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他听得见》卢意

40、呛水

　　第四十章
　　没事了，千珩。
　　·
　　“学游泳哪有不呛水的？”浅水区有个小孩家长在给孩子拍背，比Peter高一截的小女孩泳帽外露出一双小辫子，几下大幅度动作甩的那辫子摇来晃去，严厉老母亲亲自上阵教学。
　　阮语胳膊动了动，确认这许多年未穿的泳衣腋下还是偏紧，又听见人家家长这一句话，顿时打了退堂鼓。
　　阮语面无表情一张脸，听到身后动静，转身查看，不及与骆千珩视线对上，她匆匆一眼被他上半身的赤诚捉去，仿佛有只手拧住了她的脖颈，在看到那清晰明朗的八块腹肌朝自己走来时，阮语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一瞬间喉头发紧。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阮语移开眼睛，本能地，她心跳突突紧张起来。

　　＜Peter呢？＞阮语心虚地朝骆千珩身后看，没见到那小鬼。
　　骆千珩指了指看台，小家伙露出灿烂笑容，把头从椅子里伸出来。
　　骆千珩勾勾手，让他下来。
　　三点的课，他们来早了二十分钟，Peter的教练这会儿还在路上，骆千珩暂且实行一对二教学。

　　Peter中文都不算完全掌握，遑论手语。
　　阮语只能转述骆千珩的意思，先做示范，再看Peter动作。
　　可谁知道，比起游泳，Peter实际更爱套在游泳圈里面划水，两只脚扑腾扑腾，就跑到人家女孩子身边撩妹去了。

　　阮语和骆千珩对视一眼：……
　　决定还是等老师来了把他交给老师管教。

　　25度恒温的水，阮语从长裤换游泳套装，露出白皙纤细一双美腿，在只有儿童和家长的浅水区边沿跃跃欲试，不太好意思下脚。
　　浅水区深度一米六，深水区两米。
　　说句实话，阮语都不敢下。
　　阮语提议：＜我们不如从理论知识下手，你先给我示范一下动作要领，然后游一段让我先看看。＞
　　骆千珩本是要上前拉她下水的，人噗通一声跳进水里，面对着，才看清阮语眼中的犹豫。

　　骆千珩以为她是还在担心水温问题，想起那一年她在水里冻得上下牙齿打颤，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学游泳，不想再给她压力，于是循循善诱。
　　骆千珩有身高优势，站在泳池里可以露出整张脸，他手搭在泳池边，暂且搁置教阮语憋气的动作，给他慢动作示范一遍从漂浮、蹬腿以及划手的动作。
　　为了显摆一下其专业，他特地从浅水区换到了深水区，且上到岸边做了准备动作，用一个略显多余的跳水动作作为开始。
　　骆千珩沿着泳池最边沿的空泳道游了个来回，再抬头从水里望向阮语，她人已经不在刚才的位置了。

　　高高的救生员座椅上，女孩笑靥如花，手里正拿着手机将录像暂停。
　　阮语鸡贼，四个救生员轮流在岸上巡视，空余一个座位，她趁着对面的救生员小哥打瞌睡，爬上高高的椅子找准角度，刚好录上了骆千珩跳水的起始动作。
　　说实话，成像完全不输那些台湾偶像剧里男主华丽登场。
　　阮语偷偷揣着手机放回岸边观众席座椅上，回到刚才的浅水区，从零开始学习水下憋气。

　　中间Peter的老师到了，带着Peter也进入浅水区，两人一前一后都从憋气开始学起。
　　阮语老早以前已经学过这一步骤，算是留级生，勉强赢过Peter。
　　骆千珩布置作业：＜试着憋气从这头走到那头去。＞ 他肩膀上搭了条毛巾，虚虚遮住半边的淡粉色凸起，坐在泳池边沿用手语指导她。
　　骆千珩教人喜欢循序渐进，所以先指给阮语的距离是泳池的短边，从一头走到另一头，正常人耗时十几秒，阮语嘟囔纵然是夏天这泳池水还是挺冷，绝不可能有25度，算上水下压强增大，她可能需要个二十多秒。
　　阮语很容易就自信上头，自认轻飘飘，短边过了浮起换气，然后又来挑战长边，长边挑战成功后又开始短边接长边，到那边Peter下课的时候，阮语已经自信满满地可以憋气超过一分钟了。

　　骆千珩带着Peter进男更衣室冲澡，给他擦洗干净换上干净的衣服，找出袁青青给他带的零食，送他坐在远处的观众席上看动画片。
　　骆千珩的手机上没有视频播放软件的，他下去拿了阮语的手机，在被告知锁屏密码的时候，明显怔了一下。
　　六位数，一个就连骆千珩都知道意义的数字。

　　阮语报出这个数字的时候完全没有芥蒂，倒是骆千珩在输入的时候,那个日期闪入脑海，他被迫想起来那一天的许多画面。

　　骆千珩解开锁，在桌面上搜寻视频软件，赫然被手机壁纸上的男人吸引目光。
　　也许是哪个男演员，但并不大众，骆千珩没有在任何街边或者商品的包装上面见过他，问Peter，Peter用手势告诉他：没有你帅。
　　骆千珩拿食指戳了戳他的小脑袋，把播放动画片的手机递到他手里，下去找阮语验收成果。

　　仅一会儿时间，阮语已经熟练憋气，人进了深水区里，憋着气不断变换泳道。
　　骆千珩在泳池里搜寻半天，找到举着胳膊向他嘚瑟的阮语。
　　阮语在泳池一角探出头来，她没有戴贴着头皮的泳帽，半长不短的头发被扎成半丸子，此时湿发粘在下颚，水珠从脸上下淌，冲骆千珩一笑，对方意图走近的腿僵在原地。
　　阮语又把头扎进水里，高举双手，用手语使唤骆千珩：＜好渴，可以去买两瓶水回来吗？＞
　　游泳馆售票处有自动售卖机，里面有矿泉水和饮料，骆千珩抱着Peter去挑饮料，再回来的时候，却是真的找不到阮语了。

　　回来的时候，因为手里要拿饮料，骆千珩没有再抱Peter，一大一小并排走进来。
　　泳池里人更加多了，浅水区以儿童为主，深水区不少男男女女，明里暗里展示身材和泳姿，再看向刚才阮语探头的位置，已经被一男一女占据。
　　那男孩在教一旁的女孩儿游泳，抓着她的胳膊，让她练习飘浮，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笑。

　　五点钟，安全员吹哨，泳池内响起清场的歌声，骆千珩听不见，但看到接连爬上泳池的人，以及安全员从座椅上下来往岸边走，开始收拾整理泳池边的泡沫垫和瑜伽砖，骆千珩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也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骆千珩听不见清场音乐，但阮语可以，他牵着Peter坐在泳池边的垫子上等阮语过来，等到最后一个安全员走近询问他们为什么还不走，Peter奶声道：“我们在等姐姐。”
　　安全员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泳池：“什么样的姐姐？”
　　“很漂亮的姐姐，但她很笨，好像还不会游泳。”Peter抱着瓶矿泉水，拧不开瓶盖，眼珠转了好半天也没有看到阮语。

　　这是新的游泳馆，几年前骆千珩和阮语去的，是老游泳馆，几年前拆除，那片地后来建了新的医院，从安德中学下面第二个路口开始，就在不同的两个方向。
　　骆千珩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起了几年前，阮语在抱着膝盖坐在泳池边哭泣的画面。
　　当时正逢寒假，骆千珩有冬泳习惯，阮语提出想要学习游泳时，他一口揽下教学的活，只没想到一向学东西快的人，学个游泳竟然那样胆小。
　　脑海中浮现阮语发着抖在水里扑腾的画面，那天她嘴唇都在发抖，一直喊冷，结束时在女生浴室冲了好半天的热水澡才缓过来。

　　眉心忽然跳了两下，骆千珩呼吸顿住，看向平静的泳池表面。
　　深水区最后一个人走近，是个年纪较小的女孩子，看着一副学生模样。
　　应该是对阮语和骆千珩的互动有印象，那女孩走过来想和骆千珩说些什么，他很抱歉地冲她摇了摇头，打了个手势告诉她自己听不见，也不会说话。
　　世界安静无比，直到……

　　脑海中有个念头越来越强烈，骆千珩没有讲究跳水动作，利落地一头扎进深水区里，在泳池里开始找人。
　　不是刚才还挤满人的区域，而是遥远的另一边，先前就几乎没有人的那片区域。
　　骆千珩在心里默数，十几秒之后，他捞到阮语纤细的腰肢，将她从水中捞起来，放平在岸边。
　　几乎是同一时间，远处有救生员奔跑而来，意识到情况不对，立刻有人上前来做胸部按压。

　　一般来说，室内泳池安全系数很好，但因为小朋友一般聚在浅水区，所以通常来说，救生员们的注意力更多也是在浅水区，深水区几乎都是会游泳的成年人，即使偶尔有腿抽筋在水里扑腾的，周边的陌生人也总是能比救生员更早地发现情况，进行施救。
　　今天这样的情况实在罕见。

　　阮语意识模糊，溺水前她还心态良好地在练习憋气，这回她信心十足打算一雪前耻，从浅水区换到深水区的时候她胆子就已经做了突破，但又不想再被陌生男性搭讪（骆千珩和Peter在观众席上的时候，有个大胸男靠近，显然是观察了阮语半天，提议要教她游泳，阮语尴尬拒绝。），于是换到另一条几乎没有人的短边，做憋气训练。
　　深水区分泳道，阮语从岸上下水，一级一级台阶下行，憋气钻过由泡沫球串成的线道。
　　其实呛水的时候，台阶已经近在眼前，阮语只要再坚持几秒，踩上去，往上走，就能看见买水回来的骆千珩。
　　但不知怎的，她在踏上台阶的时候脚一滑，呛水没有停止，人却整个慌了，她试图去抓墙壁，但抓不住，浮也浮不起来……

　　骆千珩大脑一片空白，忽想起之前看到的一则新闻，一名女学生在1.5米的泳池浅水区溺亡，和阮语不同的是，那个女生会游泳。
　　本能地，骆千珩低下头去，他掰正阮语的脸，深吸一口气，开始给她人工呼吸。
　　这个举动电视剧里时常出现，但轮到阮语亲身经历，整个人竟然麻木到毫无知觉。
　　直到几口水吐出来，阮语猛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猩红的眼睛。

　　骆千珩额头上的水不知是汗还是泳池水，一滴一滴打在阮语脸上，她忽然仰起身子抱住他，死里逃生一般大喘气。
　　眼里还有水雾，阮语没有看清骆千珩的表情，但他剧烈起伏的胸口就晃在眼前，阮语坐起来拍拍他的背，绽开庆幸的浅笑，说：“没事了，千珩。”
　　很快意识恢复，想起他听不见，阮语伸手摸了摸他的耳朵，一股酸涩感涌上心头。