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溟》饮南溪

1、事起

　　“天煌煌，地煌煌，纪家出了个败家郎。江茫茫，水茫茫，京城再无纪家郎。”
　　在残颓的落魄宅邸旁，一群孩童正唱着歌谣。已是春雨如酥的季节，唯独这座宅邸没有生气。忽然，府门中的一块阴影动了。一个灰衣男子转瞬走进府内，等男子走进正堂，才将头上的帷帽栽下，露出一张疲惫的脸庞。便是过去京城里的美娇娘看到，都会自愧不如的秋水长眸，此刻也是没了神气。男子颓然跪倒在地上，朝着像是被剑砍断的茶几磕了三个头。
　　“孩儿不孝，让家门破碎，可即便换成如今的我，孩儿依旧会那样做，还望父亲母亲原谅。”男子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这时，房梁上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纪大公子，终于舍得回来了？”
　　灰衣男子愣愣地站在原地，良久不敢抬起头来。房梁上的人也不说话，静静地等着下文。不知过了多久，灰衣男子慢慢抬起头。又等了良久，才开声到：“这天下，还好吗......”
　　斯人梦幻泡影，如一枕黄粱。
　　那是十年前的京城。
　　“天煌煌，地煌煌，纪家出了个少年郎。白衣白马白如意，怎叫小娘不痴狂。”
　　在大隋的地界里边啊，最繁华的要数大隋京城神武城。而这神武城内除了遥不可及的皇宫外，就要数这纪将军府最是富丽堂皇。纪夫人喜好救济穷人，便是落魄乞丐也能在这府门前歇会脚，领上一两个热馒头。一群孩童唱着最流行的童谣，跑过府门口。府门中正有一男子走出。男子身形修长，一身琉璃白袍，仿若尘世中的谪仙人，一张连女儿家看着都要自觉形惭的绝美面庞，尤其是那一双秋水长眸，更是让那烟柳坊的姑娘家啊，朝思暮想，恨不能同房。
　　“纪萧，纪萧，等等我。你把你的书童忘在家了。”一个身着蓝衣的小孩童抱着书箱，气喘吁吁地往外跑，嘴里还塞着块绿豆糕。
　　白衣男子回头一笑，道：“子瑜跑慢些，先生说行之有姿，食之有时。你看看，虽然你年纪小，可也是少不了一顿板子的。”
　　子瑜看着自家公子微笑的脸庞，愣了一愣，昨天刚学的词就印在了脑海里，叫什么如沐春风。
　　纪府出门左行过两个街道，便是国子监，是大隋朝官认的最高儒家学府。在大隋朝共有十二个儒家书院，唯有国子监入学门槛极高，得是有二品之上的官家子弟才可入学，又称荫学。自国子监结业后的学生，也是参加单独特设的考试，与外面的科举会考不同，称为京试。京试中前三甲可直入殿试，由当今皇上出题考试，于科举殿试无异。
　　纪萧正走到国子监门口，斜眼里窜出一个身影，一把搂住纪萧的肩头。子瑜吓了一跳，一句“大胆”已到嘴边，看清来人后，又生生咽了下去，换成一句“洛公子好。”来人朝着子瑜咧嘴一笑，回头朝着纪萧挤了挤眉头，道：“纪萧，这次你一定要救我，昨天先生教的那句什么君子乎，当立浊浊尘世，道清醒之言。又说什么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这不就躬行了一下，我娘已经拿着祖传宝刀，追我到这了。”
　　纪萧哑然失笑，“你是不是又去了烟柳坊，找了几个姑娘家立你的浊浊尘世去了。”
　　洛垚用折扇戳了戳头巾，一副欣慰的样子，“知我者，纪公子也。”
　　正在这时，身后一剽悍妇人，手中拿着一把紫金镶玉宝刀，急匆匆地冲过来，嘴里嚷道：“小兔崽子，你给我过来，看老娘不一刀子剁了你的命根子，把你扔进烟柳坊当个兔儿爷，省得你三天两头往里钻。”
　　洛垚一把将纪萧推到妇人跟前，撒腿便往国子监内跑。
　　“娘啊，你把我剁了，谁给你抱孙子呢。咱洛府三代单传要是绝了后，可使不得。”话音未落，便不见人影。妇人驻地插了插腰，气呼呼地转身离去。
　　大隋边境，落阳城。这里常年风沙，遮天蔽日，所以取名落阳。风声中，夹杂着马蹄声，声音慢慢逼近，震耳欲聋。
　　“将军，如今落阳式微，折霞、孤瞻二城已陷，再无援军。胡人势猛，我们只能退守颖川，才能保我军周全。”
　　“将军，颖川城天险自居，百年来胡人从未能攻下，弃落阳这些边陲要塞虽是事不得已，也无谓大局啊。”
　　营帐内，一少年将军，突然起身，往帐外走去。两旁副将劝之不住，只能摇头跟上。少年拎起身旁银白的梨花枪，朝着前方指了一指，问道：“三十年前，我大隋纪将军，曾打到胡人哪里？”
　　副将想了想，说道：“当年纪将军孤军深入三千里，直至胡人大辽主城外五十里外。河坊，廊官一带都属大隋。”
　　少年一把将手中的地图扔在副将面前，说道：“这三十年来，只守不攻，退让城池，再退都退到大隋京城里去了。以前我不管，以后的大隋边军，只可进，不可退！那些死去的将士们，他们的血还没寒，以后也会热着！”
　　说罢，少年将军提枪跨马，朝城门处飞驰，枪上青色罡气撕破气流，琤琤作响。少年提气喊道，声音响彻整个落阳城。“大隋，枪起！”
　　一旁副将苦笑，喃喃道：“此般雄浑功力，殷将军真是少年英才，十六岁便官拜神威将军，武境更是入了金刚下境，吾等不能及也。
　　这时，所有的将士都聚集到了少年身后。殷家军都着虎盔狼甲，手中一杆银枪。城门开的一霎，皆高呼出声：“大隋，枪起！”
　　世人习武共分三境，破山、金刚、开天。每境又分上、中、下三阶，与佛道儒修心士不同，武人一境与一境之间如隔高山，天壤之别。传说开天境的武人曾只手扯下星辰做酒杯，天上仙人不敢高声语。而佛道儒三家则以修心为主，以天地变化，借气运天象善自身。境界也分三境，神游、太玄、谪仙。大成之人，佛门号尊者，道观称仙长，儒家为圣人，自是冯虚御风，以求天道。
　　大隋西部，蜀中城。蜀中城天险自成，驿路难通。又以江湖势力唐家堡为大，官府势力犹未胜之。地属偏远，朝廷也睁眼闭眼，任其势大。唐门中人，制木傀，善暗器，半人半影，百米外取人首级，不可以寻常武夫境看之。
　　正是午后清静时光，唐家堡入山石阶上正有一两唐门弟子挨阶打扫。山下走上来一个中年男人，男人穿着一件半旧的黄色长袍，一步一踱，漫不经心。唐门弟子看见，上前拦住。
　　“入唐家堡，需要唐门拜帖，无拜帖不可入内。”
　　男子听后，手中掏出一物，提上前去，笑道：“不知此物，算不算得上拜帖。”
　　唐门弟子接过一看，惊道：“这是腐肉苔，乃唐门内门绝密毒物，你怎么会．．．．．．”
　　话音未毕，他的身体就化为了一滩脓水。
　　一旁的弟子惊慌往堡中跑去，身后中年男人的声音遥遥传来。
　　“告诉唐啸月，就说唐啸风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唐家堡后院，一紫衣少年正叼着草根，躺在水池旁。一边一个紫衣少女，正在拨弄着池中的荷叶。粉雕玉琢的小脸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少年睁眼看了眼少女，笑道：“安妹，这次是师兄的错啦。此行任务可不是下山采购这般简单的活，是要去大隋京城面见一个官老爷。唐老爷子严肃的样子我还是头一次见，事关重大，下次师兄再带你下山玩啊。”
　　少女别过头去，“大骗子！上次也说是紧急任务，还说回山给我带糖葫芦。糖葫芦没见着，你身上的伤我可见了好几条。”
　　少年听后，起身摸了摸少女的头。“师兄答应你，等这次事后，去哪都带上安妹好不好。”
　　少女仍是不解气，不过声音却小了一些。“大骗子。”
　　突然，上空炸开了一个红色的烟花。少年紧张站起，嘴里喃喃道：“这是唐门最紧急的讯号，所有在外弟子看到都要回山援助，门中更是开启最高戒备。到底出了什么事。”
　　少女也跟着站起身，问道：“师兄，今天过节日吗，哪里来的烟花啊。”
　　少年回头对少女说道：“安妹，你回内院休息。我去前堂看看，我没来找你，你就别出来。听到没有！”
　　说完，少年一个燕子腾空，翻过墙头，往前院跑去。
　　唐门，大殿。一声声机括声，无数闪烁银光的暗器朝着慢慢走来的黄袍男子射去，暗器还未及身，便像无力支撑，落到地上。男子走过的地方，留下一具具尸体。唐啸风随手一道暗器，便有一个唐门弟子应声而倒，尸体堆积，直至大殿上。
　　此时唐门大殿中，站着三个人。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美貌妇人，还有一个七旬的老丈。见到唐啸风走来，中年男人大喝出声：“啸风，到了今天你依旧无法放下吗！”
　　“放下？当年我被逐出唐家堡的时候，可没有人问我放不放下！”
　　“唉。”一旁的老丈叹气出声。“啸风，当年之事是我的过错，与唐门无关，更与这些弟子无关。恩怨情仇，你我二人清算便是。”
　　唐啸风笑了笑：“唐老爷子，当初你们说我铸下大错，不可容忍，也念我天资不足，无大成之才，更是不及鹤立鸡群的兄长唐啸月，便将我逐出唐门。我今天来，不光是要告诉你们唐门从今天起绝名，还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你说对吧，兄长。”
　　唐啸月也是一阵叹息，随后手中折扇展开，说道：“回头吧，啸风。只要你现在离去，发誓今生用不上唐门，我可以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过。”
　　突然冷不丁的一阵鼓掌。唐啸风拍手道：“千机扇，真威风啊。自负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自知啊，兄长。”
　　就在此时，唐啸风身后突然出现一道道黑色的身影，黑色的斗笠与黑色的夜行衣以及左臂上蛛网一样的标记。
　　唐啸月吃惊道：“暗河！啸风你为什么要勾结大隋暗河，与大隋势力勾结是唐门最不可逾越的规矩！”
　　一道黑影发出“啧啧”的笑声。开口道：“原来唐家堡仍存复国之心啊，可是国都没了，一个江湖门阀还要痴心妄想吗？”
　　“今日，唐门之人，杀无赦！”
　　紫衣少年跑到大殿上，大殿已被毁得七七八八，残败不堪。唐啸月正被黑衣人拎住脖子举在手中，手中的千机扇掉在地上。黑衣人一把拧断了唐家堡主的脖子，随后往旁一扔。唐门中响彻着杀人与被杀的声音，少年捂住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就在一个时辰前还平静无事的唐门，转眼就遭灭门劫难。黑衣人朝着少年走过来，手中长剑轰鸣，剑气缭乱。他举起剑，一剑朝少年头上劈来，正在这时，一颗黑色的珠子射向黑衣人，随后炸开的火药引得黑衣人以剑气阻挡。唐老太爷飞身过来，一把夹起少年朝后院掠去。
　　到了后院，少年哭噎着把少女的房门打开。紫衣少女也被满身是血的唐老太爷吓到，不敢出声。唐老太爷运转一口气机，开口说道：“你们从密道下山，唐轩你记得一定要到大隋京城去见那个人。在大隋驿站对驿官说大雨不淋漓，陈酒不醉仙便可。他自然会领你去见你要见的人。记住，你们生是大陈的人，死也是大陈的野鬼。照顾好长安，这是她父亲唯一的愿望了。”
　　“我爹？我爹怎么了？”小长安哭出声来。
　　唐老太爷没有回答她的话，转身走进一个院子，在院子的墙壁上挪弄一番，一个暗道呈现在他们面前。唐老太爷扯住他们，一把将他们推进暗道。随后暗道的门缓缓关闭，关门声盖住了两人的哭声。
　　“记住，永远不要回唐门。”最后的声音隔着暗道传来。
　　不知道在暗道里走了多久，两人总算跌跌撞撞走了出来。出口在山脚很隐蔽的地方，少年拉着少女朝最近的村庄走去。少年察觉不对，抬头看去，天边隐隐约约有个东西飞了过来，是柄飞剑。飞剑转瞬即到跟前，一剑穿心便折返。
　　“不要！”少女抱着少年倒下的身躯，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想要将这场噩梦打醒，可是除了疼痛，梦还是梦。
　　“不要，不要剩下我一个人。”
　　“抱歉啊，安妹。不能给你买糖葫芦了，更不能和你去看看大隋京城是什么样子的了。听说那里很大，比唐家堡都大。安妹，听我说，不要管什么复国了，你一个人一定要好好的，找个地方生活下去。”少年体内经脉被剑气震断，生命转瞬即逝。
　　“安妹，师父的扇子在我怀里。我刚在殿上捡到的，这是你父亲唯一的遗物了，你一定要保管好。不要想着为我们报仇，他们顶厉害的．．．．．．”
　　“安妹．．．．．．”
　　“安妹．．．．．．”
　　唐家堡，大殿。为首的黑衣人望着折返的飞剑，对唐啸风说道：“那少年的气机我早已锁定，便是神仙也难逃。”
　　唐啸风面无表情，道：“今日有幸看到剑仙一剑，千里索命，受益匪浅。”
　　“既然唐门已然覆灭，我与暗河的交易也该结结账了。”
　　“结账？”
　　“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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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新文　还请各看官耐心看下去　这是不一样的江湖　也是一样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