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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急流 ...

  •   “人没了。”

      幼青听到这话时,还在绣花。

      河生这么一求娶,团总面上看起来再怎么心无芥蒂,回头还是立马将幼青拘回了屋子里。不过幼青对团总多少有些了解,见他像是一时之气,也没说从此便要她做个足不出户的真小姐,这才乖乖听了话。可就算她人在闺阁之中绣花,脑子里想的照样是铺子里的杂务与河流上的小小运船。

      河生先前出船下河时,幼青便总有几分担心。她不会忘记自己是如何遇见他的,哪怕后来见证了一次又一次他是多么擅泅,在她心里,河生始终是那个溺水的人。

      而她又知道了河生这一趟出行关乎着他俩的事能否取得团总的支持,这忧心便翻了倍。

      事到如今,那悬在心上的石头到底还是落了地,却把她的心也一同砸了个稀巴烂。

      幼青不大记得自己那时有没有掉眼泪,亦或者是不是一反常态地发了疯,只隐约记得自己又问了几个问题。

      “人是……怎么没的?”

      “……还是茨滩那儿,他们停在那休整一晚,说是入夜前还见着了人,第二天醒来人就不见了。”

      “既然只是不见了,谁许你们说他没了的?”

      幼青难得刻薄地坳起了字眼。

      “他们都这么说……这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不见?只能是起夜的时候遭了风浪,失足从哪里掉下去了……”

      “他若是落水,这满船的人,就没有一个听见的?这些胡言乱语的话,不要再拿到我跟前来说。”

      “姑娘,他们行船辛苦,晚上个个睡得像死人一样,听不见也是有的。”

      幼青后来便不再听了,认定他们是随意拿话来糊弄她。她宁可相信这世上有蒲松龄所写的山野精怪,正是它们将河生掳了去,也不愿相信河生是掉到水里,无声无息地溺死了。

      幼青不觉得自己拿来充当证据,质疑河生溺水的线索有何不对,可他们一个个都当她是哀伤过度,对噩耗刻意充耳不闻。幼青解释了两三番,没有人信她,都拿她做疯子看待,她便也不再多言了。

      先头夫人还为河生的事与她生了一场闷气,争吵中近乎将河生贬到地里去,决计不愿幼青嫁他。可这噩耗一传来,夫人吓得接连几日在小佛堂里上了好几炷香,心中愧疚难当,几以为是自己这几日在心中祈祷婚事不成害了河生。

      如今,夫人连见幼青都觉得有些羞愧难当,可到底是见不得幼青这般消沉,还是来安慰幼青。

      母女俩在窗前对坐,全靠月光来照见对方的脸,因着幼青这几日不喜欢点灯,丫鬟便只在房间四角小小地点一盏,好歹让屋子不至于全陷进黑暗里头。

      此时此刻,夫人眼见,便是月光最亮。

      她看着幼青的样子,发现她和团总这几日的模样十分相似,都是眉头紧锁的思虑模样,也不知道父女俩是不是连想的东西都一样?他们大概想的是同一个人——那个被他们所看好的青年。

      想到这里,夫人心里涌起一股愧疚,对幼青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夫人不得不承认,自从听到这个一穷二白的青年想娶幼青后,她对这个青年便抱有了极大的成见,她甚至没有再去了解过他!

      幼青看了母亲一眼,垂下眼,试图寻找最适合的词汇来描摹她记忆中的青年:“……他很聪明,知晓很多事,有的是书本上有的,还有许多是书本上没有的。上次祭河神,他同我说了好几个故事,听起来荒谬,可细细想来,倒有几分悚然的道理在里头……”

      夫人渐渐听入了迷,直到幼青突然断了声,她才意识到,这最后一个故事,青年还没来得及把结局说给幼青听,而她们可能永远也听不到了。

      夫人不得不承认,青年和她想象中,确实有许多不同,他要比想象里的那个人,好上许多。

      幼青的话还没说完:“他虽有许多话能说,可他其实不大爱说。如果一件事,用说的也行,用做的也行,他肯定想都不想,便埋头做去了。我总想说他这性格是要吃亏的,可我……可我便是喜欢他这一点,所以想要劝他时反而说不出口,最后只想着往后的日子里……我多照拂他一些。”

      夫人没有开口,月光里,她的眼前好像也浮现了那个小伙子沉默却可靠的模样。

      幼青红了眼,她不知道,这其实是她听闻噩耗以来第一次哭。夫人看她总算要落泪了,心里反而松了口气。对夫人来说,哭比不哭好,哭便是伤心,伤心反而代表着幼青能逐渐接受这个事实。

      幼青哽咽道:“他不只人好,他待我也是好的。”

      夫人起初抚着她的背,后来索性将她揽到怀中,看幼青越哭越放肆,最后甚至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

      幼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呼吸的时候甚至好像要晕过去一般,可她到底还是挺了过来。

      幼青道:“他欢喜我,一早便欢喜我。可他不说,明里暗里地忍着,想要离我远远的,只因不想害了我。他同你一样,觉得只要没让我过上富庶的日子,那便是害了我。可我一生病,一蹙眉头,他便忍不住想办法来替我解决。娘,如果他不能嫁,这世上我还能嫁谁?”

      这些东西是幼青先前从未与母亲吐露过的,一来,她到底是个姑娘家,脸皮薄,不敢和父母吐露自己与人有了私情;二来,她也怕弄巧成拙,反而让父母觉得河生不庄重,更反对他们来往。

      事实上,若是河生如今好端端的,什么事都没有,夫人未必能心平气和地听幼青说这番话,兴许听到一半便气得翻了桌。正是因为河生出了事,幼青这几日颇有些了无生趣的模样,夫人才能放下成见来听这番话。而这成见一放,夫人竟也体会出河生的几分好来。如果说先前夫人只是因为河生出事后悔在心中想了婚事不成,现在才是真真正正因为河生这个人对不同意这门婚事有了点后悔。

      夫人道:“……他若没遇着那事,确实是个还不错的人选。家底虽然薄了些,人却上进。”

      幼青哭得更厉害了。

      在这一刻,她是切实惶恐着的。那些试图说服旁人的疑虑并非从她心中消失,只是她不得不开始正视一种可能。万一呢,万一他们说的都是对的,那种种巧合就这么发生,而河生也切实蒙受了不幸,她又该如何面对这一切呢?

      幼青心想,如果河生有家人的话,他们那时应当就和现在的她一样的痛。那时候的她尚且不能完全理解这种心情,却也忍着对喜爱之人的不舍和担忧他被家人带离的不安,真诚地帮助他去寻找家人。如果神佛有眼,希望他们看在她曾经这么一份真挚善良的份上,能怜惜她几分,再将河生带回她身边。

      月光照在幼青湿漉漉的眼中,照出一片涟漪,这涟漪连着远远的河,泛出一圈圈清波。

      “扑通”——

      是石子斜飞过河面,打出一个个水漂的声音。

      “你从前这个玩得很厉害,胜过我许多,要不要试试?”

      傩送将手头刚捡的石子递给了自己的哥哥。

      天保皱着眉,看着这个热切望着他的青年,接过石子,他凭着本能随意一丢。并不能说胜过傩送许多,可确实比他远上一个水漂。

      傩送笑了几声,自天保在茨滩失踪后,他再没这么畅快过。

      可天保已经对手上的东西失去了兴趣,他对傩送道:“我的信送去了吗?”

      傩送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僵硬了一瞬方才露出稍显自然的笑:“已经让人去送了。”

      从不撒谎的青年有些掩饰不住自己的情绪,只可惜一心望着月亮的天保没能发现。

      傩送在茨滩发现天保的那一天,他以为是老天爷和他开了个玩笑,而等他真的确定那就是他的哥哥之后,他立刻便冲上去想将人带回家。可天保失去了记忆,忘记了他,傩送思来想去,最后叫了帮手,趁天保不注意,一气将他绑回了家。

      回家后的天保本来很生气,可父亲顺顺老泪纵横了一把,他看着他们俩,似乎又想起了一点东西,好歹知道他们是他的父亲和兄弟,这才不再那么抵触了。

      可天保还是念着回家,回另外一个家,那个地方差点成了傩送的岳家。傩送心中不免生出些晦暗的猜测,他寻了天保数月,沿着河上上下下,声势浩大地寻,虽说他避开了中寨,可中寨也不可能全无风声,更不用说王家的人亲自来了一趟,多少探听了一些消息,他们却没将天保还活着的消息告诉他和父亲。

      兴许是有意的,傩送很难不这么想。

      让天保娶王家的女儿?

      傩送觉得天保受骗了,所以他扣下了那封信。若王家是真心实意,他们会自己找上门来,现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傩送知道,天保喜欢翠翠,只不过他现在失忆了,忘却了这一点。

      傩送仍喜欢翠翠,只不过因为天保的“死”,他多少有些迁怒,无法面对翠翠。而现在天保回来了,他宁愿和天保再来一次公平竞争,也不要他去受王家的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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