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集》如意123

3、3

　　长命女

　　苏灵把刚刚在这桥上走过的女子记了一遍又一遍。那轻飘的裙袂，腰间悦声作响的琼瑶，及回眸一瞬令小桥溪水失色的脸庞。苏灵都忘了此去，是去神京求职。此时已在江边乘渡船而上，青烟渺渺，碧波漾漾，却失了心绪再赏。陈生问船夫可知，在这小山村，谁家有那般可人？如梨花一支，白雪未消。“不像是春山的。”船夫答言，“姑娘不是本地人吧。这春山地虽小，但因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历来受青睐。传闻太祖时就曾来此修身。历来文人墨客，风流隐士，皆不在话下，美貌者也是如此。”“那今日所见，貌美女子是外地人氏？”船夫便说起此地起源，传说百年前，此地人烟稀少，后因一个乞丐逃难到这里，发现山灵水秀，适宜居住，便安家于此。此后不过十年，陆续有人寻来。“若论起源，此地皆系外地人士。从前荒僻，如今渐有闹市模样，却远不能比神都等大城，毕竟位处深山里。”苏灵笑，“我此去便是去神都的，那热闹繁华不必多说，可。”说着，她回头，双眼含愁，似在江边又见那伊人之影，但满目实是黑烟渔火。

　　到神京，早早在旅店歇下了。夜至四更天，忽觉窗前有一人影飘来。青袖长裙，面带泪光，却始终含笑。只那片刻，如梦事醒即散，次日略有失神，上任之事不在话下。
　　一年过，苏灵任宫中画师，随圣上微服私访。实是一次游玩之举。有人提及，有一地，山灵水秀，曰春山，深山中有一村，曰灵隐，太祖曾于此地静修。圣上感念先皇，便亲到春山。一行人，江边乘渡船而下，在一小旅店用食时，听得隔桌人谈。“这春山的灵隐村，传闻有许多奇人。”圣上对奇闻异事颇感兴趣，摆手示意众人静听。苏灵亦听得清楚，“这灵隐村，奇异人士大有人在。说那朱家之人，遇火不化。又有一女，长命不衰。”圣上兴趣颇浓，“有趣。”立即有一人凑近问，“二位仁兄，你们口中所说故事离奇，可否同享？”那两人皆不拘束，往这桌来坐。有人要拦，圣上摆手阻止。苏灵静听完故事，知这灵隐村名字由来便是如此了，意在奇能异士皆隐居于此。

　　圣上下定心意去灵隐村走一趟，一行人作陪。
　　走过一座桥，上山而行。云层深处有人家。圣上口渴，随从中有人敲门讨水。开门者是一老妇，白发如银。“可否讨口水喝。”未说完，便听得重重关门声。随从下跪回禀告圣上，“奴才不力。”圣上因一路游山玩水心情大好，不苛责于此。“再讨便是。”陈生自请。又敲一户，开门者是一妙龄女。

　　苏灵想起面前这女子是见过的，记忆被掀开，忆起小桥上初遇那一幕。
　　“姑娘，可否许小人讨口水？”苏灵恍惚片刻，想起正事，方问。女子盯着苏灵亦有些出神，点头回屋盛一满碗水。苏灵再三道谢，取了水恭敬奉与圣上。“待我去与那村民交涉。圣上累了，暂作休息再走不迟。”武将军提议。圣上颔首。武将军大步流星走去，见门口是一妙龄美女。一番问候，回来言辞激动，“这灵隐村倒真是卧虎藏龙，回禀圣上。”“回禀唐兄。”武将军立即改口，“刚刚所见，简直是一貌美如天仙者。”圣上颇有兴致，亦对这灵隐村更有疑惑。一行人随圣上入农家小舍。圣上问女子名姓。女子摆摆手，做了个口不能言的手势。众人才知，原来她是哑女。是夜，圣上执意夜宿于她家。武将军等人与哑女沟通良久，终得同意。屋外铺席，睡至四更天，苏灵恍惚又见一倩影飘来。以手掩口，欲说还住。朦胧所见，与哑女身姿有几分相像。次日圣上龙兴大发，要领哑女进宫。武将军等人相劝未果。

　　再见是赴宴之时，圣上与贵妃宴请群臣。哑女仅以才人身份相侍在后。不过数月光景，黯然已消瘦，等圣上与贵妃身入酒池中不拘于乐，通侍太监皆于一旁听候。苏灵趁机与才人说上几句。“请吴才人安。”哑女进宫，赐吴姓。吴才人颔首，轻抬手，示意婢女退下。“才人，风姿绰约，与一年前无异。”吴才人一双漆黑眼眸，盯着苏灵心里发慌。其中似有惊涛骇浪，却融得毂纹皆平。吴才人用手一直比划着什么，可苏灵不懂。很快有一宦官过来。“吴才人，圣上与贵妃已候您多时。”苏灵行礼告退。视线却一直须臾不离她。见她入了酒池。美酒湿身。众佳人妃子齐围着圣上，嬉戏之乐不能言尽。舞乐此起彼伏，珍馐享之不尽。
　　盛宴散去，吴才人与众佳人一同离去。苏灵低头饮美酒，却只觉苦得出奇。此时，有一人悄声过来问。“苏画师可懂了才人意思？”苏灵怔忪，强装镇定。见是服侍圣上膳食等事的殿中少监。
　　“少监此话何意？”“无意。只是对这吴才人刚刚的手势有几分好奇。看来画师也不知。”“吴才人的意思，岂是你我能猜度的。”苏灵惶恐惹出什么嫌隙，毕竟在宫中每一步都需十分留心。一晚苏灵又见一倩影入窗来，比划了个和当日所见，吴才人所做的同样手势。苏灵依旧不懂。只是不觉间早对吴才人有了异样感情，虽知那是断断不能的。可从初次相遇，到圣上游访春山，仿佛早知有今日。圣上对贵妃的宠爱，众人皆知，那吴才人之地位卑微，宫中佳丽又无甚于此。。且又生来不能言。后日之艰难，可想而知。想至此，不由得为她感伤了一回。
　　若时间倒回，风和日丽，小桥初遇时，就该道破。。

　　极乐之宴后，再少见吴才人身影。一次苏灵买通了从前一个服侍过她的丫鬟，提起她，惶恐可见。“才人，才人她去了。”“自极乐之宴才几月，吴才人怎会说去就去。”苏灵再问，那丫鬟不肯说了，只一个劲解释，“奴婢不知。才人纵使心思细腻却不能言。奴婢只是依旨奉侍。”等语。苏灵言，“你不必惶恐。本官因与吴才人有过交情，才会问你。既然她去了，圣上想必以后会因此思虑。你知道什么且一定说来，往后惹了龙气可是大罪。”那奴婢听她这般说，一时吓得无主。更是不敢有何隐瞒。“奴婢不知，前日才人还好好的。昨日圣上来看她，她，她就。。”“她就怎么了？”丫鬟有些哽咽，才人她吞了断肠草。”断肠草，全株剧毒。苏灵闻此如陷入冰窖，寒剑戳心，一连几日，茶饭不思，精神恍惚。有一高人突然此时造访。此时苏灵已失了心志，因日夜梦见吴才人啼哭模样，不胜悲切。门童报，此人称，可除画师病。苏灵遂命人速速请于府中。那人穿着文雅。一双眼如深海。只看了她一眼。便从布袋里掏出一把菱花镜，言，“初次登门，这是送姑娘之礼。”又道，“姑娘身体是为心病所牵累，心病皆是魔，论除魔在下倒是略懂的。”苏灵看这男子的面相言语，是有几分可信的。“依先生所见，我这病该如何治？”待我先为画师讲一故事，男子抚须。“我曾遍游人间，所见悲欢离奇事不在少数。如画师这般亦如是。皆是为心魔所扰。我曾见，我师傅曾见过一对恋人。女者因病而亡，不舍其家，宁使魂魄流离，而不愿投胎再转世。”“画师且当个离奇故事听罢。”男子含笑。“魂魄无肉身之载体，本就极其虚弱，又失了投胎机会，女者灵魂只好在三道外流离。”
　　“那，她究竟为何如此？”苏灵有几分好奇。“画师今日又为何如此？难道不是因和女者一样的执念，放不下？”苏灵一时竟无言相对，忽觉什么堵到胸口，咳嗽不止。“先生，先生说得容易，这执念可使离人魂魄不定，更别说活着之人。”男子叹气。“画师可知这后事。女者苦苦等对方投胎转世，以为能再续前缘，可此生非彼生，她又怎会记得一个随前世记忆消亡的爱人？”苏灵虽说听得有几分领悟，但不那么真切。直到那人说，“再言，人鬼注定殊途。”苏灵正惊疑，面前这人什么来历，都知道什么些什么时，听得他似自语。“早知如此，我就不与她什么长命秘诀，害她做生生世世的哑巴。”苏灵怔住。又想起那日去春山，当地人口中所说长命不衰之女。思绪犹如倒海而来。“难道，难道真的有长命女？难道吴才人就是。。”苏灵恸哭，“先生是否想告诉我，吴，长命女就是。”男子忽而言辞闪烁，“初次造访，礼也相送，话也相叙。在下该告辞了。”苏灵却有意强留。“古人言，善事到底，送佛至西。先生还请体谅。”男子一抹轻笑，“如姑娘这等聪明，怎不知万事不能满，过则不及。”提了衣衫就要走。苏灵知留不住，行礼相送。
　　当晚，她拿高人所赠的菱花镜，月光下细细凝视。因背面几个细字，少言保命，月色照心。月色般通透的镜面，浮出一段幻象：一对恋人恩爱非常。合欢宴上，她为她颂长命女一词。“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爱千岁，二愿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苏灵终听到她的声音，如莺啼一般清脆。
　　哑女死后。宫中却有盛宴。圣上言，得道人所赠仙丹，可保长生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