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石恩注意到肖恩和琳在谈恋爱。肖恩在那几个小子中比较年长,刚刚高中毕业,听说想去神学院研读圣经。他个头修长,黑色的头发有些发软。脸色偏白,五官清秀,并带有东方人的忧郁。店里的几个年轻女孩都喜欢围着他转。石恩看见他和琳揽着腰在洗手池边分享一个苹果。琳的个头和肖恩很般配。她也有一头黑发,是亚洲人特有的那种直发。她说不上漂亮,五官个个细密安静,看上去普普通通。也许因为年轻,她行事总是小心翼翼。她不主动接触陌生人,石恩觉得她和所有人刻意保持距离。她很小就随父母从上海到了加拿大。完成了小学,中学,去年考上大学之后,她的父母便离婚了。石恩喜欢她讲话略带口音的中文,里面还夹杂着上海人的语言习惯,音调起伏仿佛春天里摇摆不定的天气,偶尔让人迷糊一下,但总还是逗人欢喜的。有的时候听她讲事情,人会在短暂地停顿之后,发出终于了解的一声悠扬的“哦。。。明白,明白。”平日多数时间,她住在和别人合租的公寓里。中午吃饭的时候,她的餐盒里有米饭和糖醋排骨,说明昨晚她在母亲家里。石恩并不太热衷接近这个女孩。她的性情有些古怪,对人时冷时热。因为有一次,她们在休息室里吃午餐,她一直低头在看一份杂志,石恩想找话题和她闲聊,随口问她公寓的租金,她口气冷淡地答道:“我妈租的,我不清楚。”她的眼睛低垂,头歪向一边,石恩觉得自己的问题似乎冒犯了她,于是闭口不再言语。可是几天之后,琳却主动询问石恩是否想找便宜的公寓,她可以帮忙询问。石恩以为她们之间一定有莫名的时差,数日前的对话,难道此时才抵达她的时空?
      何峰只与那几个男孩子凑在一起。他们说的笑话他常常弄不懂,但却不由自主地跟着笑起来。肖恩喜欢与何峰亲近,不忙的时候向学习简单的中文。有几次,他把从别处学来的广东话说给何峰听,两人脸上七扭八拐地半天才搞明白对方在说什么。肖恩决定好好学习普通话,忘掉那几句半生不熟的广东话。可是没多久,又把它们混淆在一起,弄成了发音怪异的东西。石恩与何峰提起古怪的琳,问他有没有注意到肖恩和琳很亲近。肖恩虽然年轻,但性情随和稳重,他同琳好像完全不同的人。何峰说他们之间从未谈起过琳,这个年龄的孩子们都是不可预测的,他们未必是真的在谈恋爱,或许只是要好的朋友。石恩不认可这个说法,她坚信他们之间的亲密超过了友谊。况且她很怀疑肖恩和琳在一起是为了学说中文。何峰大笑起来,他想起来肖恩和他说中文的情景,试图学给石恩听,石恩看着何峰学得惟妙惟肖,也止不住地笑。何峰说:“你想太多了,肖恩是我的徒弟。”石恩耸耸肩,但她觉得何峰说得对,他们都是不可预测的。
      一个星期六,杨凝约石恩去逛旧货市场。八点半刚过,杨凝已经到了公寓楼下。她按响门铃的时候,石恩正在做早餐。何峰在洗手间里刷牙,听见门铃响,含糊地嘟囔了一句:“真够早的”。石恩给杨凝开了门,又多煎了一份荷包蛋和烤肠,在烤箱里又放了两片吐司。窗户打开着,早晨清新又略带温度的空气混着早餐诱人的香味,令人胃口大开。三人愉快地吃着早餐,何峰将预备好的现金交给石恩,嘱咐她只买些实用的东西。早餐完毕,三人在楼下告别。何峰去餐厅上班,他是临时替一个请病假的同事顶班。石恩则和杨凝开车去往伊丽莎白女王中学旁边的旧货市场。
      广告上说市场九点半开门。石恩她们到的时候,离开门时间还差十分钟。停车场已经停满了车,人们已经在入口处排起了队伍。杨凝只好将车开到一个路口以外的居民区街道边,两人顺着学校西门一侧走过来,站在入口的楼梯上和大家一起排队等候。这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天空没有云彩,高远而空寂,空气里隐匿着苍劲的力量。有人避开人群站在树荫下吸烟,又不时地查看人群的方向有没有移动的迹象。这样的天气,人们不是全家去露营,就是留在城里到处参加周末举办的各种夏日节庆活动。王子岛公园的莎士比亚戏剧节吸引着男女老幼。人们从家里带着毯子,躺椅,三明治和水来到草地上安置好,等着演员们在对面的几棵高大的树木间界定的“舞台”上,重现几个世纪以前的人间百态。
      石恩站在台阶上听杨凝抱怨在韩国人餐馆里打工的不满。韩国老板的儿子高大威猛,却尖酸刻薄,常盯着杨凝给客人三明治里放料的多少,连用保鲜膜的长短他都要说上两句。杨凝在语言学校学的英文还不够和人争执,她只能在那个少东家转过身去的时候用白眼狠狠地刺向他的后背,诅咒他下辈子变成哑巴。
      “幸好他不是天天到店里来。他父母比他通人情,对我还算关照,不然我早就不干了。”
      石恩心想李春阳有一份收入高,又体面的工作,杨凝何必受这种委屈,想劝她不干了。可是觉得这话说出来又无趣。所以她只听着,不说什么。
      “不过,他们做的冷面是真的很棒。你真的应该过来尝尝,说好了,哪天来,我请客?”杨凝又高兴起来。
      石恩看着她被太阳晒红的脸和瞬间转变的语气,忍不住笑起来:“你是为了偷吃冷面才呆在那里吗?”她逗弄杨凝。
      “你可不可以为我保密?我就是偷吃冷面的那只硕鼠。”两个人压着嗓子咯咯地笑着。
      太阳晒得脸火热,石恩抬手遮着阳光,马路上被汽车卷起的细细的尘土在指缝间忧愁地散去。
      石恩心里已经打算好要买的东西。最主要的是一套餐具。从中国搬来卡城时,大旅行箱里装了一套大大小小的不绣钢碟子。对于旅行者来说,它们是最实用轻巧的,不需担心磕磕碰碰。不过,现在它们放在餐桌上就显得太随便,不招人喜欢了。商店里一套齐全好看的瓷制餐具价格不菲,他们打工上学,能省则省。在旧货市场淘货,是最好的办法。
      货摊是用各种桌子拼凑而成的。货主把商品随自己的心意摆放在自己的领地上。大厅里光线充足,接近屋顶的几扇高窗带着俯视的目光,为那些陈年旧物抹上一层柔和的□□。这里的物件早就被岁月洗刷过百十遍,没有崭新的光亮,几分斑驳,几度沉浮,都刻在纹理之间。石恩瞥见一个木制的小台架,可以摆在桌上。完全是中式风格,三层隔架,最下面有三个一排的小抽屉,上面描着红花绿叶。一个穿着露肩短衫的女人过来招呼客人,石恩随口问了价钱,四十块。主人强调它是实木制作的,很沉,她一直用它来放置自己的首饰。石恩礼貌地夸赞了一下这件精巧的家具,拉着杨凝慢慢往前走。杨凝在一只雪白的玩具熊前留恋的时候,石恩已经注意到了不远处的一套白瓷的碗碟。她和杨凝打了个招呼,便快速走过去看仔细。摊位前有位银灰头发的老太太,旁边有个年轻女子和她攀谈。看到有客人光顾,两人停下闲聊,热情地打招呼。那一套餐具真是齐全,小碟,中碟,大碟,碗以及吃下午茶的小巧茶具一套。白瓷餐盘四壁描着粉绿相间几笔花草,石恩爱极了。
      老太太慢语轻言地说:“这套盘子是我女儿的。”说着她指指身边刚才和她聊天的女子。那女子摆摆手,向石恩微笑。
      “亲爱的,这套你卖多少钱?”老太太主动替石恩向女儿问价钱。
      女儿答道:“二十块钱。”
      石恩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脱口而出:“真的吗?”
      女儿笑着说:“没错。二十块钱。我要搬家去多伦多,很多东西要卖。”
      石恩已经把二十块钱从钱包里淘出来。女儿抽出绵细的包装纸打包盘子。老太太接过钱,周到地问她要不要先把东西存在这里,等逛完了再回来取。石恩着实感激,连说谢谢,正要离开,老太太又叫住她,手里捏着一张十元的钞票。“你回来取盒子的时候,再付余款。”
      石恩找到杨凝的时候,她正抱着那只五块钱买来的白毛熊在一个卖各种菜谱和旧书刊的摊位前晃荡。她一向喜好食物,并善于烹饪。自从石恩吃过她烹制的豆腐,酱烧冬笋和香辣炒鸭,对这个女朋友真是佩服得不得了。不论食材繁简,她都可以有法子做成美味菜肴。那些菜谱印刷精美,图片诱人,而且种类齐全。它们的主人或许曾经是个美食家。杨凝认真翻看每一本,身子低俯,齐颈的短发遮住半个脸,她拉着石恩,不时地问:“你觉得这本怎么样?好像都是平时可以买到的食材。”不等石恩答话,她又自己感叹:“真好,这个应该不难,回头可以试试。”她很快又发现了一本烘焙的书,她拿在手中,翻了两页就抱在怀中了。
      杨凝的外婆做得一手好面食。就算过世多年,家里人还是常常回忆起她坐在板凳上和面的情景。那座建于二十世纪初的英式洋楼里,一年四季都散发着蒸锅里的袅袅雾气和里面溢出的面粉的甜香的味道。厨房位于洋楼的一层,与后院相连。四墙有几处石灰脱落,露出小块的深色斑迹。一张旧式的案子摆在窗下,乌黑发亮,几条裂缝增加了它的气度。孩子们喜欢聚在厨房里,无所事事,就蹲在外婆的旁边,看一盆面在她手里翻来揉去,慢慢变得光滑柔顺。他们偶尔被唤着去角落的面缸里盛半碗面粉,外婆在面团上边撒面粉,边叨叨着孩子们百听不厌的故事。外婆的皮肤松软温暖,杨凝上瘾般地喜欢在她露出的胳膊上亲来亲去,有时脸上会蹭上些面粉,让兄弟姐妹取笑。
      院子里的葡萄藤结出绿色的葡萄,蜗牛在雨后纷纷暴露在泥土中。外婆在门里喊孩子们吃新出锅的馒头,杨凝放下装了半罐蜗牛的玻璃瓶,回到屋子,洗手。她拿起热馒头掰开,要看里面一层层夹着面粉的瓤,闻着冒出的奶油香。
      杨凝抱着那本烘焙书的时候好像小时候抱着外婆的胳膊。
      在那套餐盘之余,石恩又从一对夫妻那里买到了一个木头的托碟。她在一堆小玩意中间一眼就看到了它。并不知道原来的主人用它来做什么。放茶杯,零食,或者任何零七八碎的东西。她喜欢那圆润的造型,掂在手上,有几分重量。翻过来看底部,有几道磨痕,但中间规规整整地印刻着品牌和出产地字样。她照价付了一块钱,把托盘拎在手中,踮起脚在人群中寻找走到别处的杨凝。
      在她们周围的一片嘈杂中,简单的交易在随意的交谈中进行着。旧货市场里的人们个个都很放松。这里进行的仿佛不是买卖,更像是幼稚园里安排的游戏,消遣时间,打发夏日的悠长时光。这里的小玩意儿多得令人眼花缭乱,一眼望去好像掉进了万花筒。而出入这里的人们穿着夏天最普遍的衣服,通常是T恤衫和牛仔裤,或是短裤。女人们喜欢凉快的吊带衫,有人把皮肤晒成棕红色,看上去健康而隐藏着野性的气息。
      卡城是个能让人们自得其乐的地方。她拥有大城市的欣欣向荣和必备的功能以及娱乐场所。在下城的街道上,常常能看到美丽的女人,从包身的短裙中露出修长笔直的双腿,引得车中的人也要多看两眼。亚洲人比不过欧美人的身材,这是天然的不足。但得体的打扮是可以弥补这点麻烦的。就算身材矮小的菲律宾人,在一身裁剪精确的西服衬托下,一样精神焕发,气质独特。下午三点过后,许多餐厅就开始“愉悦时段”,意在促销酒水。男人女人们坐在高凳上,点上一瓶啤酒或是一杯鸡尾酒,有时还免不了因为女招待的再三推荐,点一两样小吃。下午时分的小酌都是有所克制的,偶尔看到的醉鬼,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们摇摇晃晃,找一处长椅倒身睡下,什么时候醒来,谁也不知道。品牌店的门前,有带客泊车服务。一辆银色跑车慢慢滑进服务区的时候,立刻有一个身穿白色衬衫,套着黑色夹克的人从玻璃门里出来,探身和车里的人殷勤打招呼。年轻的女人从车中出来,礼貌地谢谢服务生,店门从里面被另一个一样打扮,但头上戴一顶黑色礼帽的服务生拉开,一阵轻风吹动女人宝石蓝色的裙子,人和薰衣草的味道一同消失在灯火辉煌的尽头。
      在下城以外广大的巷陌屋舍间,人们更具有牛仔和农夫传播下来的朴素粗犷和仁厚热情。他们穿着松垮的衣衫,跪在草地上侍弄郁金香,拔出杂草,弯身捡拾狗粪。除草机轰轰的声音,吓跑了几只肥硕的兔子,其中一只躲在了一辆吉普车下。而它们在树荫下拱出的草窝,也被剪除干净。中年女人坐在自家的台阶上抽烟,汗水从额头一角渗出,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露出的双臂粗壮结实。她的狗冲着路过的陌生人汪汪叫起来,她轻声喝住,跟路人道歉,或许顺便闲聊两句,时间就不知不觉过去了。
      石恩和杨凝从旧货市场出来,太阳在头顶上直晒,车子被烘烤的烫人。她们先打开车门,摇下车窗,让风将车内的温度驱散几分,才坐进去。午后的慵懒从远处的山丘脚下漫延到柏油马路上,浮上桥面,在人家院子的树荫下盘旋。整个城市在阳光下寂静地呼吸着,清醒自持。
      傍晚的时候,天阴了下来。石恩向何峰展示了她甚为满意的餐盘,准备仔细做两道菜,享受一次真正的晚餐。一大团厚重的乌云从北方压下来,不久,大滴的雨水倾泻下来。何峰去关了窗户,看见雨水在地面上溅出白色的碎浪,泥土的腥香从地面翻滚而起。屋里亮起灯光,石恩在狭小的厨房里,腌制鸡肉,准备用黄油煎制。蔬菜是生菜小番茄沙拉和土豆泥。他们新近愿意尝试简单的西式家常菜,发现烹制起来简单,不用大费周章,而且味道单纯,容易消化。鸡肉在煎锅里小火慢煎,沁出浓香,引诱人的胃口。
      等到晚饭吃罢,厨房里的一切收拾停当,时间已经接近七点半。何峰把手冲洗干净,坐到电话机旁准备给父母打个电话。他有一张准备好的字条,上面列着一周一会的内容。长途电话的通话质量时好时坏,电话费按分钟计算。石恩把电视剧的音量调小,脱了鞋靠在床上,随手拿了一本书,但心思却在何峰和他父母的通话上。线路的那一端隔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正是朝日高升,人车鼎沸的早晨。早点摊和菜市场里的热闹好像也能从电话线里隐约听见。何峰的父母均已退休,年纪当然不轻,但也算不上决然的老。他们六十出头,被工作剥削了很多年后,依然有很多剩余的精力。家里养了几盆花草,每天修剪,保证日照和水量,个个青葱茁壮,生机盎然。母亲每天骑车去菜市场里买新鲜的蔬菜,有时候回来的时候带着气愤,大概是某一种菜买贵了,被骗的感觉生出的是羞辱和气愤。不过多数的时候,当她把一兜子的蔬菜重重地放到桌子上的时候,她的眉头是放松平展的。父亲从不熟悉厨房里的事情,煮饭烧菜洗碗一应是母亲的事务。不过他有一点好处,他不介意坐在桌旁把蔬菜摘拣得顺顺溜溜,他动作精心,因此也就慢得让人着急。家里从未停止过订阅报纸,日报和晚报各一份。母亲休息的时候,喜欢把报纸从头到尾翻个遍,最后细细读完的是社会新闻和一个情感专栏。父亲说情感专栏写的东西全是骗人的,骗那些年轻人,不能信。母亲白他一眼,照样认真地读完。
      然而家务活也并没有消耗完他们的精力,仿佛总有一股力量是用来饶舌的。越洋的电话一拿起来,父亲就像是受过专门的绕口令的训练,一个意思的表达,几句一模一样的话语他可以不厌其烦地,而且似乎是完全不自主地重复说上很多遍。他的自言自语般的絮叨容不进他人的进入,梦呓,石恩觉得大概如此。她当然不敢说出来,只是自己解释这样的症候。何峰有自己的法子,他放弃交谈,就像他早就放弃的很多事情。他看着手腕上的表,在第一句问候过后,他开始用酒精纱布精心地擦拭电脑键盘,那上面每一周的尘土都是在这样的时刻被清理地干干净净。五分钟之后,何峰用一种斩钉截铁的态度拦住父亲:“我和你说两件事吧。”他的声音很高,好像在叫喊。石恩的脸躲在书后,露出莫测的微笑。窗外的雨又大了,拍打到房檐上哒哒作响。他拿起压在键盘下的便条,“第一个事是我们的一个朋友下个月回国,我拜托他给你们带了两瓶枫糖浆和一盒很好的巧克力,你们应该爱吃。我把你们的电话给了朋友,他会和你们联系。哦,他叫唐一华。”
      “好的,好的,叫唐一华,是男的女的?去你们那里多久了?做什么工作?多交朋友好,多交朋友……”
      “你见了人家不要问太多,我们这里比较注重个人隐私,我们也没那么熟,人家肯帮忙带东西已经很不错了。听见了吗?”何峰强调。
      “哎呦,这些都是基本问题呀。托人带东西总要知道些对方的基本情况,你不要……”
      “他是男的,在政府部门工作。”
      “那这人肯定移民很久了,能在政府部门工作可是了不得,你们可以多多交往。”
      “和你说另外一件事情,石恩得了这个季度的最佳员工奖,说给你们高兴一下。”
      电话的那一端传来母亲喊话的声音:“真好,这个不容易。啊,别太累了。”然后那个声音又被父亲代替:“好,好,好。我们会和石恩的父母转达的。”
      何峰有的时候会怀想旧日家里卧室洒进来的阳光和安逸。现在的这个小房间似乎远在另一个星球。那间独属他的房间现在已经成了他母亲的卧室。常常争吵不休的父母现在各有空间,倒似乎平和了许多。至少在电话里他们听上去是和平相处的。何峰不禁胡乱揣测,也许他们相处时间太久,没有多余一点的空间让他们各自独处,厌倦和无奈挤压成无理取闹的挑衅,他听了很多年的争吵和抱怨现在终于奄奄一息。或许,他们需要的就是那一间腾出来的卧室。何峰想要结束通话,问他父亲:“你们还有事儿吗?”电话开始出现微小的杂音,他的父亲用几乎是在喊的声音说:“对了,你妈妈让我告诉你,孟雅过两星期去你们那儿,她好像有个朋友在那边。我们让她给你们带点常用药和花生米吧?。”
      何峰听见孟雅这个名字有点吃惊,问道:“ 她是移民过来吗?怎么从来没听你们说过?不要麻烦别人了吧?”
      他的父亲又喊到:“她妈妈说好像去旅游,有个朋友在卡城。好了,你不要操心,我们和她妈妈说好了,她到了会联系你们的。”
      电话放下的时候,一时间只听得见雨水急急地从空中落下时的急促。斗室里柔和的灯光犹如冬日里的一盆炉火,给人提供方向。楼道里想起匆匆而沉重的脚步声,接着有钥匙哗啦作响的声音,大概是邻居从大雨中落荒而归。
      电话里最后的对话引起石恩的兴趣。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孟雅。她是谁?何峰只能向石恩描述十几年前的孟雅。他已经记不清她的具体样貌,印象中她面庞白皙,身材瘦长,头发极黑。她是母亲同事的女儿,他们两家也曾做过多年的邻居。那时候他们常到彼此的家里吃饭,桌上摆的饭菜是一样的,但味道总是别人家里的好。孟雅和她的姐姐还有其他几个孩子,常结伴游荡在家附近的小花园和一条长而直的水渠岸边。有一次孟雅在水边只顾追一只红翅膀蜻蜓,被隐匿在杂草中的石头绊倒,右唇角磕破了一块,鲜血流下来,吓得其他孩子嗷嗷直叫,她只是咧着嘴皱了皱眉头,一声没哭,后来她的嘴角有一条隐约的疤痕。那是何峰对她最后的记忆。
      “和你说这些,突然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何峰很投入地沉浸在回忆里。
      雨停住了。几缕橘红色的夕阳染上了停车场边的木栅栏。很快,地面就泛出新鲜的泥土味道,而那里又会成为新的生长点,一蓬蓬野草几天之内就会冒出来。回忆随着强雨的骤停也失去了弹性,阳光吞吃了记忆的小芽,玻璃窗上的水珠代表彩虹闪烁。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