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水之欢》罗宋汤面

1、chapter 1

　　江鱼沈站在网吧门口，再三跟沈素保证一定把江仰止那个小王八羔子带回家。
　　她歪着头，手机夹在耳朵跟肩膀之间，淅淅沥沥的雨多少染湿了她的裤脚，她收起雨伞，才得空拿下手机。
　　洁白的鞋子沾了不少泥巴，看上去很扎眼。
　　门口的黄毛小青年眼睛都没挪一下，手下还在不停操作，嘴里嚼着口香糖，“办卡100，不办卡五块钱一小时。”
　　“我找个人。”
　　三面都是墙壁，空气不流通，弥漫着二手烟刺鼻的气息，她强忍着捂鼻的冲动，继续往里面走。整个网吧看起来格外阴沉昏暗，半大不小的学生跟无所事事的青年，坐在发亮的屏幕前，偶尔爆出一声咒骂，又或者一声“nice”的欢呼。
　　放学时期的网吧几乎处于爆满的状态。
　　她艰难地靠着后脑勺认人。
　　来回走了好几遍都没看到那个熟悉又欠揍的后脑勺。
　　她走回前台，前台的黄毛小青年不耐烦地说：“走到最里面，有个楼梯，上面有个包间。”
　　江鱼沈想起好像是有个小门。
　　狭小的楼梯仅限一人通行，每上一个台阶，木板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胆战心惊。
　　所谓的包间，就是一个小阁楼。
　　还没开门，里面男男女女的嬉笑声就传出来了。
　　她想敲门，但觉得里面这么吵，无济于事，正打算直接推门进去，门恰好从里面打开了。
　　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里面男男女女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刷刷地往门口看。
　　正在打游戏江仰止一抬头，嘴里叼着的烟“啪嗒”掉在了地上。
　　坏了，这祖宗怎么来了？
　　江鱼沈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以前沈素抄着扫把追着江仰止哇哇大叫。
　　无论什么事，靠的就是一个气势。
　　她淡定地越过站在门口的人，无视一群人的注目，走到江仰止面前。
　　“妈妈喊你回家吃饭。”声音软软糯懦的，说出来的话也跟她预想里的气场两米八截然相反。
　　“噗嗤——”
　　这笑声在安静的阁楼格外刺耳。
　　江鱼沈不悦地看向声音发源地。
　　男生穿着白衣黑裤，慵懒地窝在跟他不相符的狭窄的单人沙发上，头发略微凌乱，皮肤白皙，衬得眼窝有点青黑。
　　眼尾上挑，眼仁清浅，标准的桃花眼，说不出道不明地有点勾人，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看起来温和却难以接近。
　　此刻正看着她。
　　沈素的唠叨还在耳边：“你进去就把那小王八蛋给我拉出来，别跟其他人说话，都是群不学好的小王八蛋们，你弟要是犟，不肯回来，你就直接走，看我等下不去扒了他一层皮。”
　　但正所谓，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江鱼沈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人。
　　“你笑什么？”江鱼沈皱眉。
　　那男生握拳抵唇，笑意渐长，却不看她，直接看向江仰止：“江仰止，这你妹妹啊？”
　　江仰止否认的话还来不及说出口，男生就补上了下一段话：“看起来年纪不大脾气挺大的啊。”
　　旁边有人附和：“仰止，没听说你有个这么小的妹妹啊。”
　　“不地道啊，这妹妹着实太可爱了。”
　　“嘿嘿嘿，我也想有个妹妹。”
　　“小小的一个，比我家里那臭弟弟强多了。”
　　……
　　“不是的。”江仰止心如死灰，他指着江鱼沈：“她是我姐姐，亲、姐、姐。”
　　此话一落，一室寂静。
　　玩得久了，大家都听过他吐槽家里有个残暴无性的亲姐姐，从小欺压他到大，苦水吐起来跟黄河之水天上来一样，滔滔不绝。
　　几个家里有姐姐的心有戚戚，表示赞同。
　　所以自然而然地，在江仰止口中他姐姐就是个堪比母夜叉的形象。
　　但此刻这个穿着小白裙子，看起来不到一米五、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是他亲姐姐？
　　众人看看将近一米八的江仰止，再看看一脸幼齿的江鱼沈，一脸疑惑。
　　确定是亲生的吗？
　　那些不可置信跟疑惑深深扎在了江鱼沈的棉花糖心里。
　　“那长得……”男生摸摸下巴，顿了顿，笑开了，“还挺显小的啊……”
　　江鱼沈握紧拳头，腼腆地笑了笑，看起来呆萌又可爱，只有江仰止闻到了不好的气息。
　　“谢谢叔叔，你长得也挺显小的。”
　　众人倒吸一口气，惊恐地看向男生。
　　男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舔了舔嘴角，话里带笑：“叔叔？”
　　江仰止捂脸，深吸一口，站起来，对着男生深鞠一躬：“为哥，对不起，我姐姐小时候脑子烧坏了，不太好使。”
　　然后视死如归地拉着江鱼沈离开，如赴战场。

　　此刻外面已然放晴，不远处还挂着彩虹。
　　刚出网吧，江鱼沈就甩开了他的手，伞柄一下一下地落在人体痛点处，下手快狠准，毫不留情，“好你个王八蛋，居然敢说我烧坏脑子了？？？”
　　江仰止被打得嗷嗷叫，抱头求饶，“痛痛痛，你下手轻点……”
　　离公交站还有一百米的时候，回家的班车已经到了，门一打开，乌泱泱的人群往上挤。
　　江鱼沈突然像离弦的箭一样跑开，像一条鱼一样在人群里猫着腰，挤上了车，隔着玻璃窗，对着还在外面一脸懵逼的江仰止笑得狡猾。
　　江仰止暗觉不好，手往裤兜一摸，果然，钱包不见了，再抬头，江鱼沈得意地举起了手里的钱包。
　　江仰止拔腿就跑，可惜江鱼沈已经双手做喇叭状朝着司机大叫：“师傅，人都上来了，我们走吧!”
　　司机爽朗地应了一声。
　　江鱼沈站在人群里，没有座位又够不着吊环，在高大的人群里显得娇小又可爱。
　　她面部平和，仿佛看不见追车追得面目狰狞的江仰止，一直微笑着摇手。
　　耳边似乎响起了那首熟悉的歌。
　　“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江鱼沈哼着悦耳的歌，心情很好。
　　旁边一个微胖的女人看着这个瘦弱的姑娘像随风飘扬的海藻一样，于心不忍，笑着说：“小妹妹，你小学几年级了啊？”
　　江鱼沈没回答。
　　女人只当她害羞，拍拍自己的座位：“要不坐阿姨这里吧。”
　　江鱼沈这才抬头，看着笑容可亲的阿姨微笑道：“没关系的，阿姨。”
　　女人还想说些什么，只听到这女孩说：“我站着占的地还能小些，阿姨你要站起来可就更加拥挤了。”
　　说完，跟金蝉脱壳一样往后一缩，就在一群成年人中消失不见了。
　　留下面色铁青的好心人。

　　回到家，餐桌上已经摆满了诱人的饭菜，沈素迎上来，摸摸她的脸，温柔道：“挤公交不累吧？”
　　江鱼沈摇摇头，放下雨伞跟书包。
　　沈素这才想起自己另外一个糟心儿子，她一边接过江鱼沈的书包跟伞一边问道：“你弟弟呢？”
　　江鱼沈正低着头换鞋子，面不改色地说：“我路上说了他两句，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深刻检讨错误，为了惩罚自己，决定走回来。”
　　她的拖鞋是毛茸茸的可爱兔子，喜欢得紧。
　　“那网吧离咱们家十七八站呢。”沈素听着有点心疼。
　　江鱼沈也有些难过，皱着眉头：“我也心疼弟弟啊，但他非要走回来，我看他态度诚恳，心意已决，就让他路上小心点。”
　　沈素欣慰地摸着女儿的头：“他那么大了小心什么啊，上街了就是危险份子，倒是你这个当姐姐的真是懂事又贴心。”
　　江鱼沈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
　　“快去吃饭吧。”
　　“好。”江鱼沈往书房跑去，“我去叫爸爸。”
　　沈素一脸慈祥地看着女儿蹦蹦跳跳的背影。

　　吃饭时，沈素依旧是大鱼大肉地往她碗里放，嘴里说着“多吃点”。
　　江鱼沈吃相斯文，小口小口地咬着鸡腿，忽地抬起头，看着父母，慢吞吞地说：“爸妈，我是不是长不高了啊？”
　　沈素夹菜的手一顿，江流看向她：“谁说你了吗？”
　　江鱼沈闷闷地说：“今天弟弟的朋友说我是他妹妹。”
　　沈素筷子“啪”地砸在桌上，生气地说：“他一天到晚交的什么朋友啊，那些人说话没个谱，你别听他们说的。”
　　江鱼沈拿着筷子戳碗底：“我都高中生了，上公交还有人给我让座。”
　　江流安慰道：“你才15，还会长的。”
　　“可是弟弟才14，都快一米八了。”江鱼沈情绪低落。
　　沈素犹豫着说：“你弟弟是男孩子，所以……”
　　此时，累成狗的江仰止，喘着粗气，打开门，累瘫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回……来……了……”
　　沈素握紧了筷子，悠悠地说：“回来了啊……”
　　看到江仰止抖着腿一瘸一拐地走到餐桌前的模样，她心情好多了，美滋滋的啃着鸡腿喝着骨头汤，做足了一副好姐姐的模样，甜甜地说：“弟弟回来了呀。”
　　江仰止无尽的泪与血往肚子里吞：“嗯……”
　　吃完饭，江鱼沈想要帮沈素收拾碗筷，沈素推着她去休息，等她进了房间，听到沈素中气十足的吼声：“江仰止，滚来洗碗!”
　　江鱼沈坐在书桌前写了一会作业。
　　刚升高一半个月，这些题目她早在高一前的暑假就自学完了。
　　脑袋飞速地运转着，下笔很快，不到一个小时，她就把作业写完了。
　　上帝是公平的，为你关上一道门，总会打开一扇窗。
　　外面沈素还在教训江仰止，不太听得真切。
　　她坐在飘窗上折纸飞机。
　　上面写着她的愿望。
　　保佑今年我能长高点。
　　她打开窗户，对着机头哈了一口气，用力抛出去。
　　飞机晃晃悠悠地飞了没多远，最后落在了不远处的人造小河里，随着水流漂向不知名的远方。
　　她托着腮望着天空，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今天在网吧遇见的那个男生。
　　她知道在场的人都没有恶意，也没有嘲笑。
　　但就是这样若无其事且漫不经心的样子，最伤人。
　　特别是带头的那个男生。
　　她皱着眉回忆那个男生的样子，没想到长得人模狗样，年纪轻轻地却瞎了，她只是矮了点，哪里像江仰止的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