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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财大气粗 ...

  •   明明仅有一山之隔,溧阳府和城门口都干燥的不像样子,徐州城内和程府倒是刚下过一场夏雨。尚未蒸发的雨滴顺着柳树的叶子滴入小池中,激起点点涟漪,又缓缓归于平面。

      水很清,可见平日下人勤于打扫,圈圈涟漪归于平静后,更像是被打磨过的明镜,映着蓝天白云,映着粉荷碧柳,映着一身玄袍的沈释。

      钟吾走进院子,即便是已经刻意地放轻了脚步,却还是唤醒了望着荷花池发呆的沈释。

      他一抬头,便看到钟吾款款走来。

      她和之前很不一样。

      初见的她,身穿红黑色的交领襦裙,如瀑的长发只是用一支木簪挽起,身上头上再没有多余的首饰,长身玉立,雅致大方。气势泠然,像个不出世的江湖隐士,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现在却是一身藕色对襟并湖蓝的长裙,还配了一条浅色披帛,头上虽仍是简简单单绾了一个流苏髻,却别了一支鎏金的双蝶簪,每只蝴蝶的翅膀上各镶有一颗琥珀,随着钟吾的步子振翅翩跹。

      沈释笑了,“这样看你当真是个贵女。”

      钟吾也笑了,“我听人说少庄主性情清冷,这样看来倒有些失实。”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单独相处,不仅如此,这还是两人认识的第一天。钟吾不知道沈释怎么想,她却觉得沈释异常熟悉,倒像是一个交心多年的老友。

      她不知道这份熟悉和信赖是与生俱来的,还是因为知慈。

      “先前就想问,你的剑是出自何人之手?当世之下,竟还有此等名师。”

      钟吾是没有拿剑的,任谁都不可能披着披帛拿把剑在身上。

      “我也不知,这原本是我哥哥的剑。”钟吾见他神情像是还要追问,只得苦笑道:“他九年前就不在了。”

      “抱歉。”沈释不知道除了这句话他还能说什么。

      钟吾摇了摇头,并不介意。

      沈释抬手给钟吾沏了一杯茶,钟吾这才注意到,他竟然在自己院前的石桌上摆了一套茶具,在池边支了一个红泥小火炉自己烹茶。

      临湖煮茶,这人……到是雅致。

      “我以为我们会谈很久,故而……唐突了。”

      钟吾摆摆手,“无碍,只是赧然于让你等这么久。”

      钟吾没有约他,甚至两人入了程府以后除了分别就没说过话。但钟吾却觉得他会来,而他也真的
      来了。

      沈释将茶推给她,没有再客气来客气去。

      “竟是绀黑盏?”钟吾轻轻托起茶盏,有些惊讶,“好享受。世人都用白瓷配绿茶,你反其道而行之,倒也别致。”

      《茶录》上说,“纹路兔毫,其杯微厚,熁火,久热难冷,最为要用,出他处者,或薄或色紫,皆不及也”。

      钟吾还是第一次用绀黑盏喝茶,绀黑盏烧制不易,价值不菲,却长相粗犷不够精致,故而精致的地方不会用它,而粗犷的地方又用不起它。

      “尝尝。”

      钟吾观其色,茶汤碧绿;嗅其味,清香怡人;品其味,香醇回甘——正是上好的雨前黄山云雾。

      沈释观她一举一动,自有风骨,有些迷醉,也有些紧张,追问道,“如何?”

      “你用的是南山上的醴泉水?”

      沈释颔首。

      他是没有侍从的,钟吾很难想象他自己上山采泉水又一路带着的情景。

      “茶是好茶,手艺也很好。”

      “只是呢?”

      钟吾笑了,“只是我口味太重,更适合明前茶的醇厚浓烈。喝此等温柔的茶,无异于牛嚼牡丹。”

      “哪有这般的牛嚼牡丹。”沈释也笑,“观你品茶本就是一种享受。”

      沈释这话倒不是有意恭维,钟吾喝茶并不像那些文人墨客般照本宣科的穷讲究,也不似江湖人那样大大咧咧地一饮而尽,她就是那么品着,看起来没什么特定的章法,但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皆可入画。

      钟吾和他对视,看到了他眼底的笑意。

      这个眼神无关情爱,只是一种纯粹的喜悦,认真无邪到钟吾在沈霖那小一号的眼睛里见过无数次。

      心却还是漏跳了一拍。

      钟吾别开眼,“‘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乍一看我还以为你大热天在温酒。”

      “我不会喝酒。”

      钟吾隐约想起些什么,“一杯倒?”

      沈释无奈笑笑。没有问她是如何知道的。

      钟吾还能如何知道,无非是故人告诉她的。

      “却邪如此名剑,你也舍得。”

      钟吾以为他会自然而然将话题引入那个“故人”,沈释却避而不谈,而且回避话选择的竟然是却邪,果真是个剑痴。

      她在他对面坐下,伸手给自己续了杯茶,并不接话。

      “那剑毫不染尘,一看就是有专人精心呵护的。怎么可能真的是至一教的小道士为了补贴教用,挖竹笋挖出来的。若真的是挖出来的,怕是早让抱残山人私下里卖了,哪里会开什么濯剑大会。”

      “你又怎知是我?”

      “剑出现的奇怪、你出现的奇怪、抱残山人对你的态度也很奇怪。”沈释慢条斯理地将茶海里的茶汤置于钟吾的茶盏中,再将茶盏放在茶盘上,奉给钟吾,左手虚托,做请茶状,“若不是你,只能是设局杀安沧澜的人。为了杀安沧澜,搭上把却邪,不值得。”

      钟吾对安沧澜的命值不值一把却邪这件事不置可否,但却邪确实是她拿出来的。

      却邪是这近百年来都藏在皇宫之中,江湖之上自然是没有它的音信。

      太宁九年,修家军奉密诏收复代郡,但只有主帅知道,此役求的不是胜利,大魏的朝堂并不安稳,党争严重,文臣武将都忙着站队,趁着秋闱未开培养自己的势力,在下一次新鲜血液冲击现有朝堂格局之前稳固自己的地位。

      朝堂不稳,绝不是收复河山的好时机。

      钟吾知道,此战胜负无关紧要,这只是一次博弈,亮出爪牙,换的谈判的筹码。

      但下面的将帅决不能知道。每一场战斗都要以胜利为目的,战场之上,决不能不战而退。

      于是,沈知慈就这么战死了,除了沈霖和一把剑什么都没留下。

      既然选择了行伍,就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每一次上战场都可能是最后一次,谁也不能保证谁全身而退。

      沈知慈战死,钟吾很伤心,也很遗憾,但她不会为自己的决定懊悔,也并不觉得愧疚,她相信沈知慈即便地下有灵,也不会去怨恨些什么。

      但她对沈霖是有责任的。

      “如果真有那么一日,扶灵托孤都不用你,你记得帮我给家里带个话就成……”

      昔日的玩笑话犹在耳畔,沈知慈虽然这样说了,但她却不能真的不管这个孩子,她有义务去护他的安宁。

      她记得知慈的遗愿,告知他的家人。

      看起来轻巧容易,他是服兵役来的修家军,有军籍,就会有一切消息。

      但沈知慈不一样,他是离家出走的,走到了西北,替当地一个财主的儿子顶了兵役的名额。所以他军籍上的名字、年龄、籍贯都是假的。

      钟吾这才发现自己对他的了解少得可怜。

      只知道他出身不错,长她四岁,溧阳人士,有个兄长。

      钟吾看了溧阳府尹呈上来的户籍名册,没有叫沈知慈的,她也看了周边州府呈报上来的失踪人口名册,也没有一个是他。

      天下之大,如何寻亲?

      钟吾只得用却邪做引,借至一教之手,在这三州交界之处办一个“濯剑大会”,先在江湖之中捞这根针。

      沈释有一点说错了,她和竹染之前都没有见过抱残山人,也没表明过身份。但抱残山人是何等的道行,怕是泰初溧阳府外遇见钟吾的那一刻起,抱残山人就想明白了。

      钟吾找人,至一教扬名,相辅相成,若非沾染了命案,应是个双赢的局。

      “你又怎知是我?”沈释将这句话又抛还给了钟吾。

      “我不知。”钟吾实话实说,别说她不知抱残山人会找他鉴定却邪剑,就是他在江湖,她也是不知的。

      沈知慈虽然从不提及家世,但气度是藏不住的,他那样的人决不可能出身小门小户,不是名门望族也会是能荫庇一方的世家。

      “若却邪剑引不来,下个月溧阳府或许就会惊现一个珐琅盆百宝桃树盆景,价高者得,或者出现一篇书圣神品真迹让各家名士品评。武林世家、商户、书香门第,总会有一个是对的。”

      沈释一时语塞。

      他想过可能是沈铎在外讲过家里,想过可能是沈铎无意中流露出什么。

      但如此财大气粗的回答,是沈释万万想不到的。

      钟吾笑语盈盈地看着他,沈释心中突然涌起一个念头,竟没细想,脱口而出:“你,可有婚……”

      话一开口,他就听到荷花池对岸的假山里传来细碎的声响。

      假山背后有人!

      “唰!”

      蝶翼划过,闪过一抹流光。

      原本在钟吾头上的那支琥珀鎏金双蝶簪正钉在假山的奇石上,金簪已嵌入石壁,蝶翼轻轻颤动,栩栩如生。

      沈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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