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普拉达的王熙凤》长生殿主

4、峰回路转

　　王熙凤穿着Loewe的雪纺百褶灯笼裤，外套一件Anna Sui的黑色细条纹西装马甲，一双爱马仕的黑色漆皮绑带高跟鞋在办公桌旁来来去去，麻利地翻看着各大品牌今年秋冬的设计草图。史湘云仍然是一副普通的打扮，但是从前那些露怯的衣服在她的全身上下再也找不到影子了，她正迅速地往电脑里输入明天的日程安排，忽然王熙凤的声音响了起来。
　　“帮我接Kate Young，我要跟她谈谈封面照的造型问题。”
　　史湘云一番操作，回头对王熙凤轻声喊道：“我接通了！——”
　　王熙凤点了点头，拿起电话听筒跟对方商量事情去了。史湘云长出一口气，看了坐在对面的秦可卿一眼，只见她穿一身Jean Paul Cautier的黑色流苏半袖收身西服外套，一对Shine 18的赤金镶钻耳环随着她打字的节奏轻轻摇晃。此时的她专注于自己的工作，脸上不见了白天的冷漠和讥讽，倒显得她的五官越发精致起来。
　　“今天是星期五，对吧？”
　　秦可卿没有答话，只抬头漫不经心地看了史湘云一眼。
　　“你这个周末一定有什么有趣的安排咯？”
　　秦可卿皮笑肉不笑地一咧嘴，道：“当然。”
　　“那你忙吧，我今天晚上要陪老爸去看黄磊和孙莉主演的新版《暗恋桃花源》，880元一张票哦，很难得的！”
　　见秦可卿仍是不搭话，史湘云无奈地耸了耸肩，提着帆布手袋出了杂志社大门。看她渐渐走远了，秦可卿方才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掠过一丝嘲讽的笑意。
　　“果然是不谙世事的小女生啊，天长地久的‘爱情’，四十年光阴都没冲淡的‘暗恋’——鬼才相信！”

　　中场休息时间，舞台上灯光半暗，空无一人的秋千独自摇摆，一个缥缈的女声隔空响起。
　　“好像漫长的梦，越在时光海洋。咫尺天涯相思长，人各在一方。秋千随风摆荡，话还在我耳畔。一朝醒来发苍苍，心事却依然。
　　许我向你看，每夜梦里我总是向你看。在这滚滚红尘心再乱，一转头向你就人间天堂……”
　　史湘云微笑着端详父亲史鼐和善的面容，下意识地摸了摸他鬓角的白发，道：“白头发这么多了，也不去染一染。”
　　“不用染，自自然然的多好。”史鼐被女儿的体贴逗笑了，摸着她头发道，“最近工作还顺心吗？”
　　史湘云低头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你妈妈很担心你呀，上次你半夜两点从办公室给我们发电子邮件，是不是又在加班啊？”
　　“爸，妈妈就喜欢瞎想。”
　　“怎么是瞎想呢？你们老板那么苛刻，薪水又不高，这样的工作让谁做不行，为什么你要去吃苦呢？还是辞职吧，我们图个自在，不受那不明不白的窝囊气。”
　　“哎呀，爸！你不了解情况就瞎说。我们杂志社的助理薪水是不多，但是可以开阔眼界啊，再说，如果我做满一年的话，就可以跟主编一起去巴黎或者纽约参加时装周了，到时候就算跳槽，有了在这里的工作经历，任何一家我梦想中的杂志社都会要我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史鼐微微叹了口气，道：“那你自己多保重吧。”
　　史湘云刚想点头，衣袋里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她赶紧对父亲使了个眼色，自己跑到剧场出口接电话去了。
　　“我的航班因为‘浣熊’台风延误了，我现在在珠海，我女儿今天晚上有一个重要演出，我必须第一时间赶到。你现在马上给我联络各大航空公司的经理，我要最近一班飞机的机票，什么等级随便，反正我必须尽快赶回上海！”
　　史湘云直接傻在那里，本能地答应一声，走到剧院大堂，一个接一个地给航空公司去电话。无数声音从耳膜上掠过，却没有一种声音能告诉她机票的事情该怎么解决。
　　三分钟后，手机的振动再次吓了史湘云一跳，她忙不迭地接了起来，果然，又是王主编打来的。
　　“我的机票呢？”
　　“正在想办法——”
　　“我就不明白了，不就是场台风吗，航空公司的飞行员都死光了？”
　　……
　　二十分钟以后，一脸不悦的史鼐从演出大厅里走了出来，看见史湘云愁眉不展的样子，忙问发生了什么。史湘云一五一十地跟他说完，他长叹一声，笑道：“你们主编难道想让你到浦东国际机场劫持班机吗？”
　　“当然不——等等，我可以这么做吗？”
　　“别犯傻了，尽人事，听天命，现在给我安心看演出去！”
　　史湘云迟疑着迈步进了演出大厅，舞台上灯光微明，老年的江滨柳和云之凡在互诉衷肠，戏已经快要散场了。

　　“她的小提琴独奏很精彩，每个人都被《梁祝》的优美旋律给打动了，掌声和鲜花不断朝我的女儿涌来——可惜，我不在场。”
　　王熙凤锐利的目光刺得史湘云本能地倒退一步，赶忙解释道：“可是，昨天晚上真的——”
　　“够了，不用跟我说这么多废话。”王熙凤站起身来，绕着办公桌走了一圈，重新停在史湘云面前，缓缓道，“知道我什么聘用你吗？因为你聪明，肯干，能吃苦。我对自己说，做个新决定，就用用这个聪明的胖姑娘吧。可结果呢？——”
　　她无奈地摊开双手。
　　“结果，你比那些精瘦的蠢丫头更让我失望——失望透顶。”
　　“我已经尽我所能了——”
　　王熙凤微微闭上眼睛，坐在大班椅里，做了那个熟悉的手势。
　　“别说了，就这样。”
　　史湘云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她一言不发地走出主编室，视而不见地走过秦可卿的办公桌，直接往贾宝玉的屋子而去。
　　“帮帮忙，你凭什么撂挑子？——”
　　秦可卿话音未落，已经不见了史湘云的身影。她转头冲着电脑屏幕，脸上露出一个窃喜的微笑。
　　“你呀，兔子的尾巴，我早就知道长不了！”

　　贾宝玉一脸疑惑地看着史湘云，等她抽抽搭搭地哭了一会子，才给她递上一包纸巾，柔声问道：“怎么了？”
　　“她，她一定恨死我了——”
　　贾宝玉微微一笑。
　　“为昨天晚上航班的事情？”
　　“恩。”
　　“你先坐下，我请你喝杯咖啡，平复一下心境，然后咱们再慢慢聊。”
　　贾宝玉走到办公室的角落里，把磨咖啡豆的机器开了起来，一通忙活之后，把一杯热腾腾的咖啡端到了史湘云面前。
　　“尝尝吧，我亲手做的，限量版本哦。”
　　史湘云破涕为笑，深深吸了口气，抬头看着贾宝玉，道：“老贾，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特别没用，好像根本不适合这里的工作？”
　　贾宝玉笑道：“怎么会呢，你工作很认真，我们大家都知道。”
　　“那为什么——”
　　贾宝玉抬手止住了她，道：“你先别急，我给你分析分析原因。”
　　“恩。”
　　“你是真心喜欢你现在的工作呢，还是只拿它当你下个工作的跳板？”
　　史湘云尴尬地笑了一笑，没有回答。
　　“那就不是真心喜欢了，对吧？”
　　“恩——是的。”
　　“好，我问你，如果一个人不是真心喜欢他的工作，他会全身心地热爱并且投入地做一切老板交给他的事情吗？”
　　“应该——不会吧。”
　　贾宝玉得意地点了点头，笑着看了看史湘云，继续道：“是啊，如果不热爱的话，至少应当给予这项工作适当的尊重，这样即便是当任务做，也能够完成得比较好。问题是，你对时尚杂志乃至整个时尚行业足够尊重了吗？”
　　史湘云张着嘴巴，却压根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觉得自己的心事完全被眼前这个英俊的设计总监看穿了，有些不自在，又有种莫名其妙的如释重负之感。
　　“你又默认了。这就是问题所在，因为你对眼下的工作不够尊重，所以别人是在拼死拼活地忙工作，而你呢，则在不情不愿地赶任务。王主编是个厉害的角色，这个不假，杂志社里尽人皆知。但是，我觉得她在国内乃至国际上这些时尚杂志的总编们里头，脾气算不错的了。如果你遇到那个一句话就能让米兰时装周缩短三天的美国版《Vogue》主编安娜.薇托尔，不要说试用，面试阶段你就给刷下来了。时尚行业就好像艺术品鉴赏行业一样，讲的是品位、效率、精益求精。你如果做不到严格要求自己，又总是在别人身上找原因，怨天尤人，就不要怪老板对你翻白眼了。你自己想一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史湘云端起桌上的咖啡，微微呷了一口，道：“很有道理——顺便夸你一句，咖啡真香！”
　　“谢谢，为你这样的女士效劳是我的荣幸。”贾宝玉半开玩笑地对着史湘云鞠了一躬，继而笑道，“其实，你只要认真读完每一本《霓裳》，你就会发现，其实时尚杂志并不是奢侈品图片和服装搭配图解的简单堆砌，它可以很物质，但是在精神层次上，我觉得有些专栏作者的水平不比当今那些著名作家差到哪里去。就说秦可卿的朋友林黛玉吧，人家可是小说《潇湘一梦》的作者，自由撰稿人，你要是能做到她那个层次，这个助理也就没白当了。”
　　“啊，原来她就是《潇湘一梦》的作者啊？我竟不知道，改天一定请她签个名。”
　　贾宝玉笑着摇了摇头，看史湘云仍旧站在原地，没有走的意思，忙问：“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老贾——那个，能不能教我怎么搭配衣服啊——省得我老是被人笑——”
　　贾宝玉啼笑皆非地看着眼前这个傻丫头，半晌方点头道：“好吧。”

　　“你做好心理准备，这些衣服里没几件是你能穿的。”
　　史湘云笑着看了贾宝玉一眼，道：“其实我的身材不差啊，但是就是不知道怎么穿这些衣服。这回可好了，有你这个大总监给我指点迷津，我可要麻雀变凤凰咯！”
　　“得了吧，弄的我好像电视直销广告里推销化妆品的一样。喏，这里就是服装配饰仓库了，你第一次来，还是我帮你挑吧。”
　　史湘云看着眼前花团锦簇的景象，不由得本能地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贾宝玉揶揄地一笑，走到旁边的衣柜那里，把玻璃门推开，取出一件范思哲的白色束腰军装款式外套，递到史湘云手里。
　　“这个——应该很贵吧？”
　　“没关系，我会跟总编打招呼的。”
　　“哦。”
　　“还有这个，乳白色的Indy手袋，加大号的，我觉得应该很适合你。”
　　“恩……”
　　“迪奥的红色斗篷式外套，扣子很漂亮，而且显得高贵。你喜欢吗？”
　　“喜欢！”
　　“高跟鞋——我想想，你还是先穿比较舒适的款型吧。Chloe的红色坡跟半靴，感觉怎么样？”
　　“酷！”
　　“阿玛尼的黑色贝雷帽，瓦伦蒂诺的水绿刺绣连身裙，N：ter的红色折纸细节腰带，Agatha的陶瓷红玫瑰手镯……”
　　“会不会太多了？”
　　贾宝玉回过头来，对着史湘云顽皮地一笑。
　　“叫你拿就拿着，我们还得去美容部，在那里要花多少时间就不得而知了。下午我们都有工作，抓点紧，OK？”
　　“OK。”
　　史湘云满身的珠玉锦绣，像一个百货公司的橱窗模特一样，喘吁吁地跟着贾宝玉往美容部走去，丝毫没工夫理会旁人诧异的眼光。
　　……
　　“我都不知道我们的主编为什么聘用这个蠢丫头，什么东西都不懂，还一副清高得不得了的臭架子。”
　　“我也觉得奇怪啊，这样的丫头去报社当新闻记者不是挺好么，到我们这里凑的什么热闹？你知道吗，上次在美容部，她拿着资生堂的红色蜜露问我，这个摩丝应该怎么用，我当即无语了——”
　　秦可卿和林黛玉对视一眼，笑得花枝乱颤。
　　“我早说过，她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一天大的错——”
　　林黛玉看见秦可卿忽然呆住，不知道什么缘故，于是顺着她的眼光往门口看去，由不得也愣在当地。
　　史湘云穿着一双Christian Louboutin的紫红色丝缎褶皱高跟鞋款款走了进来，身上那件C.R.Cs的白色真丝底子水红缂丝印花旗袍外头罩了件Marc Jacobs的绒面大翻领白色短西装外套，一只金棕色的Bvlgari金属链条手提袋提在右手，左手手腕上戴着一条Kenzo的双环金色手链，两枚万宝龙“蕾丝”系列白金钻石长耳坠在做工精致的红色滚边立领上闪闪发亮。林黛玉的神情由惊讶转为称赏，心里暗暗想道，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这姑娘素日里不张扬，倒叫人错看了她——原来她打扮起来也是这样动人的呀！
　　“你——你穿的是——”
　　“Christian Louboutin的高跟鞋？”史湘云回头对秦可卿露出一个职业的甜美微笑，回身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是的。”
　　电话铃声响了，史湘云优雅地拿起听筒，气定神闲地开始工作。
　　“你好，哦，马艳丽小姐是吗，不好意思，我们总编现在不在，您有什么事请留言，我会如数转告她的——”
　　接完电话，史湘云继续往电脑里输入字符，林黛玉笑着走到她跟前，轻声道：“你今天看起来美极了。”
　　史湘云克制住内心的喜悦，缓缓抬起头来，对着林黛玉微微一笑，道：“谢谢，你也是。对了，林小姐，能在我的记事本上签个名吗？我很喜欢你写的《潇湘一梦》，那文笔真是精致极了，我要有这样的才情，晚上做梦都得笑醒。”
　　林黛玉淡淡一笑，道：“好说，不过今天我没带笔到这里来，这样吧，明天我把我签好名的手绘插图版本送你一本，你看怎么样？”
　　“那再好不过了！”
　　史湘云用余光扫了对面的秦可卿一眼，只见她像是霜打了的茄子，满脸酸溜溜的表情，前几天的盛气凌人再也看不出来了。
　　“看扁我？哼哼，本姑娘的厉害还在后头呢，慢慢领教吧——”
　　史湘云跟林黛玉说了再见，继续忙她下午的工作，办公室里静悄悄的，一时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