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列国志》清夜微雪

33、离魂蛊咒

　　入夜之后,位于奚梁国境交界处的栖雁岭便隐没在沉沉的夜色之中。除了山脚下一处别院里透出的微弱亮光外，四处皆是一片寂静幽暗。
　　一名家仆打扮的瘦小男子匆匆步入西院一间精舍，向着榻前静坐不动的身影拱手一拜道，“公子，我家老爷回来了。”
　　那静默的身影闻言，连忙回首道，“叶大夫回来了？他在哪儿？”
　　说话间,他颀长的身影霍然站起，朝着门外看去。昏暗灯影下，他温雅的容色略显疲惫，沉稳清静的眼中隐现一丝焦虑。
　　“叶渝世拜见公子……让公子久等，叶某罪过！”一名约莫五十岁开外的驼背男子恭恭敬敬立于门外，他身穿粗布短衫，脚穿芒鞋，背着一个药箱微微气喘，显然是急步赶路所致。
　　那立于榻前的男子几步上前，向着叶渝世拱手一拜道，“百里逍遥见过叶大夫，深夜来访望山别院，还劳烦您自外匆匆赶回，实在是事出有因、万分紧急。”
　　叶渝世闻言，连连摆手道，“公子哪里话！……叶某一家五十余口,若非公子当年出手相救，如今早成郊野游魂了。‘劳烦’二字，叶某哪里担当得起？”
　　说着，他放下背上药箱，对百里做了个“有请”的手势，便匆匆来到床榻前。
　　见到榻上昏迷的青音，叶渝世目中闪过惊异，他轻轻执起青音的左腕，搭上她的脉息。没过多久，他突然眉头轻皱，伸手摸向青音后颈。
　　“啊……这莫非……莫非是……”叶渝世身子猛地一颤，连忙翻过青音身体，将她如瀑的青丝拢于一侧，露出一段莹白如玉的细腻脖颈。只见烛光照耀下，她脖颈上有一块突起状如蝉壳，兀自发出忽明忽灭的幽蓝色微光，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离魂蛊咒！”叶渝世轻轻说道，紧锁的眉头在额上拧成了川字。
　　“什么？叶大夫的意思，青音是被人下了蛊才会昏迷吗？”百里微微一怔，随即追问道，“可有解？如何解？”
　　叶渝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探手试了试青音的鼻息，略作迟疑地道，“离魂蛊咒有解……可也算是无解！”
　　百里闻言，心下一惊道，“有解亦无解？叶大夫何意？”
　　叶渝世将青音身子放平，为她盖好被子，站起身对着百里一拜道，“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百里看一眼青音，见她双目静阖，脸颊上透出一种病态的青白，双唇微启，已是毫无半分血色。他心知青音情况危急，不愿再作任何耽搁，连忙紧随叶渝世走出精舍，来到东院的书斋。
　　叶渝世驼着背站在一排书架前，双手在一层层摆放得整整齐齐地书简上摸索。
　　“找到了……公子请看！”他用力自一堆厚重的书简里抽出一个长扁的木匣子，将它拿到书案上，取出里面的羊皮书卷展开。
　　百里凑近了一看，见那羊皮书卷上书写的文字，竟然是极少有人见过的乌桑语。
　　“叶大夫，这是一卷乌桑医书？”百里看向叶渝世，迟疑地问道。
　　“不算是医书，应该说是乌桑国的巫术药典。”叶渝世将那卷羊皮书卷凑近灯盏，指着一处文字对百里说道，“公子请看，这里就记载了‘离魂蛊咒’的下咒之法。”
　　百里从他手中接过书卷，仔细查看那些细长繁复的异域文字。乌桑国曾是奚国的附属国，其历代国主均由奚王下诏书任命，年年朝贡，岁岁称臣。然而百年前,乌桑王庭发生了一场宫变，王弟扎木罕在春猎时射杀了乌桑王哈朗格，并在三日之内以莫须有的罪名，诛杀哈朗格一脉的王族子弟并肃清朝廷异己。这场宫变不仅在乌桑国内掀起轩然大波，更是令奚王百里融雷霆震怒。于是，百里融不顾自身的虚劳之症，在群臣劝谏无果的情况下，率大军西征扎木罕。奚军一路西进，以摧枯拉朽之势大破扎木罕数道防线，很快便到达了乌桑重镇胡梁川。
　　然而，百里融一路强撑的身体却在到达胡梁川时彻底病倒，不久就逝世了。消息传出，奚军上下震撼悲愤，纷纷将导致主上病逝的原因归结为乌桑叛乱。于是，在主将喻靖率领下，群情激愤的奚国大军如潮水般荡平了胡梁川，并长驱直入攻向王城，在生擒了扎木罕后，将他斩首祭旗。战后，喻靖将所有乌桑子民全部押送回奚国，其中的贵族子弟被分送至奚国的朝臣府邸，余下的平民则流落于贩卖奴隶的集市，任人选购。
　　这一场西征，不仅令奚国一代雄主病逝，也让乌桑这个西域小国彻底从九域版图上消失。自此以后，乌桑人与奚人相融，乌桑语也慢慢绝迹于九域，到如今，几乎已无人能看懂乌桑语。
　　“公子知道，叶某的恩师姚松亭姚老，早年为寻失落的乌桑药典，曾数次远赴胡梁川。这卷羊皮药典便是他在胡梁川古城找到的。”叶渝世缓缓说道，看着百里逍遥的神情愈发凝重，“这里记载的离魂蛊咒，便出自当年乌桑王哈朗格手下最神秘的杀手组织……影卫。”
　　百里逍遥闻言，静立的身影微微一晃，幽邃的眸心瞬间收紧，捏着羊皮书卷的手也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
　　“怎么会……乌桑影卫不是早已被扎木罕清剿了吗？怎么还会留存至今。况且百年间，这个组织也从未现世，如今又怎会与定安侯府扯上关系？韩恕谨是从哪里招募了乌桑影卫？”
　　百里逍遥的目光掠过叶渝世惊愕的脸庞，对着他略一点头道，“在泽邑袭击我们的蒙面杀手，应是定安侯府派来的。这一点绝不会有错！”
　　叶渝世听他所言，呆愣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定安侯与乌桑影卫？……这怎么可能呢？”
　　百里心中也是纷烦混扰，可他眼下实在没有精力去探究影卫之事。这羊皮书卷上既然已记载了离魂蛊咒的下咒之法，那必然也会留下解咒之术。思及此，他连忙将书卷递给叶渝世，急切地问道，“叶大夫，这书上可有离魂蛊咒的解法？”
　　叶渝世一脸踌躇，紧张地搓着手道，“这个……叶某刚才也说过，离魂蛊咒有解亦无解。之所以这么说，只因要解这蛊咒，须得拿到火麒麟的元珠方可啊！”
　　百里逍遥唇峰紧抿，垂于袖中的双拳也是越攥越紧。他沉默了片刻道，“叶大夫说的火麒麟，可是那只守护梁国王陵的上古神兽？”
　　叶渝世郑重点头道，“正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且行动要快，若是十日之内不能将火麒麟的元珠送入萧姑娘体内，蛊咒便会摄取她的魂魄，最终将她变成活死人，永远都不会再醒来。”
　　百里的身影沐着柔光，看向叶渝世的目光里透出一股月冷星河的清寒气息。他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有了毅然决然的神采，“好……那我今夜便带青音前往梁国，必在十日之内拿到火麒麟元珠。彼时还要劳烦叶大夫，将元珠送入青音体内，帮她解除蛊咒。”
　　叶渝世闻言，惊异道，“可是公子……火麒麟是守护梁国王陵的神兽，且不说要想捕杀它难如登天，就是要想让它现身，也是几乎毫无可能。”
　　百里侧首，不解地问道，“此话怎讲？”
　　叶渝世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据古书记载，火麒麟乃上古神兽，驻守于梁国王陵，为历代梁国国主的守墓神兽。它终日蹲守于地宫深处，只有在梁王崩逝，遗体送入王陵时，它才会现身。火麒麟只认梁国王族的血脉，非王族嫡系必会遭其攻击啃食，无人得以生还。是以历代梁王弥留之际，皆会指定送葬之人，其实也就是殉葬人。”
　　他话未说完，百里轻轻挥手阻他继续说下去，“叶大夫莫要担心，我并非不知深浅之人……此去梁国，我自然会先去见一人，只要有他相助，事情才有可能成功。”
　　叶渝世闻言，略一思忖便道，“公子可是要找梁王相助？”
　　百里微微点头，声音略微有些发颤，可那股坚决的意味却是丝毫未减，“不论要我付出何种代价，我必会取得元珠救青音性命。”
　　“不论何种代价？”叶渝世喃喃重复着百里的话，在他震惊的目光里，百里脸上似是现出一抹极轻极淡的微笑，伴着浓重的苦涩倦意洇散开去，令他俊朗的容色平添一份凝重和颓然。
　　“烦劳叶大夫替我准备些干粮和厚重衣物……我们逃出泽邑时太过匆促，什么都没来得及拿。”百里对着叶渝世歉然一笑道。
　　“那是自然，叶某这就去准备……公子可需马车？萧姑娘的身体经不起颠簸，若是……”叶渝世一边走出书斋，一边询问身旁的百里。
　　“不必了，有如意在，无需马车。”他沉声应道，也不多作解释，快走几步直往青音所在的精舍而去。
　　叶渝世也不多问，唤来那名家仆嘱咐几句，二人分头行动，为百里和青音准备前往梁国的行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