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列国志》清夜微雪

60、明枪暗箭

　　合元城，宽阔奔流的护城河如一条轻盈的披帛环绕着昔日祁国与卫国接壤的这一座重城要塞。高大巍峨的城墙耸立在河畔，青灰色的城墙壁在初夏正午的阳光下泛着清冷的微光。
　　合元城是由祁国长公主亲自割让给梁国，作为梁国出兵解除饶俆之围的条件。然而，这座城池的驻防虽然已由梁军接管，但每日进出合元城的，除了梁国子民还有许多祁国覆灭以后，逃亡至此的流民。
　　此时此刻，合元城的西城门外，一队队要进城的百姓正手拿入城通牒，排队等候守城军士查验。带队的百夫长一手握着腰间的刀柄，眉头紧锁地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丝不安之感。
　　“刘队，今儿个这是怎么了？这么多人要进城……小的自打来了合元，还从没见过哪一天的正午会有这么多人呐！”
　　一名高个子军士嘴里嘟嘟囔囔地走到百夫长身边，小声地在他耳边嘀咕。
　　那名姓刘的百夫长默默地点了点头，目光凝重地在那些要入城的百姓脸上一一扫过，沉了声说道，“人多不要紧，但是麻猴儿，你看看这些进城的人，有没有哪里觉得很古怪？”
　　那高个子军士闻言，歪着头也去看那些入城的百姓。片刻之后，他咂了咂嘴摇头道，“不对劲！刘队，今日这些人确实古怪！”
　　“哪里古怪？”
　　“这么长的队伍里，竟没有老弱妇孺……这不就是古怪吗？”
　　百夫长的眼睛似被阳光刺了一下，脸上一阵抽搐。他攥了攥拳头重又按住了刀柄。右手一拉麻猴儿，快步往城门口走去。
　　“停！”百夫长挥手制止了一名推着独轮车正要进城的男子，那男子一身粗麻布衣，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兜帽，诧异地看着向他走来的百夫长。
　　“你的通牒呢？拿来我看！”百夫长脸色铁青地向那男子一摊手，抬了抬下巴厉声道。
　　“大人，此人通牒刚才已经查验过了，并无不妥之处。”那站在城门口负责查验通牒的军士，看见百夫长突然过来心下一惊，以为自己哪里做的不对，连忙解释道。
　　百夫长眼光冷冷一瞥，制止那军士继续说下去。
　　“拿出来！”他看着推车的男子再一次讨要通牒。
　　那男子放下独轮车抬头与他对视，目光不畏不惧，脸上微微带着一丝轻笑道，“这位大人，您请过目！”
　　他将一张泛黄的牒书递给百夫长，眼睛一刻都没错过对方脸上的细微神情。
　　百夫长手里捏着这张轻薄的纸片，翻来覆去地查验了几遍，确实是无甚错漏，正要还给那男子让他进城，却在纸片拂过面前时闻到一阵微淡的油墨味儿。这不是合元入城通牒文书上惯用的油墨！他猛地一愣，脸上闪过一丝警觉。
　　“不对！你这通牒……是假的！”百夫长高声喝道，同时伸手一把扯住那男子的前襟。
　　那推车的男子目光一凛，脸上笑意倏然敛去。他看着百夫长惊惶的神色挑了挑眉，双手格开他的拉扯，一拳击在他胸口。
　　百夫长挨了他一拳，当即“哎呦”一声后退两步摔在地上。他身边的麻猴儿原本还呆愣着不知所措，眼下见队长被打，立刻抽出腰刀向那推车男子扑了上去。
　　然而，他还未靠近那男子身前，原本排着长队要入城的那些百姓突然围拢了上来，以一种极为齐整的阵型，将百夫长、麻猴儿及十几名城门外负责查验通牒的梁国军士围了起来。
　　“这是……左威卫的鹤翼阵！麻猴儿！快关城门！”摔在地上的百夫长一见这些人摆出的阵型，立刻大惊失色地吼叫起来。
　　麻猴儿一听百夫长的喊叫，也不多想为何申军左威卫会出现在合元城，只管将手中一柄大刀左右横扫，想要冲出包围圈向城门口跑去。然而，还未等他击退身前数人的围攻，却听得身后城墙垛口上传来一阵阵激烈的厮杀声。
　　麻猴儿惊悚地回头看去，只见今日值守城门的梁国军士已和一群身着百姓服饰的武士交上了手。那些人个个身手矫捷，行动果敢，一看就知道是训练有素的军士。
　　“啊！”麻猴儿这一个闪神的功夫，左臂上便挨了一刀。他一手捂住伤口踉跄后退，眼看着这些左威卫军士杀光了城门口的梁军，与之前已混入城内的申军汇合，以迅雷之势向主城扑去。
　　“刘队！”麻猴儿大叫着奔向躺在地上的百夫长，一把将他血肉模糊的身体扶起来。百夫长身上早已被捅了十几刀，浑像个血葫芦般任由麻猴儿摇晃。
　　“刘队啊！这到底是咋回事？好端端地，申国人这是要作甚？”麻猴儿嘶喊着看向百夫长渐渐涣散的眼睛，惊慌失措地哭了起来。
　　百夫长气若游丝地伸手一指西面，嘴里吐着血沫子艰难说道，“快……快报信……梁……梁……”
　　话没说完，百夫长一大口鲜血喷出，死瞪着双眼看向西面断了气。麻猴儿跟在百夫长身边多年，眼下一听他这话就知道，这是要他往西面回梁国报信。他当下也不犹豫，用力扯下一大片衣角，胡乱将手臂上的伤口绑住，随手捡起地上的大刀，飞速往城外西郊的密林中奔去.

　　合元城的西面是一片广阔的密林，穿过这片密林再走六十多里路就能到达西祁的另一座城镇沛都。沛都是西祁最繁荣的商贸城市，来自各国的富商大贾往来其中，很多知名的商行都在沛都设有“走会”，方便运货贸易时，堆垛货物以及人员修整。梁国最大的商行“兴丰源”在沛都就设有七八所走会。
　　自合元城纳入梁国版图以后，“兴丰源”设在沛都的所有走会也相应地成为了骁骑营的消息暗桩。麻猴儿在调派到合元守军之前，便是“兴丰源”一所走会里的“桩脚”，专门负责往来大梁与西祁递送消息。
　　此时，麻猴儿没命地奔跑在合元城外的密林中。他对沛都的地形及“兴丰源”所有的走会都极为熟悉。只要入了沛都城，不出半个时辰，他就能把申军突袭合元的消息送往梁国，以骁骑营的行动速度，五天之内必能赶到增援。
　　如此想着，麻猴儿的脚下更像是生了风一般，也不管林中树木的枝桠划破了脸，只一径埋头向前飞奔。
　　“小哥哥这么着急，是要上哪里去啊？”
　　一个娇媚软糯的声音突然自一棵高大的柏树上传来。麻猴儿被吓得一个激灵，脚下被碎石绊倒，向前摔扑了出去。
　　“哎呦！你我素未谋面，如此大礼，小女子可是受不起哦！”
　　柏树粗壮的树干上，一道绯红色的娇柔身影如灵雀穿林般飞跃而起，轻轻柔柔落在麻猴儿的前方。
　　麻猴儿抹一把脸上血迹，惊惧地看着这荒郊密林中突然现身的美貌女子，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谁……怎么会……会在这里？”
　　那女子一听，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回荡在林间，竟让麻猴儿从头皮到脚底止不住地发麻。
　　“你问我为何会在这里？呵呵呵……我在这里已经很久了呀……就等你来呢！”女子甜甜地轻笑，吹弹可破的脸颊上，一对梨涡若隐若现，映衬得她本就娇媚灵动的玉容更显可人。
　　然而，麻猴儿看着眼前这笑意盈盈的美女，却是如临大敌般横刀在前，厉声喝道，“臭丫头！爷爷没工夫同你啰嗦。管你是谁，速速让开！别挡爷爷的道儿！”
　　女子闻言，边笑边摇头道，“小哥哥说话好不客气……我在这儿等了你这么久，就是为了给你黄泉引路，你怎地却说我挡了你的道儿？真是委屈死奴家了！”
　　这一声“奴家”着实甜糯得令听者心头发酥，然而麻猴儿却在看到她缓缓抬起的右手时，惊惧得长大了嘴。正午耀眼的日光透过密林繁叶投射在他脸上，明晃晃地闪动着。麻猴儿只觉得眼睛发花，他看见地上散落的树叶竟似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吸引，飞速向那女子摊开的掌心聚拢。须臾之间，那女子掌心迅速升腾起一团由各色树叶聚拢的圆球。
　　麻猴儿此生从未见过此等景象，一时间心中的恐惧无以复加。他不管不顾地从地上跳了起来，一边转头飞奔，一边怪叫道，“你……你会妖法！你是妖女啊！”
　　那绯衣女子看着他惊慌逃窜的背影冷冷轻笑，随后手掌向前一挥，绿叶飞旋的圆球瞬时化为一道叶鞭，闪电般击向麻猴儿的后背，将他刺了个透心凉。
　　“啊！”麻猴儿一声惨叫扑倒在地，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汩汩流出的鲜血。面前落叶纷飞的草地上，一双银丝缀珠的绣鞋停了下来。
　　麻猴儿费力地抬头向上看去，见到女子曼妙的身影逆了日光，亭亭立于身前。绯红色的纱衣随风轻舞，广袖款摆间，片片落叶如盘云绕雾般缓缓飞浮于她纤细的腰间。
　　“等了这么久，也就见到你这一个活物出了合元城。左威卫果然没让君上失望，办事还算牢靠。”
　　女子娇声轻言，隔了漫漫天光目视于他，唇际梨涡越发甜腻。然而下一刻，她黛眉微蹙，清亮的眸心闪过一点冷芒，缓声道，“小哥哥，被我的叶鞭当胸穿过的滋味不好受吧？不如让奴家帮你个忙，替你做个了断吧！”
　　那女子含笑倾身，腰间飞浮的叶片突然化为一道叶刃，带着一声细微的轻鸣划过麻猴儿的脖颈，令他停止了挣扎。
　　“哎……段绯萝啊段绯萝！这是有多久没出手了呢？杀个人竟还要连出两招！”绯衣女子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麻猴儿，竟有些失落地喃喃自语道。
　　随后，她轻轻拂落粘在衣裙上的落叶，广袖一挥，以极其优雅的姿态转身，漫步走向密林深处。她的身后，无数落叶飞旋着落在麻猴儿的尸体上，不多时便将他彻底掩盖，与周围密密匝匝的灌木丛融为一体，再也看不到半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