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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明波暗涌 ...

  •   子夜深沉,长空墨染。
      却让城北的定安侯府门前,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翘首远望,看着直通往王宫的官道尽头。他手中提着一盏琉璃风灯,随夜风吹拂不时晃动,昏黄色微暗的灯光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男子似是等了有些时候了,此时眼见要等的人还没来,他便弯了腰,握拳轻捶双腿膝盖,口中喃喃有声。
      “泠泠、泠泠……”一阵清脆悦耳的银铃轻响飘荡在渐冷的夜风里,由远及近,自薄雾弥漫的官道尽头隐隐传来。
      中年男子听到铃响,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他慌忙直起身板,整了整衣冠,毕恭毕敬的站在府门前,脸上不耐的神色一扫而空。
      未过多久,官道上徐徐行来一顶八抬鎏金软轿。抬轿的几名轿夫身穿乌青色云丝锦衣,腰缠蛟纹掐金的革带,背上都插着一柄垂绦宝剑,看上去气度不凡,根本不像是抬轿之人。
      府门前候着的中年男子一看轿子落地,连忙急走几步迎了上去。只见一名轿夫掀开轿帘,另外一人则取出一只长颈玉瓶,点点馨香甘露洒落,压下满地轻尘飞舞。
      “韩庭恭迎夫人!”那中年男子垂首敛息,站在轿帘一边说道。
      “嗯。”一声低低的回应从轿中传来,湘妃竹帘轻晃,一名美艳女子从轿中走了出来。只见她乌云般柔顺的秀发披肩而下,只在头顶处挽了一个髻,用一只精美小巧的白玉莲花冠箍住。身上穿了一件月白素绸小袄,外罩淡青色滚缎长背心,腰下系一条白绫裙,手执麈尾念珠,却正是奚王身边备受恩宠的俪夫人。
      俪夫人淡淡扫了一眼韩庭,语气颇为冷厉的说道,“这么急着要我过来,是府中出了什么大事了?”
      韩庭低着头,背上冷汗涔涔而下,语气颇为迟疑的回道,“禀夫人,小侯爷今儿个被人打了,断了三根肋骨,腿也折了……侯爷大发雷霆,直把阿贺几个陪着小侯爷的人往死里打。”
      俪夫人听着,艳丽冷淡的容色不由得微微一愣,她美眸一转,很是讶异的说道,“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平日里都是魁儿四处惹事闹出人命,今儿个倒是怎么了,是谁如此大胆,竟敢招惹定安侯府的小魔王?”
      韩庭苦笑着说道,“夫人有所不知,今儿个打了小侯爷的不是别人,却是……”
      他看了看俪夫人身后的几名轿夫,打住了话头。俪夫人知道他有所顾忌,便使了个眼色道,“先进去看看再说吧……你们几个把轿子抬进府去,在前厅候着便是。”
      那几名轿夫异口同声的应了诺,把轿子抬着进了侯府。俪夫人则跟着韩庭径直往东面厢房而去。
      走在通往东厢的九曲游廊上,遥遥的就听见一阵阵凄厉的惨叫。俪夫人停下了脚步,纤眉轻蹙,不悦的说道,“韩庭,你去告诉我哥哥,打了一阵子也就罢了,弄得府里鬼哭狼嚎的,叫人听着难受!”
      “是是是,夫人说的是,老奴这就去禀告侯爷。夫人稍待,老奴去去便回!”韩庭说着就要转身离去,却听俪夫人不耐道,“这府里我熟稔的很,也不必你带路,我自会寻去。魁儿受了伤不能下地,这会儿想必该是呆在暖阁里。我去瞧瞧他,你告诉哥哥来暖阁便是。”
      俪夫人说完,轻捋手中玉麈,款款转身,轻移莲步往暖阁走去。韩庭眼看俪夫人面露不悦,一刻不敢怠慢,急匆匆小跑着往前院奔去,通知自家主子。
      俪夫人一路穿廊过径,绕过一池荷塘,来到一座飞檐朱阁前。她刚推开门,便听得内间一声嚎叫响起,如平地落雷,惊得她手中念珠摔落在地。
      “你个找死的奴才,你是想把小爷拆了啊?下手这么重!”韩魁骂骂咧咧的叫嚣着,伴随着茶杯摔碎的脆响。
      俪夫人站在门口不动,艳光流转的美目微细,冷艳的脸上蕴了几许气恼,如蒙霜雪。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念珠,不动声色的走向里间厢房。
      刚掀起垂帘,就见到韩魁狠狠一巴掌甩在一名侍婢脸上。那侍婢吃痛倒地,手中一盆洗脸水全泼了出来,正好溅了俪夫人一身。
      “你个孽障!你这是要闹到什么时候?”俪夫人再也忍不住,对着一脸错愕的韩魁厉声喝骂道。
      韩魁白日里在酒楼吃了亏出了丑,又被青音唬得摔下楼受了重伤。于是回府后,他便一肚子火气冲天爆发,但凡服侍他的人都被他又打又骂的不得消停。刚才一名侍婢正在帮他擦脸,他嫌那婢女擦痛了他脸上的伤,便不由分说的一个巴掌甩了过去,不想正巧俪夫人进房。
      此刻,韩魁一见姑母来了,也不顾自己身上的痛楚,立刻从床上翻身而下,连滚带爬的扑了过去。他一把抱住俪夫人双腿,涕泪交加的哭诉道,“我的姑母啊,魁儿可算把您给盼来了……呜呜呜……魁儿今日可被人害惨了……我的亲姑母啊,您可一定要为魁儿做主啊!”
      俪夫人本是极为恼怒,想好好教训韩魁一通,但此时见他从头到脚伤痕累累,一条腿被夹板绑着,显然是折了。她心中不由得一软,到了嘴边的训斥也只得收了回去。
      她叹了口气,俯身将韩魁扶起,搂着他走到床边,扶他躺了下来。她自袖袋中取出一方丝帕,轻柔的帮他擦拭眼泪。
      “好了,姑母知道你受了委屈,这不是立刻赶回来了吗?”俪夫人一边劝着韩魁,一边打发房中侍女退了下去。
      韩魁听她如此说,越发觉得委屈起来。他伸手搂住俪夫人一条臂膀,哀戚的说道,“魁儿就知道,只有姑母最疼魁儿。魁儿出了事受了伤,姑母必定会赶回来的……呜呜呜哇!”
      他说着,似是又想到今日所受屈辱,不由得放声大哭起来。俪夫人皱眉看着他一脸惨相,正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却听得一声怒喝从后面传来。韩恕谨一脸阴沉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名门客,灰衣灰冠,低着头也看不清模样。
      “妹妹,你可算是回来了,你瞧瞧魁儿伤的……百里逍遥这是要翻天啊?竟敢把魁儿伤成这样!”
      韩恕谨怒气滔天的一拍桌子,重重甩了下袍襟坐下。俪夫人看着他一脸怒容,惊异道:“什么?百里逍遥?今日打伤魁儿的人,竟是太子吗?”
      韩魁在一旁听着,不等韩恕谨接话,就抢着说道,“正是,今儿个在酒楼里把魁儿打成重伤的,就是他百里逍遥!”
      俪夫人回头看了一眼韩魁,略一思忖便摇了摇头道,“不对,那百里逍遥做事向来思虑周全,滴水不漏,今日定是魁儿做了什么过分之事,才惹得他动了手。”
      她说着,侧首看向韩魁问道,“魁儿,你倒是说说看,今日是因为何事才与百里逍遥动手的?”
      韩魁一听,脸色立刻变得不自然起来。他觑眼看了看俪夫人脸色,又望了望父亲,咽了口口水,支支吾吾的向她说起今日酒楼之事。俪夫人听他说着,脸上神情越来越阴冷,待听得他欲将青音带回府来,引得百里逍遥动手与他抢人,终于沉不住气一下子从床沿边站了起来。
      “你还真就这点出息……为了个女子与人大打出手,还没讨到好去……哼!”俪夫人一甩手中念珠,怒极骂道。
      韩魁听了,一梗脖子不服气的回道,“姑母,这事不能赖魁儿。那女子长得真正好看,就跟那瑶池仙女一般……魁儿若能要了她,这世间女子魁儿便一个都不要了,有她每天相伴,魁儿哪都不去,就在家呆着,看着她守着她。”
      俪夫人一听,一丝诧异自眼中闪过,她低头俯视床上哀哀戚戚的韩魁,沉默半晌后说道,“世间真有如此美貌女子,能让我们魁儿一眼相中,魂牵梦萦?”
      “正是……姑母,魁儿喜欢她喜欢的要紧,求姑母成全!”韩魁一听俪夫人语气大变,立刻拉住她的衣袖苦苦求道。
      韩恕谨冷哼一声,从桌边站起,走至俪夫人身边说道,“哪个女人能让我定安侯的儿子看上,那是百世都修不来的福分。魁儿,莫要再这般愁眉不展了,就算是天上的仙女,爹爹也会帮你找回来!”
      俪夫人闻言,秀眉微蹙,眸色一冷道,“哥哥说话也太容易。现如今,那丫头被百里逍遥带回了太子府,你倒是去向太子要人啊?!”
      韩恕谨一听,重重一捶桌子道,“这不是急巴巴的把妹妹请回来了嘛?这件事若妹妹不出面,还真是有些棘手呐!”
      俪夫人听着,美目流波淡淡轻笑道,“回来的路上我还在想,到底是何事这么火急火燎的要我回府,闹了半天却是这等小事!罢了,魁儿既然相中那女子,我便去和大王说道说道,让大王去向太子要人,还怕不成吗?”
      韩魁听她如此说,立刻喜笑颜开的拍着床沿大声道,“哎呀呀……我的亲姑母啊,您可真是观音菩萨通了天啊,哈哈哈……”
      俪夫人看着韩魁一脸痴迷的样子,不禁摇头轻叹,她移步走至桌边,正要坐下喝茶,却不料身后一道灰色人影轻晃,一人悄无声息的走到她面前跪了下来。
      “夫人,小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地上跪着的人影低低开口,声音沙哑暗沉。
      俪夫人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她低头仔细打量面前的人影,迟疑道,“你是谁?又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韩恕谨一见那人,皱眉不悦道,“路离,叫你呆在门口的,你怎么进来了?冲撞了夫人该当何罪?”
      那名唤路离的灰衣人听了,对着俪夫人一叩首道,“路离身为侯爷门客,敬侯爷若神明,仰夫人如神女,便是借路离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冒犯了侯爷与夫人……只是,如今侯爷与夫人面前有一个大好机会,可以除去心头大患却未知,路离此时若不斗胆进言,便是有负侯爷赐饭再造之恩,乃大逆不道之举!”
      他说完,依然垂首跪地,静听二人示下。韩恕谨与俪夫人对视一眼,两人皆是一头雾水,不知道他话中之意。俪夫人想了想,对那路离道,“你起来,把话说清楚。”
      路离诺了一声,从容起身垂首肃立,他看了看韩恕谨,得他眼神示意,便低低地说道,“禀夫人,今日酒楼之事,是千载难逢的扳倒太子的好机会。”
      俪夫人与韩恕谨一听,均是神色一震。俪夫人看着路离,颇为狐疑道,“扳倒太子?这话怎么说……”
      路离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太子殿下向来行事严谨,处世稳重,其人品清贵也是举国上下妇孺皆知的。多年来,侯爷与夫人也是用了许多手段想将他从太子宝座上拉下来,却始终抓不到什么把柄。但今日酒楼里,太子与小侯爷为了争抢一名女子大打出手,这已是却让城人尽皆知的事情了。侯爷与夫人有所不知,现在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件事,百姓们都说,太子殿下好女色。”
      俪夫人与韩恕谨听他说到这,不约而同的挥手阻他。韩恕谨更是摇头大笑道,“可笑至极!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世间男子哪个不爱美貌女子?更何况堂堂奚国太子……”
      路离看着韩恕谨,脸上神色未动,口中却继续道,“太子好色无妨,传到大王耳中也是无伤大雅之事。但是……”
      他顿了顿,看了看面前二人不耐烦的神色道,“若太子对大王的宠妃起了淫心……又会如何呢?”
      韩恕谨闻言,脸上神色倏然一变,俪夫人更是从桌边霍然起身,艳丽清媚的脸上突现喜色。
      “你是说……”她凑近路离,压低了声音道。
      路离未等她说完,便点头笑道,“夫人何等睿智之人,路离想说的话,夫人自然心如明镜。但这把火到底要怎么加,才能引起王上的滔天怒意,将太子焚为灰烬,永无翻身之日……还请夫人与侯爷商榷,务必要确保万无一失才算妥当。”
      路离说完,重又退回到门口,低着头垂着肩,靠在一处轩窗边。窗外秋露初零,花柔月净,柔和清亮的月光透过窗纱倾洒在室内。水晶珠帘随风晃动,折射了光影,如水波轻漾,掠过路离神情莫测的脸庞。他微扬了头,看向窗外一丛蔷薇花,右手中指紧扣掌心,轻轻一弹,一点白光破窗而出,直射花丛。
      “嗡”一声细微轻响,一只蜂鸟般小巧灵动的物什从花丛间飞速窜出,直往漆黑的夜空飞去。路离看着那物什远去,唇边露出一丝轻笑,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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