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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十年一别 ...

  •   阵阵风雨呼啸着穿过云影宫雄伟恢弘的殿阁,激起层层细密的白雾,随狂风翻卷飘散。天空中黑云翻墨,道道惊雷闪电穿破层云劈落,令无边的暗夜愈发深沉。
      碧竹帘内,青音和衣而卧,她在一个时辰前刚服用过叶渝世配制的汤药,此时即便室外风雨大作,却依然昏昏沉睡着。平日里倾城绝色的容颜透着一丝苍白,离魂蛊咒虽已解,然而她的身子却因真元受损未曾完全恢复,显得极为虚弱。叶渝世每日替她把脉开药,并辅以艾灸固本培元,即便如此,她身体恢复也极为缓慢。
      一声闷雷沉沉滚过,风雨一瞬凝滞。竹影轻晃间,商梓修一袭白衣沾染了淡缈檀香,随风入室。他步履无声,显然不愿惊动榻上安睡的青音。直到走至榻前,他轻抬了广袖,取过一侧衣架上悬挂着的狐裘大氅,替青音轻轻盖上。
      他坐在榻侧,微凉的指尖覆上青音微微发烫的眉心,清冷的眸底隐现一片深沉的幽暗,心中一阵利痛突然急闪而过,令他仓皇间掩袖低咳了起来。
      青音似在沉睡中听到了异响,轻轻呢喃了一声,微侧了身子面向商梓修。商梓修连忙伸手接住滑落的狐裘,重又替她盖好。他凝眸细看青音沉睡的容颜,抬手拂过她额前的发丝,极轻极缓地抚上她脖颈处的疤痕,始终无波无澜的脸上渐渐浮起一抹浓重的哀色。
      他叹了口气,伸手覆上青音斜倚在榻沿的左手,温暖的掌心包覆住她冰凉的纤指,渐渐拢紧。室内微弱的烛光映照着她柔美的容颜,一如暗夜深处袅袅绽放的幽莲。他静看青音良久,终于缓缓闭目,唇峰微抿下一缕苦涩的笑意,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仲迟站在百草轩外的雨廊下,手里端着药盏,隔着杳无尽头的冷雨看向雨廊尽头。朦胧的光影间,终于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闪现。他立刻疾步前行走至商梓修面前,一见到他的容色便不由得双膝一跪道,“主上……”
      商梓修抬手,清冷的袖摆微微一晃,“无妨……”
      可他刚开口说了这两个字,脸色突然一片煞白,转身扶着廊柱一阵猛烈地剧咳。
      仲迟连忙起身,对着商梓修的背影急声道,“主上,您夜闯王陵取元珠之时便已受重伤,伤势未愈又以血祭之法替萧姑娘解离魂蛊咒。如此自损丹元无异于以命换命……”
      仲迟看着商梓修微微抖动的肩膀,咬了咬牙继续道,“纵然属下能以金针之术为您尽量减轻损耗,可这血祭之法本就是逆天而行,术法反噬绝非一般人所能承受?主上执意如此,只怕日后要永受血毒穿经过府的疼痛啊!”
      商梓修竭力调匀呼吸,忍下又一波剧痛,淡淡轻笑道,“那又如何……若连这点觉悟都没有,我还能走到今日吗?”
      说完,商梓修回首看向仲迟,深冷决然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仲迟抬头与他目光接触,只觉一股无形的压力袭来,令他一瞬间心神俱震,别说对视,便是抬头都觉艰难。
      然而,商梓修很快便从他身上移开了目光,看向外面幕天席地的雨雾。末了,他转身接过仲迟手中的药盏一饮而尽。随后轻叹了口气,沉声道,“翟漠回来了?他现在何处?”
      仲迟抬头轻声道,“在皓月楼……刚刚与冷无极见过面。”
      商梓修点了点头,将药盏递给仲迟,转身走进百草轩,“让他来见我。”
      仲迟起身肃立,拱手道,“遵命!”

      云影宫中的百草轩本是御用的药圃,其间遍植珍贵药草并各色奇花。每一处药圃上方均以帷幄遮盖,既可抵挡风雨侵袭又可防止鸟雀啄食。因此,轩内的奇花异草虽经一夜冷雨浇灌,却丝毫不见凋谢萎顿,反而愈发鲜嫩青翠。
      仲迟领着一名灰衣人走进百草轩时,天色早已大亮,缕缕晨光透过层层叠覆的帷幄,洒落在这方宽阔的药轩内。湿润的空气中漂浮着淡淡药草的香气,灰衣人跟在仲迟身后,深吸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抹迷离的忧色。
      “翟先生,主上已等候多时,您请进吧!”仲迟伸手推开一扇院门,对着灰衣人微微笑道。
      灰衣人听到他说话,游离的目光瞬间凝聚,脸上神色一震,略微颔首道,“有劳!”
      说着,他便步入室内,踏着一地斑驳光影走了进去。仲迟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云龙玉屏后,便伸手将门扉一合,转身走至廊下静候。
      商梓修素来喜静,身边除了仲迟、秦默二人,极少会留宫人随侍。此时,他负手立于一副画像前,抬眸注视着画像中的女子静默不语。室内的鎏金双耳香鼎内,沉水香悠然的气息袅袅飞浮,落在他静垂的衣襟上,与他身上微苦的药草气息相融,透出一股莫名温暖的意味。
      灰衣人走至他身后五步处站定,目光落在那画像左侧的一行小篆上。
      “日暮秋节至,枯黄花叶衰。蝉鸣不复闻,何时可西归?”商梓修轻声吟诵着画上的诗句,也不回头,只淡声问道,“你看我画得像吗?”
      灰衣人凝视着那画中的女子,良久,恭敬地答道,“少主丹青妙笔,这幅画像与主人神貌并无二致。”
      商梓修闻言,静立片刻,忽而转身对着灰衣人笑道,“这些年闲来无事常常练字,作画倒是极难得……”
      灰衣人看着他,目光掠过他的眉眼,他的笑容,眼底神情错综复杂,几许哀伤几许失落几许悲凉,终是默默垂首,轻叹道,“回来之前,属下曾无数次想象少主的模样。十多年未见了,当年主人身边的羸弱少年,如今该是怎样丰神俊朗的一国之主啊!”
      他抬头看向商梓修,脸上渐渐现出一丝柔和的神色,“少主长得,和主人真像啊!”
      商梓修与他目光对视,无悲无喜的脸上不见丝毫情绪波动。二十余年深宫岁月,看见了太多,经历了太多,也隐忍了太多。如今,最大的欢喜和最透彻的悲痛,于他而言,都是最波澜不兴的平静。
      “哈那奇玛莱切……拓布拉提斯哈!”他垂眸看着灰衣人,缓声说道。
      灰衣人听到他的话,突然间身躯一震,下一刻却是瞪大了双眼,泪流满面。
      这是一句早已失传的乌桑语,意思是,切尔西格,别来无恙!
      “少主……”灰衣人跪在他面前,伏地叩首道,“这么多年了,您还记得属下的名字!”
      商梓修微笑,上前两步将他扶起,抬手拉开他左手的衣袖向上挽起,露出小臂上的黑龙图腾刺青。他凝视着那枚刺青,淡淡地道,“翟漠、路离,都不是你的名字。你的名字只有一个,切尔西格!乌桑王的利箭,影卫的首领!”
      “少主!”切尔西格看着商梓修,脸上哀恸的神色透出无尽的悲凉,“切尔西格辜负了主人的期待,已不配再做影卫的首领。无极如今已能统领影卫,属下打算将影卫正式交到他手上……请少主成全!”
      商梓修闻言,脸上一片冷漠与平静,他看着切尔西格,眼底倏地闪过怒意,但只一瞬,唇角又微微扬起,一抹深沉的孤独沁入他清寒的笑容,“然后呢?你也要离我而去吗……”
      切尔西格听了他的话,不由得心头一窒。他不敢抬头与他目光对视,只是双手握拳垂在身侧,心中一片烈火烧灼般的疼痛。
      “你可知,母妃为何要你留在奚国整十年?”商梓修缓步走至画像前,幽幽地道。
      切尔西格微一怔愣,沉声道,“主人命我留在奚国,等俪姬之子长到十二岁,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在我剑下。”
      商梓修默然不语,只静静地望着画像上的女子。过了好久,他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在满室的静谧中,“当年,你被父王投入蚕室,又听闻浠夫人惨死,万念俱灰了无生趣。母妃心急如焚,想尽一切办法冒死将你救出。但你失去毕生所爱,不愿再苟活于世,当着母妃的面欲拔剑自刎。母妃为了打消你寻死的念头,以黑龙令逼你完成身为影卫的最后一个任务。”
      他说着,转身回首看向切尔西格,静冷的眸心透出一丝黯然,“用十年的光阴平复你心中的痛楚,让你好好活下去……这才是母妃命你留在奚国的真正用意!”
      切尔西格震惊地看着商梓修,心中似有惊雷闪电急急掠过,他的身体开始阵阵发颤,呼吸也变得滞重急促。终于,他摇晃着身子踉跄后退数步,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主人……沙蜜儿公主!”切尔西格将头埋在掌中痛哭出声,泪水自他指缝间缓缓流下,滴落在地上。
      商梓修移步上前,修长的身影落在乌亮的檀木地板上。他伸出右手覆上切尔西格的头顶,灼灼的目光落在他泪痕遍布的脸上,轻声道,“对不起,切尔西格。母妃将你和影卫留给了我,我不许你死,那这世上便没有任何人可以取走你的性命…… 包括你自己!”
      切尔西格怔怔地看着商梓修。半晌,他默默低头,将双手交错搭在肩头,以乌桑人向国君行礼的姿势,对着商梓修再次跪拜道,“切尔西格,谨遵王命!”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中提及的乌桑国到底对应古代西域的哪个国家,请不要过多纠结。不管是乌桑国还是乌桑语,都是我瞎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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