,没人见过真人。”
      药罗歌冷哼一声:“凭着几句捕风捉影的谣传,秦王便向夜郎提出这等无礼要求。如若不予,秦国便要挥师南犯,以武力劫夺吗?”
      扶苏低头沉吟片刻,郑重说道:“父王志在必得,假如届时当真动兵,两国交锋,便是血流成河,尸骸如山,黎民百姓不免要受荼毒。恳请陛下三思。”
      药罗歌愤然起身,“秦国所求非分,名为求取,实为逼压。夜郎疆域虽不及强秦之大,却也不会任人勒索。来人,将他拿下。”
      左右侍从一哄而上,不料扶苏竟抢前两步,一脚踏上台阶,提起纵声,“陛下,你我已在五步距离之内了!”
      “又怎样呢?”
      “五步以外,陛下坐拥重兵,声势自然非我所及。不过五步以内,陛下就没有这种优势。”
      这句话翻译成白话就是:我们距离这么近,逼急了,我就跟你拼命。
      药罗歌不慌不忙问道:“你这是效法曹沫、毛遂之流,恃勇力以慑君王吗?”
      “是。”
      夜郎王的反应却完全出乎扶苏意料。她的回答是:“光说不动手,不算有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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