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城浮生》周小怀

15、第 15 章

　　若不是事情令人心痛，何峰的父母是不会点头同意他们夫妇俩个移民的。
　　何峰在公司里过得轻松快活。早间到科长处点卯，打两壶开水，然后坐在科长对面一起看当天的报纸。科长脸膛黝黑，面目方正，衣衫整洁，从不喝三吆四。十点钟过后，他似乎就忙碌起来 ------ 忙得不见人影。通常到了午饭的时刻，他才夹着一堆纸：信件，文件，档案袋之类的东西回到办公室。何峰正饿得紧，只等着科长回来看见他老老实实“办公”才肯去吃午饭。他走过科长的桌子，
　　“科长，去吃饭啊？”他这一句既似征求批准又好像在进行邀请。
　　科长的眼睛忙着扫描桌子上的一堆纸，通常顾不得吃饭。他的声音细而低，说出话来像发报机：“喔，我忙完这些再去。你先去，你先去。”
　　何峰快乐地去吃饭。他的食欲旺盛，正是他那个年龄应有的旺盛。他大口地吃饭，吃菜，吃肉。喝汤也是咕咚几口喝尽。吃完饭，他还有足够的时间找人抽棵烟，闲扯几句。有两次他看见经贸大学的胖子骑车从外面回来，请他停下抽烟，胖子都摆摆手说屋里有活儿，得回去赶紧弄完。何峰望着胖子匆匆骑过的背景灵巧地消失在主楼后面。
　　何峰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推门而入，屋里没人。只有午后的阳光将空气里浮游的尘埃聚拢成纱，以至室内迷蒙一片，不禁春困袭人。可是他没有福气打瞌睡。他的桌子上留有科长布置的工作。科长起草了一份季度业务计划，要他誊抄好并一是复印多份。何峰漂亮的字迹第一天来上班就被科长夸赞，从此他们科室的文件都喜欢叫他手写誊抄，复印出来散发出去，大家都说科长别具新意，那些计划，报告，总结等等读起来也变得津津有味。
　　何峰为自己沏了一杯茶。茶叶在杯子里被滚水浇得打了几个旋，一会儿悄无声息地沉到杯底。杯子浮现一片褐绿色，看不出深浅。他拿起笔，铺开纸。科长笔头老练，字字句句都有内容，内容多是振奋人心的预期业绩。何峰笔画纵横，字字句句认真誊抄。下午的时光还很悠长，足够全心全意精心描摹科长的手稿。
　　科长此时正慢悠悠从大门口踱步进来。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巾，再次把嘴擦了一擦。中午吃得太饱，他说饭后要走一走，谢绝了胖子为他招呼出租车，还不忘催他按时回去上班。然后他一路独自慢行，闻着春天弥漫的暖香，目光飘忽不定地往楼宇间的空白处掠过。他刚喝了一点酒，推辞不过喝的，因此和着春风不觉步履轻盈。他的思绪犹如空中的白云，作着种种变化。时喜时叹，时从容时尴尬。路边那些蓬勃萌发新芽的树木和花草把城市浸染成浅淡的新绿色，整个城市好像变新变年轻了似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觉得如此一来自己也会变新变年轻。
　　科长回到屋里，笑着对何峰点头，示意他继续抄写。自己先喝了两大口浓茶，然后又踱到何峰的身后，看他笔画流畅地在白纸上齐整漂亮地誊写自己创作出来的文章。他拍了拍何峰的肩膀说：“这手漂亮的字公司里无人可比。”意思是说何峰的字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站在身后的科长仿佛一股低气压，何峰觉得身上冒出一层细细的汗。科长的影子挡住了光线，雪白的纸蒙上了铅灰色，何峰将身子俯了一俯，科长踱步走开，眼前的纸和字又清朗起来。
　　胖子依旧未变的憨态勤谨。他帮何峰把办公桌打扫地干干净净，纸张书本笔筒都摆放得秩序井然，椅子上还留了一个墨绿色的坐垫。抄抄写写的工作不但容易手上生茧，屁股也容易久坐成伤。抽屉里放了一罐未开封的茉莉花茶，包装看上去雅致高级，是这张桌子的旧主人对新主人致以的敬意吧。何峰将自己的东西一趟趟从楼上搬到楼下，初夏的阳光已经很强烈，他的脖子上渗出了汗珠。新科长比旧科长老。皱纹集中在额头，粗大的几条横在那里，一看就是常年思考留下的后遗症。他可是非常欢迎何峰的到来。说旧科长觉得何峰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放在业务科太浪费了，公司里好几年没有写得这样一手漂亮字的年轻人了。旧科长纠结了好一阵子，上请示下商量，好容易才忍痛割爱般地将何峰调到新科长手下，希望他从此以后可以大放异彩。
　　年底领取完一箱瓜果蔬菜后，何峰听从了父母的劝告，开始全心全意为移民做起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