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列国志》清夜微雪

62、投石问路

　　王坪骑着快马一路向东疾驰，从申军未曾突袭的东城门离开了渠灵。天色早已暗沉下来，远处一片郁郁葱葱的山谷深隐于暮色之中，沿途静谧的山林中不时传来枭鸟尖利的叫声，令人闻之胆寒。
　　然而，王坪无暇顾及其他，只一径策马前行，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山谷腹地。他一拉缰绳将马停住，顾盼四周正要辨明方向，不料耳畔突然传来一阵羽箭破空声。王坪心下一惊，连忙一提缰绳拨转马笼头，照夜以极快的速度跃至一棵苍天大树背后，堪堪躲过了一波箭雨。
　　与此同时，林中突然出现一队轻甲骑兵，个个手挽长弓，背负箭囊。当先一人白袍银甲，手中长弓如满月，冰寒的箭棱直直对着躲在树后的王坪。
　　“何人胆敢擅闯落日谷？还不出来受死！”那带队的首领冷冷低喝。
　　王坪听到那人的声音，不由得“咦”了一声，稍作犹豫便翻身下马自树后走出，对着那马上之人单膝跪拜道，“渠灵守将王坪，拜见宇文将军！”
　　原来这轻骑首领不是别人，正是东祁守将宇文景。他自涪泱战后便未曾回到卫国，而是由卫王指派，卸掉了卫国水师主将之职，前来驻守东祁。
　　此时，宇文景微皱了眉头将王坪上下打量，沉思片刻道，“王将军，落日谷是渠灵与东祁的分界地，你我双方驻军从来都不越界。怎地，将军今日这是为何要闯谷啊？”
　　王坪抬头直视宇文景，对着他抱拳道，“宇文将军，末将并非明知故犯，只是眼下遇到十万火急之事，需借道东祁方有一线生机！”
　　宇文景闻言面露疑惑，翻身下马来到王坪面前将他扶起，“王将军，你这话是何意？”
　　王坪抹一把脸上的汗，急声道，“将军有所不知，今日晌午时分，申军右威卫突袭我渠灵城，半个时辰之内，连破三座城门直逼主营。林将军命我出城求援，自己带着仅剩的弟兄们坚守主城。”
　　他顿了顿，觑眼看向宇文景的脸色，却见对方面色凝重，眼中蕴满嫌恶的神色。
　　“宇文将军，申王无故侵犯我大梁国土，意欲将合元、渠灵收入申国版图。但渠灵城与东祁本就只隔一个落日谷，申王如此行径，未必就不对东祁有野心啊！”
　　宇文景闻言，面色突地一沉，眼中愠怒更甚。他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茂衍好狗胆！他以为自己是谁？明明是仰仗了我卫国永陵君才拿了一个西祁，还妄想染指东祁？简直是痴人做梦！”
　　王坪一听宇文景的口气，心中不由得一松，连忙趁热打铁地道，“渠灵与合元并非重城要塞，且又远离我大梁境内。今日若是两城失守，于我大梁而言，无非就是颜面有损。但西祁与东祁若是没了这两城的阻隔，合二为一岂非水到渠成之事？”
　　他故作忧心地叹了口气道，“申王突袭两城，意图实在发人深省啊！”
　　宇文景微微垂眸，静默不语。良久，他迎着夕阳看了看渠灵城所在的方向，淡淡笑道，“今日天色不好，不宜出城练兵。午后暂且留于营内研习兵法，待得日落便与亲随对弈了两局，随后便早早安置了。你们说,是也不是啊”
　　他说着，微侧了头看向身后一众轻甲骑兵。那些骑兵显然都是宇文景的亲信，听得他如此说，均是异口同声地应诺，且极为默契地分列两侧，在林地中间空出一条道来。
　　宇文景也不多话，左手将长弓背于肩上，右手一拍王坪的肩膀，道了声，“王将军，请！”
　　王坪心中暗喜，连忙对着宇文景深深一拜，“宇文将军，大恩不言谢，来日必将结草衔环以报之！”
　　说完，他口中轻哨声起，照夜飞快地自林间奔出。王坪一跃上马，双腿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宇文景看着王坪远去的身影，唇角轻轻上扬，呵呵笑了起来。他身后一名骑兵出列，走至宇文景身畔道，“将军，您以前常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属下不曾有所感触。不过今日一见这位王将军，属下倒是明白了。”
　　“哦？你明白什么了？”宇文景回头，颇有兴味地看着这名骑兵道。
　　“他也不想想，渠灵城统共四座城门，为何右威卫连破三座城门，却独独不攻击东城门。还有，他一路顺顺利利出了东城，一入落日谷就正巧遇见了您，又三言两语说动您放他借道东祁去搬救兵。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那名骑兵撇了撇嘴，极为不屑地道。
　　“哈哈哈哈……王坪蠢笨,但他要去见的人却未必会上当。君上早就怀疑合元、渠灵两城内,除了铁矿石还另有玄机，只是咱们驻军东祁这些时日，一直未有机会探寻。如今，机会送上门来，我又怎会轻易错过？”宇文景冷冷一笑，抬头看向天边窄如细眉的弯月，眼中隐隐闪过一抹狡黠的流光。
　　那名骑兵点了点头笑道，“适才属下看到，您在王坪肩上拍了一下,似有紫色荧光轻闪……那是君上所赠的‘如影随形’吧？”
　　宇文景挑了挑眉道，“算你眼尖……‘如影随形’一旦沾上了身，那就不管他用什么法子，都休想摆脱我们的追踪，除非他死！”
　　“将军，如此说来，咱们只要跟着王坪，那梁国国主藏在贺远山中的秘密，很快就能知晓了吧？”那骑兵满脸期待地看着宇文景道。
　　宇文景微微一笑，看向那骑兵道，“那就要看他去向谁求援了。不急，且让他在前引个路……咱们原地休整，过半个时辰再追击也不迟。”
　　“遵命！”

　　渠灵城以北的贺远山风景奇秀，山势连绵。从渠灵北城门骑行至贺远山脚下，原本只需半个多时辰即可到达。但如今，北城门为申军所占无法突破，王坪只得绕过大半个东祁境内的落日谷，穿过层层密林赶至贺远山。所幸自与宇文景在落日谷相遇后，他一路前行倒是不曾再有阻碍。如此骑着照夜奔跑了两个多时辰，他终于到达了贺远山脚下。
　　王坪下得马来，抬头仰望贺远山，眼前连绵起伏的山脉如同一条蜿蜒盘踞的巨龙，隐于一片无垠苍翠的碧色中。如此群山逶迤、霞光漫洒的绝美景致，王坪却是毫无欣赏之意。他拉着照夜走至一条羊肠山径，俯身捡起一颗小石子，往山径上随手一丢。
　　“噗！”一声微响，那小石子似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阻隔，极快地回弹了过来，落在王坪脚下。
　　“什么人！”一个低沉的声音自一处杂草掩映的巨石后传来，一名身穿梁国军服的矮个子军士从巨石后转了出来，警惕地看着王坪。
　　王坪一见来人，急忙上前道，“这位兄弟，我乃渠灵城守将林源手下的副将王坪，我有十万火急的军情需立刻禀报李将军，还请兄弟前面带个路，让我面见李将军。”
　　那矮个子军士将王坪上下打量了一番，稍作犹豫便道，“落日渡秋水。”
　　王坪闻言立刻会意，他心中暗暗盘算了一会儿，马上接口道，“飞雪树萦回。”
　　贺远山的山脚下密布了百余处暗哨，值守哨口的军士每日从守山大将李烨那里领取当日的通关口令。这些口令按十天干十二地支编排，按照固定的顺序组成统共六十首诗句，不仅内容繁复，且变化多端，若非取得口令本册，外人绝无可能答得上来。
　　矮个子军士听他对上了今日的通关口令，便侧身一让，右手指了指前方崎岖蜿蜒的山径，说道：“我们李将军今日在冶炼坊，王将军您这边请！”
　　王坪一听，两道浓眉一挑，欣喜地道，“兄弟，李将军去了冶炼坊……是不是‘滚地火雷’炼制出来了？！”
　　矮个子军士闻言，咧嘴一笑道，“可不是！冶炼坊的工匠们日赶夜赶，可算是把‘天石’炼成了‘滚地火雷’啦！”
　　王坪重重一拍那军士的肩膀道，“老天有眼啊！咱渠灵城有救啦！”
　　说完，他一把拉住军士的胳膊，也不管他“哎哎”地叫痛，只两步并作一步地将他拽到了照夜的马背上，带着他奔过了两道山岭，终于来到了一处崖洞前面。
　　“喏，这里就是冶炼坊了，李将军就在这里面，您且随我来吧！”那矮个子军士一骨碌翻下了马背，伸手一指崖洞的洞口道。
　　王坪一看，那崖洞里隐隐透出些微红光。仔细听了听，似乎还有“咣咣铛铛”的金属敲击声从洞中传出。他激动地甩手一抹脸上的汗水，将照夜马的缰绳往身后一棵大树上一挂，便大步流星地直往那崖洞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