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翅》难乡子

1、慕轻霖

　　沈炎慢悠悠的溜达着，冥界清凉的风软绵绵地吹在身上，他什么也没想，虽是休沐，还是按惯例沿着日常自己当值时的路线走着。沿途熟悉的孤魂们向他打招呼，他一一笑着回应。偶遇几个漂亮的女鬼，就停下来和她们聊聊天。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八十年。八十年前沈炎刚到冥界的时候，吓了一跳。冥界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阴风惨惨，这里只是一处不同于阳间的空间，有既定的运行轨迹。一样有昼夜更替，有花草树木。不同的是，这里没有日月，一条由无数星光汇聚成的星河横跨整个天穹。白天，这条星河发出明亮的白光照亮冥界，晚上，星河白光转为暗淡的青光，冥界的夜晚就笼罩在一片暗青光芒中。这里没有四季轮回，常年恒温，沈炎觉得温度大概类似于阳间的二十四五度，十分宜人。从不下雨，花草树木需要的养分都来自天上那条星河，这条由所有位面生物死亡后的灵魂汇聚成的星河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冥界万物运转都依靠它。
　　沈炎是横死的。他母亲笃信佛教，认为横死之人无法进入轮回。沈炎在国外接受了几年民主和科学教育，自认为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对母亲的这一套信念嗤之以鼻。但当他毅然决然赴死，发觉自己的灵魂身处冥界时，还是深深震撼了，为自己的狭隘和无知感到羞愧。
　　母亲是对的。仙、魔、妖、人、兽、植六界生灵死后，灵魂都归冥界。老病而死者自去转生，横死之人无法进入轮回，都在孤魂谷和野鬼渊中游荡。孤魂谷和野鬼渊是所有位面横死之灵魂的聚集地，不入轮回，孤魂野鬼们就在此修炼，能修个鬼仙也不错，总比在原来的位面飘荡好。千万年来，各界均征战杀伐不停，横死之灵魂太多了，冥界于是每一百年在孤魂谷和野鬼渊中各选一百万横死之灵魂去转生。生前作恶者，根据作恶程度到十八层地狱受尽各种刑罚以抵消罪孽，之后再去转生。无恶因故枉死者直接可投胎。
　　沈炎死后的第二年，恰逢百年大赦。鬼卒奉命去孤魂谷宣布命令时，沈炎正懒洋洋地躺在一片蓝盈莹的草地上凝望头顶星魂河。数以亿万计的灵魂散发着幽幽光芒，缓缓从头顶天空流淌而过，那些都是排队去轮回台等待转生的灵魂。如此深邃、如此美丽，沈炎看得发起呆。修炼这件事，他本来也没太放在心上。他从战场下来，常年浴血，身上自带一股肃杀凌厉之气，虽是新鬼，孤魂谷中众多老鬼并没人敢轻视他。

　　他正看得出神，旁边沈云娘拍拍他。云娘是几百年的老鬼了，她和沈炎来自同一个位面，生前是烟花巷头牌，看上一个书生，花了自己历年大半积蓄赎了身跟着书生回老家，不想书生在老家早已有了妻，云娘无奈只好做妾。书生拿云娘的首饰体己买房买地，发了家后却嫌弃起云娘出身低贱，夫妻二人皆对云娘十分刻薄，非打即骂。云娘性烈，一日被打骂得性起，一怒之下杀了书生夫妻，被判凌迟。她死得凄惨，在孤魂谷修炼了几百年，已修成鬼魅，脾气很大，等闲鬼魂都不愿惹她。偏她看沈炎顺眼，无他，沈炎不仅和她同姓，且神清气正，他自小家里三个姐姐，最会和女人相处。沈炎也喜她性格爽利，称她一声“姐姐”。
　　云娘飘飘荡荡过来，拍拍他：“弟弟，百年转世大赦，你怎么不去报名核验？”
　　沈炎说：“姐姐，我还想在这里等父母亲人的消息呢。我战死疆场，父母姐姐不晓得怎么伤心，如今战乱，我想知道他们在阳间过得如何。”
　　云娘叹口气：“傻弟弟，人死万事皆空。你亲人知你死讯，伤心之余，定盼你来世投一个好胎，断不会想你在孤魂谷飘荡。能修炼成鬼仙鬼尊的，千万年来也没几个。还是早入轮回才是正道。”
　　冥界鬼魂分为游魂、厉鬼、鬼魅、鬼灵、鬼将、鬼煞、鬼仙、鬼尊、鬼王、鬼皇、鬼帝十一级。沈云娘修了六七百年，才到鬼魅。冥界鬼魂，鬼仙以下五感虽有，却不能饮食，不能生育，在冥界天长无事，确实十分难捱，是以每次百年大赦，报名者都极多。许多罪大恶极之辈，宁可下遍十八地狱，转世为兽植，也不愿在冥界苦修。她之所言，确是正理。
　　沈炎想到母亲苦修来世，不由默然：“姐姐说的是。我这就去报名。姐姐和我一起？”
　　沈云娘苦笑说：“我想去早报名了，何必等到今日？前世我受凌迟而死，那种痛苦恐惧深入灵魂，至今想起来还不寒而栗。如我所犯罪孽，想转生，必定会在十八地狱再受一遍苦楚，我却不愿意。何况人生苦短，我前世身世惨伤，再世为人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就在冥界修炼罢了。弟弟，你为国捐躯，乃大勇大义之人，一定不会经历地狱之苦的。”

　　于是陪他一起去鬼卒处报名。鬼卒核查沈炎生平，赞道：“难得难得，你杀戮虽重，却不曾枉杀一人。你到那边排队等候，等全部核验完毕，自有人带你去轮回台。”
　　沈炎谢过鬼卒，与沈云娘告别。云娘笑问：“弟弟可想知道你来世投胎到哪里，命运如何？”
　　沈炎吃惊地说：“这怎么能知道？不是由轮回台决定吗？”
　　云娘说：“命由天定，轮回台也是根据命魂决定灵魂去处。我知道有一处黑市，可提前知道自己来世去处，甚至改投好胎。”
　　沈炎叹气：“到处都有暗箱操作，原来冥界也不是公正净土！”
　　“没听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吗？弟弟，你有钱吗？”
　　鬼魂们在冥界的收入主要来自阳间亲人祭拜时烧的纸钱。沈炎父亲号称“沈半城”，家资巨富，只得他一个儿子。他为国捐躯，沈家不晓得烧了多少纸钱给他，估计堆起来能堆满小半个孤魂谷，幸好冥界也有银行，沈炎把那些冥币都存在冥界银行了。云娘问起，沈炎说：“不知道要多少？我倒是有些钱。”
　　问来世要一百万冥币，沈炎轻松就拿出来了。云娘带他到黑市后，他一个人进去，只觉身处一个黑黝黝屋子，桌子对面有人，气息深不可测。沈炎知道规矩，也不去打听，老老实实问了自己来世。听对面有人说：“恭喜贺喜！阁下来世投胎还在你前世的位面，乃一女子，福寿双全哪！”
　　沈炎听说来世是女胎，老大不情愿。他母亲生了九个孩子，夭折五个。父亲开明，三个姐姐虽不曾裹脚，但每月痛经惨状让他心有余悸，大姐生第一个孩子差点难产而死。所有这些，都让他十分不愿来世做女人。他问：“可有改变的方法吗？”
　　对面呵呵笑起来：“天命不可违。做女人有何不好？你来世夫妻恩爱，一生八个子女无一夭折，个个孝顺，你还有何不满？”沈炎一听更急，他对生孩子这件事有严重心理障碍，一个都不想生，何况八个？急问：“前辈，只要不做女人，我花多少钱都行。”拿出三百万冥币放在桌上。
　　对面沉默片刻：“难难难！你接下来三世都是女子！看你心诚，且无大恶，若要改变，只有一个办法。”低声说了几句，沈炎记在心里。
　　到轮回台时，鬼吏审了沈炎生平善恶，查看轮回台判决，果然他来世应投到王家做女儿。沈炎按黑市大神指点，主动捐出自己现有全部财产，言明不愿投做女儿身。鬼吏禀明上司，同意他保留轮回资格，条件是在冥界服役两百年，待他三世女儿身过后，便可转生为男儿身。沈炎愉快地答应了。冥界之所以同意他的请求，一来因为他出手大方，二来也是因为冥界各级职员紧缺，沈炎魂力强大，生性疏散，不为名利所累。冥界看中这一点，派他协助管理孤魂谷。孤魂谷乃不入轮回之恶鬼、苦魂、邪灵聚集之地，既没有油水，又难管理，寻常鬼卒都不愿到此。沈炎却觉得这里不错，他前世打仗，什么地痞流氓没见过？按冥界法律管理就是，偶有闹事的，报告上官，拖到十八层地狱呆上几天也老实了。

　　沈炎于是高高兴兴在冥界当起了鬼卒。他父母和三个姐姐逢年过节及他生日、忌日均给他烧纸钱，几位至亲故去后，国家把他的名字刻在纪念牌上，祭祀不断，因此他在冥界可算巨富。孤魂谷中鬼魂们大都在阳世无甚亲人，穷鬼居多。沈炎生来豪爽，鬼魂们修炼资源也需冥币购买，他时常周济一些穷鬼，又不仗势欺人，博得谷中幽魂们许多好评。冥界有职司者分九级：鬼卒、鬼吏、鬼将、鬼煞、鬼仙、鬼尊、鬼王、鬼皇、鬼帝。鬼卒、鬼吏各三级。沈炎在冥界八十年，已升至鬼吏二级，算是很快了。他有时想，不如不去轮回，和云娘一样，就在冥界逍遥自在也无不可呢。
　　沈炎正转悠，突听一声□□。那声音道：“美人儿，何故在此叹息？有什么烦恼说与我听，老爷给你解决如何？”接着是一个清脆少年声音喊道：“你别过来！”那□□声颇熟悉，好似是沈炎辖区内那两百年老色鬼东郭欢，这人生前淫人妻女无数，被人乱刀砍死，他又没胆子受地狱磨炼，就在孤魂谷游荡。沈炎见他调戏过几个道行浅薄的新鬼，罪行不大，训诫几下也就是了，并不曾报告上官送他去地狱。如今想是他又在欺负哪个新来的游魂。
　　他寻声转过一块大石，果见东郭欢正把一个游魂按在石壁上动手动脚，那游魂拼命挣扎，但两人修为相差太多，挣扎无效。东郭欢正摸的得意，忽听有人说：“东郭，你这是想下油锅了？”
　　东郭欢一听就知道是沈炎，赶紧放手，回头赔笑说：“原来是沈大人！大人误会了，我不过是看这位小哥儿独自一人在此忧愁。陪他解解闷罢了。大人真真是辛苦，今日休沐，还出来巡视？”
　　沈炎说：“你不用挤兑我。我就是休沐，也能治你个欺压良善之罪。你可要试试？”
　　东郭欢忙说：“大人一心为公，我佩服还来不及，哪里敢挤兑？大人有事，我先告退了。”就想开溜。
　　沈炎说：“东郭，莫以恶小而为之，哪天踢到铁板，下场说不定比前世更惨。”
　　东郭欢嘿嘿笑几声，一溜烟走了。那被他欺负的游魂，这时整理好衣冠，对沈炎行了一礼说：“多谢大人相救。”

　　那人抬起头，沈炎吃了一惊，他在冥界八十余年，见过形形色色的鬼魂，但姿容如此出众者却也罕见。那幽魂只十七八岁少年模样，身材颀长，沈炎自己算高的了，那少年竟然跟他差不多身高。长发披散，乌眉浓密修长，凤眼微挑，眼瞳似穹顶星魂河般明亮纯澈，高鼻挺秀，两片薄唇，唇形优美。他身形单薄，十分艳丽中含三分轻灵三分柔弱，即使如沈云娘那般头牌花魁，在他面前也要相形见绌。这人沈炎此前从未见过，想是新来的孤魂。于是问他：“你是新来的？一入冥界，万事皆休，何故在此叹息，惹人欺辱？”
　　少年回答道：“前辈，在下慕轻霖，生前乃龙源大陆人氏，一个月前因病亡故，不知何故不得投胎转世，被发送至野鬼渊。那里众鬼凶恶，我实在受不了欺凌，故偷跑至孤魂谷来。适才思及自己身前身后事，悲从中来，抑制不住，独自叹息，不想被刚才那人听见，前来欺辱。”
　　沈炎见他谦恭有礼：“罢了，你这相貌，难免惹人觊觎。只是横死之人才不入轮回，你既病亡，该能轮回往生才是，何故流落在此？”
　　慕轻霖说：“大人，在下正是不知何故，所以才烦闷。”
　　这慕轻霖面目姣好，谦恭有礼，沈炎对他颇有好感：“你无需忧愁，这也不是难事，待我寻个人替你问明原委。”
　　慕轻霖闻言大喜，他自到冥界，孤苦无依，又兼年幼色佳，颇受欺凌，突遇沈炎好意，向他深施一礼：“多谢大人美意！敢问大人高姓大名？”
　　“沈炎。”
　　慕轻霖更高兴，“原来您就是沈大人！我虽才来了两三日，却也听人人夸您义薄云天，素好行侠仗义！轻霖之事，拜托您了！”
　　沈炎有些吃不消他文绉绉的，摆摆手说：“罢了，小事一桩，你跟我来。”自在头前带路，慕轻霖忙跟上。经过沈云娘修炼洞府，沈炎与她打招呼，云娘笑吟吟地回应，一眼瞥见慕轻霖，惊呼道：“弟弟，你哪里找来这俊美小哥？整个烟花楼的姑娘加起来，也没他一根眉毛好看！”
　　慕轻霖十分乖觉，沈云娘已修至鬼灵，气息强大，岂是他一介游魂可比？忙恭恭敬敬地说：“前辈姐姐谬赞了，姐姐姿容秀丽，才是绝色呢！”
　　沈炎说：“云娘，我要带他去核验神魂，查他死因。你可要一起？”
　　沈云娘诧异地说：“居然有人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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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写修仙和现代文都卡了，突然有了这一篇的灵感，没想到这个先写完，喜欢的人可以放心看。不会坑文，因为已经写完了，现在都是存稿箱在发。不喜欢可以随便喷，正常日更。每章4000字左右。 有读者说人名比较复杂，不好意思，比较喜欢有趣的情节，所以不会写得太平太实~~简单介绍一下背景：架空，里面大冉有二十八省，因为懒，二十八省的名字就根据二十八星宿起的，五世九个儿子的封号也根据九野而来。时间计时采用中国古代的十二时辰计时法，不清楚的度娘一下就能知道二十八省的方位和每个时辰对应的现代时间啦……个人感觉前面5章比较扯，但后面就好看了：）而且前五章很有必要，因为是铺垫、过场……看到后面就会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