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列国志》清夜微雪

64、滚地火雷

　　李烨眼见王坪殒命当场，心中震怒自不必多言。然而此时，不仅宇文景带来的手下均已执弓箭列队于洞口处，原本在洞内冶炼坊的骁骑营军士也已听到异动，快速赶到了李烨身后。双方就着幽暗的火光对峙，灼热憋闷的崖洞中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达到了顶点。
　　李烨双眼通红，将王坪的遗体缓缓放在地上，用手覆住他死不瞑目的右眼，咬牙低声道，“王坪出自骁骑营，与李某有同袍之谊。覃原之战，他与我并肩浴血，杀退敌军七次进攻，不曾有过半点退缩半分畏死之意。若说他背叛大梁为你引路，李某绝不会信。但是贺远山有阵法护持，更有无数暗哨日夜严防，你们怎会进的来，李某却也想不明白。”
　　他说着，抬眼冷冷看向宇文景，“不知宇文将军，可否给李某个说法？”
　　宇文景迎着李烨的目光静默了良久，突然扬唇一笑，“王坪忠勇，但却愚蠢……不知李将军可否听说过‘如影随形’？”
　　李烨闻言眸心骤然收缩，他低头俯视平躺于地的王坪，略一思忖便伸手将他翻过背去。
　　“果然……宇文景，你堂堂卫国水师主将，竟会使出如此下作的江湖追踪术！”李烨看着王坪右肩上淡紫色的荧光，恨声道。
　　宇文景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淡然道，“何为下作？凡能为我所用以达目的者，皆善！”
　　李烨听了冷冷一笑，他看着宇文景点头道，“你对王坪下‘如影随形’，想必是早就料到贺远山中有我大梁驻军，今日正好借此机会一探究竟。也罢，李某不妨如实告诉你，这贺远山里不仅有我大梁骁骑营的驻军，还有足以将你们这群杂碎碾为齑粉的厉害物什。宇文景，你倘若想要见识，那就先从李某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他话音刚落，突然俯身捡起地上的佩剑，以迅雷之势扑向宇文景。宇文景听见对方刚才那番言语，心知永陵君要他探寻的秘密就藏在洞内。然而此时，他被李烨缠住无法分身，当即怒喝一声，手中雪穗银枪临空一抖，凛冽的劲气被洞中热浪裹挟，与李烨剑锋相交，发出一声金石崩裂的脆响。
　　双方对峙的军士一见他二人交手，纷纷亮出兵器混战一团。一时间，诺大的崖洞中刀光剑影，喊杀声一片。
　　宇文景隔开李烨一招剑势，趁着他后退的当口向前飞跃，手中银枪横扫破入骁骑营阵中，白色的身影似流云飞燕，接连挑开好几名上前阻拦的骁骑营军士，直往洞内奔去。
　　李烨见状心下大惊，头也不回地格杀了三名卫国军士后，手中剑光一闪，以同样飞快的速度追向宇文景。
　　宇文景一人一枪在骁骑营军士中左右横扫，枪锋急闪中，每一次招式的变换都直击对手要害。然而，他此时已身处狭窄的通道，且四周皆是密密层层的梁国精锐，饶是他枪法高明，此时受地势所限和对手制约，凌厉的枪势也渐趋转弱，不复先时的强悍。
　　“着！”宇文景一声怒喝，反手轮枪后劈，正好压下李烨直刺他后心的剑锋。然而，长枪一击之下却被两边崖壁卡住，正好横在了他二人之间。
　　宇文景见状，借势撤枪后退，随后右手往腰间一探，将一把细薄的短刃拿在了手中。
　　李烨见他换了称手的兵器，比之先前愈发神勇，眼看着他左冲右突，再加上后面弓箭手纷落如蝗雨的箭矢掩护，很快就要突破骁骑营军士对他的包围了。
　　“轰隆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突然自洞内冶炼坊传出，四面崖壁上的山石碎屑被一股强劲无匹的冲击力震落，劈头盖脸地砸在通道内众人身上。随后，一股呛人口鼻的黑黄色浓烟滚滚涌入通道，瞬间就将所有人淹没。
　　宇文景杀意正起，一路白刃如电所向披靡，此刻却被这一下突如其来的爆裂声震得双耳嗡鸣。他一下子撞倒在一面崖壁上，右肩传来一阵剧痛，手中短刃无力握紧，掉落于地。
　　“李将军，‘滚地火雷’燃爆了，赶紧撤啊！”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呼，原先留在冶炼坊内的工匠都惊慌失措地往洞口奔来。激战正酣的梁卫两国军士几乎都被震落的石块砸伤，如今又被这群工匠冲击，一时间敌我不分叫喊声一片。
　　李烨也被那股巨大的冲力掀翻在地，手中佩剑也不知落到了哪里。他挣扎了几次想从地上爬起来，无奈周围众人推推搡搡挤作一团，却是怎么也爬不起来。
　　他心知滚地火雷不会无故燃爆，必是被人暗中做了手脚故意引燃。然而，眼下除了宇文景冲在前面，所有他带来的卫国军士都在后面未曾进入冶炼坊。所以，这个引燃了滚地火雷的人必是一开始便在冶炼坊内的人。换言之，留在冶炼坊内的人中必定混入了奸细！
　　思及此，他心中不禁又怒又急，即便置身热浪滚滚浓烟蔽目的通道内，依然从头到脚不住地发寒。他拼命抬头想厉声高喊，然而还未等他开口，又是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在崖洞内炸开。
　　第二枚滚地火雷燃爆了！
　　李烨瞬间万念俱灰，心中只剩一个念头：冶炼坊守不住了！所有千辛万苦炼制出来的滚地火雷，今日都要毁在他李某人的手上了！
　　呛人的浓烟伴着飞溅的山石砸在李烨的身上脸上，他脑中一片混沌，意识也开始渐渐模糊起来。然而，就在他快要陷入昏迷时，有人拼命拽起他的胳膊，连拖带拉地将他背了起来，一路跌跌撞撞地挤在人群中往外冲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清寒的山风迎面吹来，瞬间就将李烨涣散的意识拉了回来。然而，还未等他全然清醒，身后不远处的崖洞内又传来接二连三的爆裂声。整座山崖再也承受不住如此冲击， “咔啦啦”地发出阵阵巨响后，整面山体崩然塌陷，无数巨大的石块顺着山崖塌陷的方向滚落下来，将那些刚刚逃出崖洞的人活埋了起来。
　　“将军，快上马啊！”一个嘶哑的声音在李烨耳畔响起，他回头一看，却见骁骑营的一名小卒满脸血痕地向他奔来，手中还牵着照夜马的缰绳。
　　李烨一见他，立刻明白了刚才拼死将他背出崖洞的人就是这名小卒。他还想问清楚小卒的名字，却不料一枝羽箭破空而来，尖啸着穿过那小卒的脖颈，将他钉死在马下。李烨猝然抬头看向远处，目光正好对上了一人凌厉傲然的凝视。
　　宇文景！他也逃出来了！
　　远处高高的山坡上，宇文景满身尘土地被人扶着，他的脸上污痕遍布，头发胡乱披散在肩上，看样子似是伤的极重。而在那些护卫着他的卫国军士中间，一名身穿冶炼坊工匠服饰的精瘦男子正垂首缩肩地站在宇文景身旁。
　　李烨一见那工匠，只觉全身的血液一股脑涌上了头顶，本就血红的双眼也似要喷出火来。
　　“邹起！戚戚小人，不死何为？”李烨怒目暴喝，飞身跃起直往那处山坡奔去。
　　宇文景一见他飞扑过来，立刻挥手下令，一众弓箭手齐齐对准了李烨放箭，转瞬间就将他射成了个血葫芦。
　　那名叫邹起的工匠眼见李烨横死当场，立刻吓得魂飞魄散，他双腿抖颤着跪在宇文景身边，哆嗦着双手拉住他的衣袍哭道，“大人，那崖洞里藏着二十枚滚地火雷，小的先前引燃了一枚，如今剩下的都在接连燃爆，这座山很快就会被夷为平地。咱们赶紧撤吧，要不然都得被活埋啊！”
　　“哼！”宇文景冷眼斜睨前方不断塌陷的山体，不甘地道，“这滚地火雷折损了我这么多兵士，如今却是一个都未拿到……也罢，你既知火雷炼制之法，便随我下山回东祁去，待得见到了君上，我自会为你引荐，到时候升官进爵少不了你的好处。”
　　邹起闻言，对着宇文景深深一拜，“多谢大人，小的自今日起必当尽心竭力，誓死追随大人和永陵君！”
　　宇文景挑眉一笑，伸手将邹起扶了起来，点头道，“甚好！”
　　说完，他转身对着一名兵士吩咐道，“去把李烨的首级割下来，绑在那匹马背上！”
　　邹起一听大惊道，“大人！这是……这是作甚？”
　　宇文景皱眉，眼角微微一挑，“怎地？不忍心？”
　　邹起看向宇文景，目光触到了他眸中那抹显而易见的鄙夷和嘲弄。他胆战心惊地再次伏低了身躯，抖着声道，“小的不敢！小的只是不明白大人此举何意。”
　　宇文景转身淡笑，眼中冷芒倏忽闪现，沉声道，“申军突袭合元、渠灵两城，又攻击了隐于贺远山中的天石冶炼坊，只因梁军奋力抵抗无法夺得炼制成功的‘滚地火雷’，便杀了守山的大将李烨，又就地炸毁了冶炼坊，将所有军士和工匠活埋于崖洞中，无一生还。”
　　他说着，微微俯身凑近了邹起，冷眼看着他道，“梁申之战，与我卫国可是毫无关系啊......不是吗？”
　　邹起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冷傲恣意又英气逼人的面容，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大人是……是要嫁祸给申国……说申国袭击了冶炼坊……不是卫国……”
　　宇文景居高临下，一瞬不瞬地盯着邹起，那迫人的气势压得他差点连气都喘不上来。
　　“还算是个明白人……”宇文景缓缓地说着，再也不看他一眼，转身注视着那名军士割下了李烨的头颅，并将它绑在照夜的马背上，随后取下长弓，对着马儿的臀部狠狠一抽。
　　照夜马本就是千里良驹，此刻不仅被山崩惊吓，更兼之臀部被抽打吃痛，一时间人立而起，长长的嘶鸣过后，便撒开四蹄疯狂地向山下奔去，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那军士来到宇文景身侧，恭敬禀告，“将军，马儿下山了！”
　　宇文景点了点头，说道，“老马识途……这匹马本是林源的坐骑，随他一路自大邺来到渠灵，此刻下了山自然会一路西去，等它回到了大邺，好戏就真正开场了！”
　　说完，他再也不做停留，飞快地往山下冲去。一众亲随紧跟其后，将早已瘫软在地的邹起架了起来，很快地撤离了这片危险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